第一百六十一章

    王怜花倒在地上, 半点动弹不得,神智却仍清明,疼痛也清晰地自脑后背后传来。他本就是用毒的高手, 自然清楚自己这是中了厉害的迷药, 最起码也得过上三个时辰, 药效才能消失。

    他这时也来不及气恼, 只是眼望那姑娘身上的半旧白衫, 在心中急速筹思脱身之法。可是他现在连说话也不能, 整个人就如同活死人一般,就算知道面前这人为何要暗算自己,也没办法哄骗她帮自己解毒。最后只得承认:“为今之计, 只能等到贾珂过来救我, 这贱人再阴险奸诈, 她能骗得过我,总骗不过贾珂去!”

    想到这里,心下稍定,但是看着天空的斜阳,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寻思:“我和贾珂约好一个时辰后在厨房见面, 现在也就刚过去半个时辰。谁知道这贱人暗算我是为了什么,我还能活到那时候吗?”霎时之间, 情花毒再次发作,剧痛同时在他的手指和心脏两处炸开。

    那白衫姑娘从怀中找出一只小瓶,倒了五下,一共倒出七种颜色的药丸。她挑了其中三种颜色的药丸送入口中,把其余药丸放回小瓶,将小瓶揣进怀里, 然后走到王怜花面前,伸出右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王怜花坚信只要自己能撑到贾珂过来,贾珂总有办法救自己出来,这时见这白衫姑娘没有对自己下杀手,不由心下稍宽。

    但是他心头这块大石刚放下一半,耳中就响起呼呼风声,眼前鸟雀晚霞快速闪过,身子如同暗器一般在空中疾飞,却是这白衫姑娘将他掷了出去。跟着身子渐渐下沉,花枝声响,他已经落在一片繁茂的情花丛中,千万根毒刺一齐刺入他的体内。

    霎时之间,王怜花全身犹似被千万只马蜂蛰咬,痛得几乎便要昏过去。不过他中的这种迷药倒真厉害,哪怕此时剧痛难当,四肢百骸仍然动弹不得,眼睛嘴巴也仍然合不拢,旁人怎么看,也看不出他现在有多么痛苦。

    那白衫姑娘跟着走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脚腕,将他从情花丛中拽了出来。

    这一拽,又让数千根花刺刺入王怜花的体内,甚至不少花刺在他身上划出长长细细的伤口。

    那白衫姑娘拔下头上的发簪,转了几转,只见银光一闪,她手中这根发簪,竟已变为一柄极窄极薄的利刃。

    她一手抓住王怜花的头发,将他的脸抬了起来,另一只手握着这柄匕首,在他的左眼之前比划,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把他的这只眼珠挖出来。

    王怜花本已痛得快失去知觉,这时瞧见这柄匕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登时清醒过来,双目紧紧盯着这柄匕首,在心里琢磨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得罪过这号人物。

    他有一肚子花言巧语要说,苦于身子半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白衫姑娘用匕首捅瞎自己的眼睛了。

    眼看刀尖就要刺入他的左眼,他强忍恐惧,在心里默默倒数:“三……二……一……”

    岂知就在刀尖将要碰到他眼珠的刹那间,那白衫姑娘突然停下了手,松开他的头发。

    王怜花的脑袋重重地摔在地上,登时感到后脑勺一阵生疼,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这模样狼狈极了,但是他却忍不住松了口气。又去看那白衫姑娘,只见她将匕首转了几转,变回簪子,插在发髻上,然后拎着他的衣领,在地下拖行,向那几间石屋走去。

    这绝情谷本就是山谷,路面起伏不平,王怜花全身到处是伤,伤处和心脏一直传来阵阵情花毒引起的可怕剧痛,时不时还会撞上路边的石头和土块,有时是脑袋,有时是身体,他没法动弹,自然没法躲避,当真苦不堪言。

    幸好他性情坚韧,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心里又有盼头,总觉得贾珂很快就会来救他,此刻身上再痛苦,他也只当感觉不到,在心里一遍遍默念贾珂的名字。

    行了一会儿,突然间人影晃动,石屋附近蹿出七名绿衫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七名绿衫人见这白衫姑娘脖颈和双手的皮肤雪白晶莹,脸上的皮肤却格外灰黄,实在不像一个人的皮肤,加之鼻歪嘴斜,生满紫瘤,这副不堪入目的容貌,和他们在那些被他们掳来的姑娘的脸上做的手脚,当真一模一样,不由疑心大起。

    有人疑心这白衫姑娘是从地牢中逃出来的,有人疑心这白衫姑娘天生长这副模样,还有人疑心这白衫姑娘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故意打扮成这副模样。

    再看这白衫姑娘脚边躺着一个少年,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蛋上沾满泥土,众人只能看清他张着眼睛嘴巴,却看不清他的长相。又见他浑身血迹斑斑,泥泞不堪,好似刚从泥塘里爬出来,身上的衣服也都拧在一起,看不出颜色,一时之间,谁也想不出这少年是谁,和这白衫姑娘是什么关系。

    其中一名绿衫人喝道:“站住!你是做什么的?怎会在这里?”

    那白衫姑娘气定神闲地站在众人之中,完全没把这七人手中的长剑放在眼里,微微一笑,说道:“小女子听说公孙谷主今日大婚,特意为谷主送上一份贺礼,还请各位进去通报。”

    这还是王怜花第一次听到那白衫姑娘说话。要说熟悉,王怜花确定自己从没听过她这声音,要说陌生,王怜花又觉得她的咬字和说话的节奏似曾相识。莫非她真的是自己的熟人?她担心自己认出她来,就特意换了一种声音说话?

    这七名绿衫人听到这话,不由一怔。隐居于绝情谷的人家,其实不止公孙止一家,今日公孙止将与木婉清成亲,这等天大的喜事,自然邀请了不少左邻右舍前来观礼。但是他们在这座绝情谷中住的年月也不算短了,和四邻都打过交道,可从没见过面前这位白衫姑娘。

    这人是怎么进的绝情谷?为何会来送贺礼?她的容貌,何以与那些被掳来的姑娘脸上的易容一模一样?倘若她也是被他们掳来的姑娘中的一名,她是怎么逃出地牢的?既然她已逃出地牢,为何要过来自投罗网?

    这七人心中有太多的疑虑,倒也不敢贸然对这白衫姑娘动手,其中一人向前走上一步,微笑道:“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那白衫姑娘微笑道:“小女子贱名不足挂齿,还请公子伸手过来,我在公子手心写下三个字,公子将这三个字给谷主看,他定会想看我为他准备的贺礼。”

    她说完这话,见这人面露迟疑之色,心知他们这是担心她会不会趁机发难。当下微微一笑,拔下发簪,俯下身去,撕破王怜花的衣袖,用簪子在他的手臂上重重一划,登时划破一道伤口,鲜血自伤口喷涌而出。

    那七名绿衫人见这白衫姑娘说话时温柔斯文,只道她性情也温温柔柔,岂知她做事居然这般凶残,皆是大吃一惊。

    那白衫姑娘却浑然不觉,用簪子蘸了蘸血水,直起身来,看向那绿衫人,笑道:“如今有笔有墨,公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小女子独自一人,还能是七位的对手吗?何况小女子这份贺礼,谷主一定十分喜欢,届时谷主有赏,小女子绝不敢独占。”

    那绿衫人见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自己再畏畏缩缩,不敢伸手,可实在有失男子汉风范。当即向前走了两步,右手握剑,左手伸出,说道:“姑娘请写。”

    那白衫姑娘向他一笑,提起簪子,写下“柴玉关”三字。

    那绿衫人待她写完,收手一看,登时脸色一变,说道:“你……”

    那白衫姑娘微微一笑,说道:“有劳公子了。”

    那绿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说道:“好,请姑娘在此稍等!”当即转过身,向丹房走去。

    他走得好快,余下六名绿衫人心中好奇,正待叫住他,看看那白衫姑娘究竟在他手心写了哪三个字,但是还不等他们开口,那绿衫人竟已走远了。

    过了一会儿,那绿衫人回来,客客气气地拱手道:“师父有请,姑娘请跟我来。”

    余下六名绿衫人听他这么说,纷纷收起手中的利刃,看看那白衫姑娘,又看看那绿衫人,脸上满是好奇神色。

    那白衫姑娘毫不意外,微微笑道:“多谢公子。”又抓住王怜花的衣领,在地下拖行,留下几道血痕。

    那六名绿衫人绝不是好人,但是看见这一幕,仍不禁面面相觑,心底发寒,心想:“真不知这少年怎么得罪了这姑娘,才遭她如此折磨,这也太狠了!”

    那绿衫人在前面领路,一行人来到丹房门前,绿衫人走上前去,抬手叩了叩门,说道:“师父,那位姑娘到了。”

    只听得屋中一人说道:“请她进来。”自然是公孙止的声音。

    那绿衫人推开屋门,说道:“姑娘请进。”

    那白衫姑娘向那绿衫人含笑点头,拖着王怜花走进丹房。两人刚一进到丹房,那绿衫人就在外面关上了石门。

    公孙止居中而坐,一个老者站在他身边,身材极矮,仅有四尺(注:大约1.33米),留着好长一丛胡子,几乎垂到地面,公孙止身着一袭宝蓝锦衫,这人则穿着一身墨绿色布袍,用绿色草绳束腰。

    公孙止的目光在那白衫姑娘的脸上停顿一秒,脸上却不见惊讶之色,显然先前那个来报信的绿衫人,早就向他描述过这白衫姑娘的容貌。

    那长须老者道:“还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那白衫姑娘摇头微笑,说道:“小女子姓甚名谁,于谷主而言,又有什么重要的?”

    那长须老者道:“那以姑娘高见,究竟什么事情,于师父而言,是重要之事?比如姑娘是怎么从地牢中出来的吗?”

    那白衫姑娘早就猜到公孙止听说自己的长相以后,会派人去地牢查看情况。先前王怜花将那三只银花瓶自书架上取了下来,公孙止的人只需看一眼书架,自然就知道地牢出事了。

    她这时听到这长须老者的话,自然不觉惊讶,当下微微一笑,从王怜花怀中取出那三只银花瓶,递给那长须老者,说道:“这件事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将那些姑娘从地牢中救出来的那位大侠,如今就在这里躺着呢,至于那些姑娘,现下也正在谷里躲着。谷主只需将地牢清扫一番,再接我们回去,便相当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不是吗?”

    公孙止和那长须老者见她并不否认自己是从地牢里出来的,不禁又惊又奇。他二人做这生意做了这么多年,还头一回遇见这种事,只觉这件事处处透着稀奇古怪,公孙止忍不住问道:“你既已从地牢里逃了出来,为何不仅不逃走,反倒主动来找我们?”

    那白衫姑娘微笑道:“我为何要逃走?”

    公孙止听到这话,倒不好回答,毕竟他随便说上一句,听起来可能就是在诋毁柴玉关。

    那白衫姑娘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小女子出身贫寒,家人早逝,在这世上受尽了欺负,好不容易得了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倘若是二位,二位会愿意放过这个机会吗?”

    公孙止饱读诗书,自然听出这白衫姑娘提到的这五句诗,取自白居易的《长恨歌》,这五句诗描述的正是杨玉环进宫以后,唐玄宗如何恩宠这位昔日的儿媳妇,不由寻思:“她说的倒也不错,柴玉关在中原臭名昭著,劣迹斑斑,在西域却混得风生水起,当真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跟在他的身边,哪怕不得他宠爱,这辈子至少也能衣食无忧。”于是向那长须老者使了个眼色。

    那长须老者问道:“却不知姑娘是如何得知,这件事和柴玉关有关的?”

    那白衫姑娘却不理睬,微笑道:“公孙谷主,你可知道柴玉关生平最恨的人是谁吗?”

    公孙止本来自恃身分,不屑与这白衫姑娘直接交谈,哪知这白衫姑娘竟然不去理睬那长须老头的话。

    公孙止心下不悦,微微皱眉,但还是回答道:“天下人皆知,柴玉关生平最恨的人是贾珂。”

    那白衫姑娘嫣然一笑,说道:“谷主可知道这位大侠是谁吗?”一面说话,一面抓住王怜花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

    公孙止和那长须老头向王怜花望了一眼,均想:“他身上全是泥土,谁能看清他的模样?”

    公孙止见那白衫姑娘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显然这位形容狼狈的大侠,与贾珂息息相关,不由心中一动,难掩震惊地道:“难道他是贾珂?”

    那白衫姑娘摇了摇头,先将王怜花放到地上,然后道:“他是王怜花。”

    公孙止虽然猜过这少年是贾珂,但是这时听到这少年是王怜花,仍然大吃一惊,动容道:“他是王怜花?”

    那白衫姑娘微微一笑,说道:“不错,他就是王怜花。谷主,我有一计,可以帮你抓到贾珂,事成之后,我不要别的报酬,只求你把我送到柴玉关面前时,替我美言几句,如何?”

    公孙止和柴玉关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当然知道柴玉关出手非常大方,倘若自己这次真的抓住了贾珂,柴玉关一定会开一个极高的价格,向自己买贾珂的项上人头,不由心动不已。

    但他随即想起一事,登时面露难色,说道:“姑娘有所不知,我确实每年都在给柴玉关物色中原美女,但是将这些美女送到柴玉关面前的人,可不是我,我连柴玉关的面都见不到,如何替你向他美言几句?你若是要我向色使美言几句,这我倒是可以做到。”

    那白衫姑娘笑道:“公孙谷主,贾珂这颗大好头颅,难道不值得你亲自去一趟西域吗?”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说:到时贾珂在你的手里,你不亲自去西域和柴玉关谈判,难道不怕中间发生变故吗?

    公孙止登时恍然大悟,脸上也露出喜色,说道:“不错,不错!贾珂这颗大好头颅,确实值得我亲自去一趟西域!倘若此事能够办成,届时姑娘要我为你说几句好话,我就为姑娘说几句好话!”

    那白衫姑娘福了一福,柔声道:“小女子先在这里谢过谷主。”

    公孙止摇了摇头,说道:“姑娘先别急着谢我,还是先跟我说说,你这个抓住贾珂的计划。”

    那白衫姑娘笑道:“这个计划说来倒也简单。只要王怜花在谷主手中,无论是什么龙潭虎穴,贾珂都会过来救他,哪怕搭上自己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公孙止自己是自私自利、无情无义之人,哪会相信这世间会有这样的爱情?他不禁觉得这白衫姑娘是在哄骗自己,面露不悦之色,说道:“姑娘说笑了,贾珂若是这样的傻瓜,他也不会现在还活着了!”

    那白衫姑娘也不反驳,微笑道:“谷主若是不信,不如跟小女子打一个赌。反正无论是输是赢,谷主都不会有什么损失。”

    公孙止道:“哦,什么赌?”

    那白衫姑娘道:“听说谷主今晚要和木婉清姑娘拜堂成亲。”

    她此言一出,公孙止登时脸色一沉,却是想起吉时将到,那个捷足先登的混蛋却还没找到这件事了。当下“哼”了一声,说道:“不错。”

    那白衫姑娘见公孙止不喜反怒,心中稍觉奇怪,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道:“贾珂是和王怜花一起来的绝情谷,如今王怜花在这里,贾珂一定不会走远。今晚谷主成亲,如此盛事,贾珂一定会留意。王怜花中了小女子的迷药,在这四个时辰以内,他都只能像现在这样,一动也不能动,甚至连嘴巴都没法合拢。

    届时咱们就请王怜花到场观礼,他只需这样——”说着抓住王怜花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放到椅子上,继续道:“——坐在椅上,身上放满毒物,脖颈上架着两柄钢刀。

    只要贾珂瞧见那些毒物在王怜花的身上不断啃咬,那他一定会冲进喜堂,将王怜花救走。到时咱们在喜堂内外布上天罗地网,等贾珂好不容易闯进喜堂,咱们就来一个瓮中捉鳖。

    哪怕贾珂武功再高,有这么多人在喜堂的四面八方围追堵截,还有一个动也不能动的王怜花拖他的后腿,他绝不可能带着王怜花逃出去。其实依我看啊,咱们想要捉住这只鳖,都不用多少人动手,只需动一下王怜花脖颈上架着的这两柄钢刀,贾珂就会束手就擒了。”

    公孙止越听越惊奇,越听越叹服,再也不敢小瞧面前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女,但他心中仍有一点疑虑,想了想,说道:“你这计划确实称得上完美,但若贾珂看见王怜花被满身毒物啃噬,却不冲过来救他呢?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一个陷阱,并且是一个针对他设下的陷阱。只要贾珂不是瞎子,他当然也能看得出来。既是如此,他何必非要为了王怜花,赔上自己的性命?但若他不冲进来,那咱们布置的天罗地网,不就白费了吗?”

    那白衫姑娘笑了笑,说道:“所以小女子先前说过,就当这是小女子与谷主打的一个赌。若是小女子赌赢了,谷主可以轻轻松松抓到贾珂,若是谷主赌赢了,也不过是辛苦一下谷主的徒儿们,孰轻孰重,相信谷主心里也很清楚。”

    公孙止沉吟片刻,笑道:“好,我就跟姑娘赌这一把!”他向王怜花望了一眼,说道:“不过绝情谷中,除了情花以外,再没有什么毒物,届时咱们就将情花缠在他的身上好了。”

    那白衫姑娘“咦”了一声,问道:“难道谷中没有蝎子、蜈蚣、蚂蟥、蜘蛛之类的毒物吗?”

    公孙止听到这话,脑海中登时浮现出数十只蝎子、蜈蚣、蚂蟥和蜘蛛在王怜花身上爬来爬去的情景,不觉遍体生寒,浑身寒毛直竖,心想:“这女子花朵一般的模样,心肠怎会如此狠毒?王怜花究竟怎么得罪她了?”当下强笑道:“山里也许有这样的毒物,不过再过小半个时辰,吉时就要到了,现在去捉这些毒物,怕是来不及了。”

    那白衫姑娘点了点头,遗憾道:“那也只好如此了。”

    公孙止看向那长须老者,说道:“一翁,你带十六队人去喜堂布置渔网阵,今天晚上,务必让贾珂有来无回。”那长须老者领命离开。

    公孙止又叫来两名仆人,伸手一指王怜花,说道:“这少年一会儿也要去观礼。他身上实在太脏了,给四邻看见,定会让我沦为笑柄。你们把他带下去,给他洗个澡,换件干净的衣服。”

    那两名仆人应了一声,向王怜花走来。不等他们靠近,那白衫姑娘已经伸出手,拦下他们,柔声道:“谷主,咱们现在还不知道贾珂在哪里,倘若现在就叫他把王怜花劫走了,那么咱们先前的种种算计,可都要白费了。”

    公孙止也反应过来,笑道:“还好有姑娘提醒我,不然我可就要犯下大错了!”又向那两个仆人说道:“你们把衣服和水盆端到这来,就在这里给他擦身换衣。也不用多么细致,只需把他头颈上的泥土擦干净,那就足够了。”

    于这两名仆人而言,这样做可省了他们好大一番功夫。他们心里也挺高兴,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两人回到丹房,一人手中端着铜盆,一人手中捧着外衫。

    这两名仆人走到王怜花面前,一人见他头发上挂满了土块,就解开他的发髻,用梳子梳理他的头发,一人解开王怜花那件沾满泥土的外衫,扔到地上,浸湿毛巾,擦拭他的脖颈。

    后一人眼角突然间瞥见王怜花脖子上那几个淡淡的红印,不由一怔,又用湿毛巾用力擦了几下,见那几个淡淡的红印没有消失,当即放下毛巾,看向公孙止,说道:“谷主,您要找的那人,应该就是他!”

    原来公孙止眼看吉时将到,却始终找不到那个捷足先登的混蛋,只好发动谷中所有人帮自己找人,那人脖子上有几个淡淡的红印这件事,公孙止自然也没有隐瞒,因此连这两个仆人都知道这件事了。

    公孙止心中又惊又喜,说道:“真的?”一面说话,一面走到王怜花面前,一瞥之下,就瞧见王怜花脖子上那几个淡淡的红印。

    他看向王怜花的脸庞,见王怜花脸上沾满了污泥,哪还看得清他本来的模样?于是对那仆人说道:“把他的脸擦干净。”

    那仆人应了一声,用毛巾去擦王怜花的脸。

    王怜花本就在脸上戴了一张面具,这张面具的做工再精致,也经不起这仆人用湿毛巾在上面来回擦拭,没过几下,便皱成一团。

    那仆人一怔,随即伸出左手,揭下王怜花脸上那块皱成一团的面具。

    公孙止眼前登时现出一张俊美秀逸的脸孔,明明面色苍白,神色憔悴,肌肉僵硬,张着眼睛嘴巴,一动也不动,活像一个僵硬的木偶,可是公孙止向来自诩英俊,看见这个姿势愚蠢的少年,也不禁自惭形秽,心中忽想:“他和婉妹确实是一对少年璧人,就算我没请人下蛊,婉妹多半也会爱上他!”

    他想到此处,心中又妒又恼,目光中也流露愤怒神色,袖袍一挥,又叫来一个仆人,吩咐道:“割几捆情花送来。对了,再拿两条结实的绳子。”

    过不多时,十多个绿衫人走进丹房,怀中抱着一丛丛情花,花朵五色缤纷,花香醉人心魄。那白衫姑娘见他们手上臂上都戴了牛皮护垫,以防被情花花刺伤着,眼中光芒一闪。公孙止见他们过来,也让开几步,以防被情花刺到,伸手一指王怜花,说道:“将这些情花缠在绳上,然后紧紧捆在这小子身上。”

    过不多时,这十多个绿衫人已经将这几捆情花紧紧缠在绳上,然后用这根花绳紧紧捆住王怜花。

    先前那些刺入王怜花体内的花刺就没有挑出来,还留在他的肌肤之中,现在又有万千花刺刺入他的体内。他身中迷药,无法说话,无法动弹,呆滞的目光之中,仍然流露出了痛苦之意。

    公孙止惋惜道:“可惜这小子既发不出声音,也做不出表情,倘若贾珂对这情花不甚了解,看见他身上缠着数百朵情花,绝不会知道想到他此刻正承受着多么厉害的剧痛。”

    那白衫姑娘双目凝视着王怜花,微微一笑,说道:“谷主尽管放心,情花上的小刺有毒这件事,还是王怜花告诉我的。既然王怜花知道这件事,那么贾珂一定也知道这件事。”声音之中,透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愉悦。

    公孙止对贾珂很不了解,不置可否地道:“但愿如此。”又吩咐仆人道:“把木姑娘请过来。”

    不过一会儿,木婉清推门而入。有四名绿衫弟子跟在她身后,护送她过里啊,她进屋以后,他们却没有进来。

    公孙止站在王怜花面前,正好挡住木婉清的视线,因此木婉清并没有看见王怜花。她向公孙止望了一眼,眼中满是期盼,问道:“你找到他了?”

    公孙止点了点头,让开了身,王怜花立时出现在木婉清眼前。

    木婉清乍见情郎,一颗心欢喜得快要裂开,她也不管王怜花现在的模样古怪之极,快步向王怜花走去,便要扑到他怀里。岂知刚经过公孙止身旁,公孙止就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说道:“婉妹,难道你没有看见,他身上绑了什么东西吗?”

    木婉清一怔,这才发现那在王怜花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几乎要将王怜花整个人都淹没了的娇红嫩黄的花朵,竟然是情花。她进谷第一天,公孙止就跟她说过情花的花刺究竟有多么可怕。

    木婉清“啊”的一声,伸出手,想要推开公孙止。但是她的武功远不及公孙止,这一推之下,公孙止纹丝不动,她只得瞪视公孙止,满脸怒容,喝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公孙止道:“婉妹,此人全身被情花刺伤,中了情花剧毒。这情花毒每次发作,就犹如被成千上万条毒蛇咬了一口,只不过他现在身中迷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所以你才看不见他痛得满地打滚的模样。

    并且这情花毒每过一个时辰,疼痛便会增添一分,三十六日后,花毒深入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中毒者就会活活痛死。我手中有灵丹妙药可以医治这情花毒,但也只在十二时辰内奏效,要是过了十二时辰啊,嘿,那可真是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了。

    如今喜堂吉服,凤冠霞帔,都已经备好,来观礼道贺的宾客,也已经来了大半。你若是想要这小子活,那你今晚就与我成亲,否则就叫这小子活活痛死。”

    木婉清双目圆瞪,厉声骂道:“你……你不是说你要好人做到底,你要帮我找到他,要我们今晚在谷里成亲吗?原来你都是骗我的!你好卑鄙无耻!”说着扬起手,重重挥掌打去,但是手还没有落下,就被公孙止紧紧握住。

    公孙止道:“婉妹,你的武功又不及我,打不到我的。”

    木婉清“呸”了一声,说道:“你以为你这么做,姑娘就会怕了你吗?”

    她说完这话,不等公孙止回答,就转过头,看向王怜花,目光柔情脉脉,突然之间,冷冷地道:“你放开我!”这句话显然是对公孙止说的。

    公孙止摇了摇头,说道:“我绝不会让你过去。”

    木婉清就不再理他,双目凝视王怜花,柔声道:“郎君,你放心,我既然决定要嫁给你,这一生一世,就只会是你的人。等你毒发身亡,我立刻自杀,咱俩投胎转世,再做夫妻。”

    她此言一出,屋中三人都惊得呆了。

    公孙止以己度人,心想:“我先前只知道婉妹对别人向来心狠手辣,没想到她对自己的情郎,也是一般的心狠手辣。她不愿为了王怜花委身于我,就用花言巧语来哄骗王怜花,倘若王怜花当真相信了她的话,和她恩恩爱爱地度过这三十六天。

    等到第三十七天,他毒发身亡,婉妹最多在他的尸身旁边掉几滴眼泪,然后就开开心心地过自己的日子去了。高!实在是高!我先前怎会觉得王怜花和婉妹是一对少年璧人呢?我和婉妹都这样心狠手辣,无情无义,我们俩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啊!”

    那白衫姑娘心想:“木婉清为何会叫王怜花‘郎君’?这是怎么回事?”

    王怜花却只想说一个字:“滚!”

    可惜他现在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睁大眼睛,瞪向木婉清,向她传达自己的心意。

    公孙止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婉妹,你虽然对我无情,但我对你始终只有一片爱慕之忱,你怪我也好,怨我也罢,反正我绝不会让你死。

    三十六日以后,这小子毒发身亡,哪怕我要每时每刻都守在你的身边,一刻也不敢离开我,我也不会给你任何自杀的机会。什么你二人转世投胎,再为夫妻,你更是想也别想。

    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和我成亲,咱俩洞房花烛后,我就给这小子解毒,要么不和我成亲,这小子孤孤单单地毒发身亡,而你继续像现在这样,隐居绝情谷与我作伴。”

    木婉清又愤怒,又难过,脸上已无半点血色,泪水溢出眼眶,眼前公孙止的面目迅速没入一片模糊之中,说道:“你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和我成亲?”

    公孙止柔声道:“因为我是诚心诚意,想要娶你为妻。”

    木婉清“呸”了一声,骂道:“倘若你这样做,叫作诚心诚意,那世上的人,都只会喜欢虚情假意了!”

    眼角间瞥见王怜花睁大眼睛,凝视着自己,木婉清心中柔情大起,寻思:“他想要跟我说什么?是不是想要跟我说,让我别嫁给公孙止?跟我说他不怕痛,不怕死,但是不要我委屈自己?

    这全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信了公孙止的鬼话,把他的事情通通告诉公孙止,公孙止怎会找到他?他变成这样,都是被我害的!我一定要救他!我一定要救他!绝不能叫他今日死于非命!”言念及此,毅然决然地道:“好,我答应嫁给你,你快给他解毒!”

    公孙止微笑摇头,说道:“婉妹,我刚刚跟你说过,等你我洞房花烛后,我自会给他医治花毒。既然你已答应嫁给我,那你现在就回屋准备,吉时很快就要到了。我为你准备的凤冠霞帔,绝不会辱没了你的花容月貌。”说完这话,叫来在外面候着的那四名弟子,让他们带木婉清回去。

    木婉清舍不得王怜花,一心想要走到他面前,摸摸他的脸颊,和他说几句话,那四名弟子只得半推半拽地带她离开丹房。

    那白衫姑娘凝视着王怜花,脸上神色古怪之极,心想:“厉害,真是厉害!你和贾珂才分开多久,就背着贾珂,和木婉清好上了?你可真不愧是王云梦的儿子!真可惜贾珂不在这里,没有亲眼看见这一幕,真不知道这三年来,你背着他,在外面找了多少个情人!”

    公孙止见木婉清答应与自己成亲,心中又欢喜,又得意,也很妒恨。不过他们抓住贾珂的计划一旦成功,王怜花就是死人一个,木婉清再怎么惦记王怜花,也没法让他复活,自己何必与一个死人斤斤计较?

    因此公孙止向王怜花望了一眼,眼中满是得意,然后看向那白衫姑娘,笑道:“姑娘,要不要现在就去喜堂看看?”那白衫姑娘自是欣然应允。

    公孙止叫来四个仆人,命他们抬起王怜花身下的椅子,将王怜花连同椅子一并送去喜堂,他和那白衫姑娘则走在王怜花两侧,以防贾珂突然出现,将王怜花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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