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田伯光越听越奇怪, 寻思:“老子做过这么多坏事,痛骂老子的人不少,追杀老子的人也很多, 但是老子还从没听人说过, 老子做下了什么动摇社稷的坏事。怎么现在他们遇到了与社稷息息相关的大事, 就想到老子了?这可真是太稀罕了, 老子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本事了?”

    田伯光思及此处, 倒也有点得意, 心想:“倘若真有什么大事,非要老子亲自出马不可,那老子只要能做, 顺手帮他们一把也行啊!”

    只听那长官道:“虽然知府大人想要聘请的是这三人, 好在他老人家向来通情达理, 在场诸位,是真的也好,是假的也罢,那都无所谓。只要有人能通过我们的考验,那么这人就能留下来, 若是有人能帮我们找到一人, 那么告示中提到的一百两银子,我们一定双手奉上。无论你到底是什么人, 无论你从前有没有作奸犯科,官府都不会在这几天与你为难,包管今天你能平平安安地进来,日后你也能平平安安地离开。”

    一个官兵走到田伯光一号面前,扫了一眼队伍,登时脸露喜色, 神态很是轻松,似乎是说:“冒充田伯光的人还真少!”

    田伯光不由愤愤不平,心想:“这小子可真没见识!这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你不知道你家田大爷的刀法,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模仿得出来吗?”跟着转过头,向后望去,只见他身后凄凄凉凉地只站了两个人。

    第一个人矮矮胖胖,满脸横肉,小小的眼睛挤在肉中,几乎看不清楚,穿着件粗布衣衫,衣襟油光锃亮,腰间别着一柄长刀,竟是屠夫杀猪宰羊的那种长刀,刀刃上生着铁锈,刀柄上油光锃亮,十有八|九刚刚切过生肉。

    田伯光心想:“你一个屠夫,还想冒充你田大爷?你在做梦吗?”又看向另一人。

    但见这人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穿着一件蓝色布衫,已经洗得发白。他身上的衣衫这般寒酸,腰间却系了一条极为华贵的黑色腰带,腰带上绣了牡丹、芍药、棣棠、木香、酴、金纱、玉绣球、小牡丹、海棠、香兰、水仙等花卉,都在春天开放。这条黑色的腰带上别着一把刀,比寻常的刀要短上一截,刀鞘是崭新的,和他脚上那双流云图样的黑色的靴子一般的新。

    田伯光看向这青年的第一眼,就瞧见了他这柄的刀。他也是用刀的高手,自然一瞥之下,就发现这把刀是一把杀过人的刀,这把刀的主人,当然也是杀过人的人。

    然后他发现这青年的眉毛很浓,眼睛很亮,鼻梁很直,脸上留着很浓的胡子,虽算不上英俊,但是和那些假扮花无缺的公子哥儿相比,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野性的魅力。

    田伯光心下满意,寻思:“他和我倒有几分相似,假扮我还说得过去!”随即瞥向田伯光十号,哼了一声,心想:“这帮蠢材,庸才,胖得连路都走不动了,哪里配得上假扮‘万里独行’田伯光?他奶奶的,想想就气!”

    正气闷间,忽听得那官兵道:“考验的地点不在这里,而是附近的一处宅子,诸位‘万里独行’,请跟我来罢!

    田伯光转回头,就见那田伯光四号也站直身子,懒洋洋地走回队伍。

    那官兵向他们招了招手,向宅院外走去,这十一个田伯光随他走出宅院。过了三条街,只见右首一座大宅,两扇朱漆大门,门上镶着金光闪闪的铜环,有两人守在门口。

    那官兵说道:“这栋宅子之中,一共有二十七名守卫,十三处机关,还有一位姑娘。一会儿你们须得溜进这栋宅子,找到那位姑娘,拿到她衣襟上的纽扣。这些守卫的手中都有弹弓和石灰弹,见到你们以后,便会向你们出手。

    倘若你们进去以后,惊动了守卫,惊动一名,便扣十分,惊动两名,便扣二十分,以此类推。惊动十名,分数扣尽,便算出局。倘若被守卫用石灰弹打中,一次扣五十分,两次出局。那位姑娘发现你们以后,立时便会放声尖叫。

    她的尖叫声会引来守卫,你们可以用各种手段阻止那姑娘尖叫,但是不得伤害到她。拿到纽扣以后,守卫仍然会追你们,到时你们须得小心翼翼地绕过守卫,离开宅子,将那枚纽扣交给我,才算是通过了考核。”顿了一顿,又道:“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各位可还有什么疑虑?”

    众人摇了摇头。田伯光却心下犯愁,寻思:“凭老子的本事,想要取到那枚纽扣,倒是不难。就怕老子在他们面前使出了真本事,教他们一眼就认出老子是谁来!他们说的这般冠冕堂皇,什么老子平平安安地过来,也能平平安安地离开,但是谁知道这话是真是假?”

    随即转念,又想:“他们又不知道田伯光现在就在苏州,怎会平白无故地在苏州设下陷阱,企图抓到我?这陷阱一定不是给我设下的。我这里是这样的考验,花无缺和云中鹤那里,十有八|九也是这样的考验。

    但他们这是想做什么?莫非他们是想要潜入某个地方,奈何他们的武功实在太低,没法避人耳目,偷溜进去,便决定聘请几个轻功高手帮他们做事,但是又不想让旁人知道他们的目的,才故意说要聘请我们三人?毕竟我们做采花大盗的,别的本事不一定有,轻功却一定很高!”

    那官兵见大伙儿摇头,便看向田伯光一号,说道:“你是第一个,请罢!”

    田伯光一号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向大门走去。

    哪知他刚走一步,就被那官兵拦下。那官兵道:“站在门前的人也是这栋宅子的守卫,你须得避开他,设法从别的地方偷溜进去。”

    田伯光一号“啊”的一声,很是惊讶,说道:“那……那怎么进去啊!”他一面说话,一面看向院墙,然后摇了摇头,说道:“官爷,这面墙实在太高,我翻不进去啊。”

    那官兵笑道:“天下间又不是只有一种翻墙的办法,你再想一想。”

    田伯光一号看向院墙,面露为难之色,沉吟片刻,终于走到左边那面院墙之前

    院墙上生满了绿色的藤蔓,田伯光一号见这些藤蔓似乎十分结实,便抓住藤蔓,连爬带跳,好不容易翻上墙去,然后双手紧紧抓住藤蔓,小心翼翼地滑了下去。

    田伯光大为鄙夷,心想:“你连轻功都不会,就敢来冒充田伯光?难道不知道田伯光的外号是‘万里独行’,意思是他的轻身功夫十分了得,就算他连着赶了一万里路,旁人也追不上他吗?”

    待田伯光一号消失在院墙之后,田伯光又想:“倘若这栋宅子真像这官兵所说,布置了二十七名守卫,十三处机关,那这人能在宅子里平安待上五分钟,都算他厉害!”

    随即收回目光,就见田伯光四号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只黄桃,然后拔出腰间那把破旧的弯刀,悠悠闲闲地用刀子削桃子皮。他手上没有闲着,眼睛也没有闲着,田伯光看向他的时候,他正笑眯眯地看着田伯光十一号,随即感受到田伯光的目光,笑眯眯地向他看了一眼。

    这田伯光四号不笑的时候,模样又古怪又落魄,笑起来的时候,却好像阳光都落在他的脸上,连他那丑陋的酒糟鼻,都变得好看许多。

    田伯光向田伯光四号点了点头,田伯光四号向他一笑,然后又向田伯光十一号看去。

    田伯光心想:“这人有什么古怪的,他干吗一直盯着人家看?”于是顺着田伯光四号的目光看过去,却发现田伯光四号看的不是田伯光十一号的脸,而是他的腰。

    田伯光十一号的肩不太宽,腰却很细,整个人如同标枪一般直直地站在一旁,眼望那栋宅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田伯光心中更奇,寻思:“男人的腰有什么好看的?若是女人的腰,老子倒乐意多看几眼。”然后看向宅子,寻思:“不知道住在里面的小美人究竟美不美?”

    便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叫了一声,叫声自宅子中传了出来,却是田伯光一号的声音。

    过得片刻,门“呀”的一声响,田伯光一号走了出来,身上落着三块石灰印,脸上满是怏怏不乐。

    田伯光见他这副模样,知道他被守卫用石灰弹击中三次,心想:“我原以为他起码能撑个三两分钟,不料一分钟就出来了,果然是个蠢材!倘若我前面这些人都全军覆没了,那我究竟是使出自己的真本事呢,还是装成和他们一样的蠢材?我就这样出局,未免太过丢人!可是不跟他们一起出局,怕是会太过显眼!唉,唉,唉,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今天才知道,原来武功高强,还有这样的坏处!”

    很快田伯光二号搬了一把梯子,搭在后面的那堵墙上。他爬上梯子,跃进宅子,过了约莫三四分钟,也狼狈不堪地走了出来。

    田伯光三号倒练过武功,他走到西面那堵墙之前,双足一点,身子腾空飞出,轻飘飘落入院中,整个人消失不见。过了约莫七八分钟,他忽地跃出墙来,然后靠在墙上,不住喘着粗气。

    官兵见他身上没有石灰印,登时面露喜色,迎了上去,问道:“你拿到纽扣了吗?”

    田伯光三号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官兵奇道:“那你出来干吗?”

    田伯光三号苦着脸道:“我被那些守卫发现了!他们一直在后面追我,我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只好跳墙逃跑了。”

    官兵满脸遗憾地道:“你先去一边休息。”又叫田伯光四号进这宅子。

    田伯光心想:“这人就是个病秧子,多走几步,只怕就会喘不上气。我看他也不行!”

    田伯光四号慢慢踱将到宅子的西墙,伸手一拉墙上的藤蔓,身子立时腾空而起,没入院墙之后。他的人虽已消失不见,藤蔓却在墙上不住摇曳,藤蔓上的绿叶也在沙沙作响。

    田伯光心想:“这人的轻功比前一人还要差劲一些!前一人只在里面待了七八分钟,看来他最多只能在里面待个五六分钟。”

    哪知过了五六分钟,田伯光四号仍然没有出来,宅子之中更是寂静无声。

    田伯光不免对那病秧子高看一眼,心想:“看来他的轻功虽然不好,做事倒挺小心的!”

    又过了十一二分钟,忽见围墙上的藤蔓不住颤动,随即一人自墙后跃出,正是田伯光四号。

    田伯光仔细一看,见田伯光四号身上竟然没有石灰印子,不禁又惊讶,又欢喜。惊讶的是,以田伯光四号那点蹩脚的轻功,竟能安然离开宅子;欣喜的是,但若田伯光四号拿到纽扣,成为第一个通过考验的人,那么自己也可以放开手脚去拿那枚纽扣,不必太过担心身份暴露了。

    那官兵走到田伯光四号面前,问道:“拿到纽扣了吗?”

    田伯光四号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那官兵手中。

    那官兵看了一眼,笑道:“做得好!去那边休息!”又叫田伯光五号过来。

    不过一会儿功夫,那田伯光五号、六号、七号、八号纷纷淘汰出局了。

    那官兵叹了口气,送走田伯光八号,叫来田伯光,让他进宅子去。

    田伯光站在院墙前面的时候,还在心中犹豫,自己究竟应该藏拙呢,还是痛痛快快地大干一场?待他跃进院中,见院中陈设华美,雕梁画栋,和他从前偷摸溜进去的那些富户没什么区别,亲切之意,油然而生。又觉一阵阵脂粉香气扑鼻而来,正是当今年轻姑娘之中,最流行的那种香粉的味道,心头立时“噌”地冒出一把火来。

    田伯光伸手折下一朵红花,脸上露出古怪笑容,心想:“好香的风,好美的花!他奶奶的,老子先进去看看屋里那小妞究竟生得美不美,再说其他的事!”当即运起轻功,飞到屋檐之上,揭开一片瓦片,张眼向屋里望去。

    但见有两人待在大厅,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田伯光见他俩都望着门口,东面的窗子却大开着,心想:“我倒可以从这扇窗户飞进去!”

    正待跃下屋檐,忽见三人从后面走来,手提弹弓,显是在院中巡逻。

    田伯光连忙趴在屋檐上,一声也不吭,心知但若自己早下去一秒钟,便会被他们抓个正着,不由暗道一声:“惭愧!”随即发现这三人脚步轻盈,手脚有力,不像是官差,倒像是江湖上的人物,心想:“难道官府为了今天这场试验,还雇佣了江湖上的门派帮他们打杂?”

    好不容易等到这些守卫走了,田伯光跃下地面,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子旁边,伸头向里张望。但见厅中两人仍望着门口,看也不看窗子一眼,当下一个“正踩三叠云”,从窗口跳进大厅,随即奔向里屋。他动作既快且轻,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厅中两人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田伯光本就在偷香窃玉一事上经验丰富,加之他做事素来小心谨慎,这宅子中设下的陷阱虽多,却也奈何不了他。

    他又避开了六七个人,来到后厅,就见正中设着一面屏风,屏风后面是一间屋子,屋门大开,一阵柔风自屋中吹出,风中夹裹着脂粉香气。

    田伯光大喜,心想:“难道小妞就在书房?”当即蹑手蹑脚地转过屏风,走到屋前,向里望去。

    原来这是一间书房,房中琳琅满目,放了不少书籍。壁上挂着一幅字,写的是:“白虹座上飞,青蛇匣中吼,杀杀霜在锋,团团月临纽。剑决天外云,剑冲日中斗,剑破妖人腹,剑拂佞臣首。潜将辟魑魅,勿但惊妾妇。留斩泓下蛟,莫试街中狗。”诗末题了一行小字:“夜试倚天宝剑,剑气凌然,锐不可当,洵神物也。遥想屠龙宝刀,应亦是如此,特以诗赞之。京城敏敏特穆尔。”

    田伯光对书法一窍不通,自然看不出这幅字的好坏来。他瞧见“敏敏特穆尔”这五字,登时心头一震,暗道:“官府不是在四处通缉敏敏特穆尔吗?怎么会在这里挂她的字?”当即环顾书房,见书房之中,并没设下什么机关,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到这幅字之前,伸手在这幅字上摸了一下,然后将手指递到自己面前。

    田伯光天赋异禀,无论多么细微的味道,他都能闻得清清楚楚。往日他就是靠这个本事,才能在一栋陌生的宅子之中,第一时间摸进小姐的闺房。

    这栋宅子四处都洒满了胭脂水粉,无论他走到哪里,空气中都盈满了脂粉的芳香,因此他在这栋宅子里找了这么久,始终没有找到小姐的踪影。

    这时田伯光将手指伸到面前,不用靠近,便闻到手指尖萦绕的一缕淡淡的墨汁味道,心想:“这幅字十有八|九是今天中午写的。”思及此处,心中大为纳闷,想不通官府为何要写这样一幅字。

    田伯光怔怔地瞧着这幅字,突然之间,一个念头如闪电一般劈了下来,心想:“刚刚那长官说过,苏州知府找我们三人,是因为苏州发生了一件与社稷息息相关的大事,需要我们帮忙。江南一带的百姓,谁不知道朝廷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去找敏敏特穆尔?敏敏特穆尔本就是吴明的同伙,想要与他联手造反,何况前不久她刚刚给什么王爷下了毒,想要杀死人家,她的事情,可不就是与社稷息息相关的大事么!

    难不成官府已经掌握了她的大概位置,但是不确定那是不是敏敏特穆尔设下的障眼法,担心冒然出手,会打草惊蛇,所以就想雇佣我们,让我们用采花大盗的身份,摸进敏敏特穆尔的卧室,去看看她究竟是真的敏敏特穆尔,还是假的?”

    随即想起敏敏特穆尔的花容月貌,田伯光不由“嘿嘿”两声,笑了出来,暗道:“倘若官府真是为了这件事找我,那我自是义不容辞了!等我找到敏敏特穆尔这小妞,定要先和她快活快活,等快活完了,再把她交给官府,这就叫两全其美,什么事情也不耽误!”

    跟着离开书房,过了一会儿,终于摸到那姑娘的闺房。田伯光将门一关,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隐隐约约瞧见有个人躺在床上,于是伸手掀开床帐,同时手如闪电,点中床上那人的穴道。

    但见床上躺着一位姑娘,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穿着件淡紫色的薄衫,雪白的脸庞上,一双圆圆的眼睛睁得很大,眼中满是惊恐之意。

    田伯光乍一看去,觉得这姑娘十分面熟,竟似在哪里见过。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姑娘是苏州哪个青楼的红妓,他曾经花钱买过她几个晚上,两人当时很是快活,但是这姑娘究竟叫什么名字,他现下竟然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田伯光见这姑娘模样挺美,皮肤也白,真想在她又白又嫩的脸颊上拧一把。但他心里雪亮,倘若现在他在这姑娘脸上拧了一把,那大伙只怕都要怀疑他是货真价实的田伯光了。

    当下强忍冲动,向那姑娘一笑,伸手拿过那姑娘手里握着的纽扣,说道:“再过一炷香时分,姑娘身上的穴道便会解开。在下失陪了!”话音未落,他已然转身,伸手推开窗子,从窗口飞出院去。然后走到那官兵面前,将纽扣交给了他。

    那官兵接过纽扣,心中一喜,笑道:“恭喜!去那边休息!”说着伸手向右边一指。

    田伯光顺着指尖看去,就见那是一片树荫,树荫很大,却只孤零零地坐了一个人,正是田伯光四号。

    田伯光走去那片树荫,田伯光四号站起身来,笑道:“田兄顺利通过考验,当真可喜可贺!这几日咱们在一起做事,还望田兄多多照顾。”

    田伯光笑道:“兄台在我之前通过考验,真算起来,你比我早入行了盏茶时分,可谓是我的前辈。‘照顾’二字可不敢当,咱们互相照顾还差不多!”两人皆是一笑。

    田伯光笑声未落,突然间想到一事,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寻思:“大事不好!他刚刚称我为‘田兄’,自是因为我和他一样,都自称是田伯光。可是我听他称我为‘田兄’,我答应了,轮到我叫他的时候,我却称他为‘兄台’,便是不认他是田伯光。他要是个心思敏锐的人,只凭这一句,就要听出端倪来了!”

    田伯光想到这里,不由得惴惴不安,向田伯光四号瞧了一眼,却见他打了个呵欠,神色懒洋洋的。

    田伯光立时心下大安,寻思:“看他这一副惫懒模样,又怎么可能听出我刚刚那句话的问题来!”随即转念,又想:“我须得尽快找个新的事和他说,让他尽快忘掉我刚刚说的那句话!”

    田伯光想了想,笑道:“田兄,你刚刚进那栋宅子,去书房了吗?”

    田伯光四号摇了摇头,微笑道:“不怕田兄笑话,兄弟溜进那栋宅子之初,还想着在每个房间都找上一找,后来疲于应付那些守卫和陷阱,哪还有精力去想其他的事?一心直奔卧室,去找那位姑娘。也是老天照顾,那位姑娘居然就在卧室梳头发。不然兄弟也未必能拿到那枚纽扣。”

    田伯光哈哈大笑,说道:“兄台愿把这些事情告诉小弟,小弟就很高兴了,哪还会笑话兄台?”又压低声音,说道:“兄台没进书房,怪不得不知道这件事!那间书房倒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墙壁上挂着一幅字,着实有点名堂。兄台,你可能猜出这幅字有什么特别的?”

    田伯光四号想了一想,摇头微笑,说道:“兄台可真是难住小弟了。小弟又没去过书房,自然猜不出这幅字有什么特别的。”

    田伯光笑道:“这倒也是!那我索性痛痛快快地说出来。这副字写的是一首诗,这首诗本身没什么特别的,但是作诗的人,是敏敏特穆尔!”

    田伯光四号吃了一惊,说道:“敏敏特穆尔?那个朝廷通缉的要犯?”

    田伯光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就是她!”

    田伯光四号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道:“这倒真是奇了!周知府不是在抓敏敏特穆尔么,那他干吗要在书房里挂她的字?”顿了一顿,脸上露出古怪之色,就好像他发现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似的,小声道:“难不成官府已经被敏敏特穆尔买通了?”

    田伯光哈哈一笑,说道:“兄台,你这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一点儿!”

    田伯光四号讪讪笑道:“不是吗?那么田兄,依你看来,官府为何要这样做?”

    田伯光笑道:“兄台还记得那长官先前说过的话吗?”

    田伯光四号点了点头,说道:“自然记得。”

    田伯光嘿的一笑,说道:“依我看来,那长官口中的与社稷息息相关的大事,指的就是敏敏特穆尔。他们在书房里挂上敏敏特穆尔的字,就是要暗示咱们,这件事和敏敏特穆尔有关,让咱们提前做好准备。”

    田伯光四号心悦诚服,笑道:“原来如此,多谢田兄指教!”

    田伯光笑道:“你也不必急着谢我,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咱们一时之间,谁也说不清楚。我刚刚说的话,不过是我自己个儿的猜测罢了。”心中却想:“既然你想要谢我,到时咱们找到敏敏特穆尔,你乖乖出去,帮着看门,留我一人在屋里与她亲热,那才算是真心谢我!”

    两人说说笑笑,过了盏茶时分,十一号也走了过来。

    那官兵跟在田伯光十一号身后,走了过来,笑道:“三位相公,你们今日先在我们包下的客栈休息一晚,暂时不要离开客栈。明日午时,我再将知府大人的吩咐,详详细细地告诉你们。三位请跟我来。”他这时的态度和先前相比,倒要客气许多。

    田伯光心想:“要住到明天中午?嘿,倒要便宜欧阳克了!”他这么想,自是因为今明两天他都不能离开客栈,就没法去接阿紫,阿紫住在欧阳克所居的客店之中,这欧阳克天性好色,和他一样离不开女人,十有八|九会对阿紫下手。

    田伯光想到阿紫,心中有些不情愿。不过单论美貌,敏敏特穆尔要胜过阿紫一筹,何况阿紫已经落入他的手中,他哪天去找阿紫不行?因此他稍作迟疑,便打定主意,这两日他要听从官府差遣,以便他能找到敏敏特穆尔,到时他就可以……嘿嘿……嘿嘿……思及此处,他似乎已经看见敏敏特穆尔躺在他的面前的景象,眼中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意。

    一行人来到客店,各自住下,官兵只吩咐了一句不得擅自外出,便离开了客房。

    田伯光要了一份午饭,坐在桌旁,吃的正香,忽听得窗外一阵喧闹之声,原来是那些花无缺和云中鹤过来了。

    田伯光一时兴起,想要知道有多少个花无缺和云中鹤通过考验,于是站起身来,推开窗户,向下看去。但见四个花无缺先走进客店,过得片刻,两个云中鹤也随着官兵走进客店。

    田伯光不禁一乐,寻思:“冒充田伯光的人有十一个,如今合格的有三人。两百多个花无缺,一百多个云中鹤,居然加起来只有六个人合格!嘿,这花无缺和云中鹤,可真够无能的!”他想到这里,不禁洋洋得意,只觉连冒充自己的人都这般厉害,可见自己实在太过厉害。

    ******

    传信官快马加鞭,向杭州疾驰,下午时分,便来到节度使府。

    守门的卫兵接过信,找来小厮,说道:“这是贾大人用加急规格寄回来的信,你快将这封信交给王公子,一刻也别延误,以免耽误了大人的事。”

    那小厮名叫莫邪,他知道王怜花用过午膳后,便一头钻进屋里雕刻玉像,再没出来过。这时听到这话,连忙接过信笺,跑进厅里。

    刚离开前厅,突然间脚下一个踉跄,跟着便摔倒在地上。

    莫邪只觉脚腕一阵剧痛,正待站起身来,忽听得一个娇柔的声音道:“你还好吗?”却是秦南琴的声音。

    莫邪转过头去,就见秦南琴缓步走来,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他不由得心下大喜,说道:“秦姑娘,劳烦你将这封信交给我们夫人,好么?”

    秦南琴点了点头,柔声道:“这么一件小事,哪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说着走到莫邪面前,接过信笺,又道:“你身上伤的重不重?若是重了,你千万别动,等我将信交给王公子,再过来扶你。”

    莫邪笑道:“多谢姑娘了!”

    秦南琴微笑点头,转身走进长廊。

    长廊里空无一人,秦南琴贴在墙上,举起信封,仔细打量。她倒想拆开信封,读一读信笺,奈何信封被火漆封住,一旦拆开,便没法重新封上。她没法读信,只得抖了抖信封,确定信封中只放了几张薄薄的信纸以后,这才走到屋前,抬手敲了敲门。

    只听得王怜花道:“怎么啦?”

    秦南琴柔声道:“王公子,贾公子寄回来了一封信。”

    王怜花一听到这声音,立时便认出这是秦南琴的声音,不禁微微皱眉,心想:“怎么是她?”当下放下刻刀,打开屋门,只见秦南琴站在走廊上,穿着一袭雪青色的薄衫,她这些日子在节度使府吃得好,睡得香,容颜微丰,更显娇艳之色。

    王怜花一瞧见她,便想起那日她当着贾珂的面,给自己泼的脏水。不由眼露冷光,心想:“现在贾珂不在家,我只需趁夜摸到她的房间,偷偷将她杀了,便没人会知道,她死在了我的手上。只要贾珂不知道秦南琴死在了我的手上,那他自然不会觉得我可怕,一定还会像现在这般爱我信我。”

    他虽已起了杀机,面上却不显露半分,接过信来,微微笑道:“秦姑娘,你是我们家的客人,又不是仆人,这种送信的粗活,哪能让你来做?莫不是有人偷懒,见你性子温柔,不会拒绝别人,就将自己的差事推给了你?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只怕会让人以为我和贾珂苛待客人呢!”

    秦南琴嫣然道:“王公子放心,并没有人将自己的差事交给我做。这封信本是莫邪送过来的,但他刚刚在前厅摔了一跤,也是巧了,那时我正想去外面走走,从前厅经过,正好与莫邪碰了个照面,知道这件事后,就顺手帮他把这封信送了过来。”

    王怜花心想:“你说:‘也是巧了’,这倒不假。不过你和他不是巧在正好在前厅遇见,而是巧在他拿到信的时候,你正好看见了!”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一笑,说道:“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事要忙,秦姑娘也回房休息。”

    秦南琴应了一声,转过身,娉娉婷婷地离开了。

    王怜花瞧着她的背影,只刹那间,心中便转过数百个杀人的法子。然后他关上屋门,坐在地上,拆开信来,只见素笺上写着数行龙飞凤舞的字:“怜花:我在苏州想你想得要命,你想我了吗?为什么不寄信给我?这样我等你回信的这段时间里,也不必这样无聊了……”

    贾珂素来喜欢给王怜花写这样的家书,若是旁人看见贾珂写的家书,只怕会觉得他们肉麻之极,但是贾珂喜欢这么写,王怜花也喜欢读,倒从不觉得有多么奇怪。

    王怜花一瞧见这封家书,心情登时好转,刚刚生出的杀机,自然也被他置之脑后。他将这封家书连读了三遍,只乐得心花怒放,然后走去书房,写了一封回信,叫人送去苏州。

    王怜花寄完信后,将贾珂写的家书揣进怀中,又走回旁边屋子,拿起刻刀,打算继续雕琢。但是他看着玉像的脸庞,忽地想起贾珂说要给自己一个惊喜,不由寻思:“虽说贾姑娘这手抓骷髅,脚踏骷髅的姿势,是贾珂提出来的,但是他一定不会喜欢这座玉像,可见对他而言,这座玉像绝不可能是惊喜,只能是惊吓。不知道他看见玉像以后,会不会很生我的气!”

    想到贾珂字里行间透出的柔情蜜意,王怜花不禁伸手去摸信笺,心下有些愧疚。

    于是他放下刻刀,拿起贾珂的一座玉像,问道:“贾珂,你喜不喜欢这座玉像啊?”

    然后他学着贾珂的声音,说道:“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

    王怜花又问道:“那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然后他学着贾珂的声音,笑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无论你做什么事,我都不会生你的气的!”

    ******

    客栈中一共住着四个花无缺,三个田伯光,和两个云中鹤。这九人各自住着一间客房,门外有官兵把守,住进来后,他们便一直待在屋里,再没出去见过其他人。

    当日深夜,客栈中的人大多睡去。花无缺二号推开窗户,打量许久,见没有官兵守在客栈周围,这才自窗口偷偷溜出客栈。

    他走过两条街道,来到一处平平无奇的民宅,抬手在门上扣了五下,三长一短一长。

    只听“呀”的一声,屋门拉开,夜深人静,声音格外明显。

    花无缺二号径自走进院中,那开门的人见他走了进来,又将大门关上。

    但见院中黑沉沉的,只有东厢的一间屋子窗中透出灯光。花无缺二号走到那间屋子前面,敲了敲窗子,过了一会儿,忽听得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自屋中响起:“进来!”却是赵敏的声音。

    花无缺二号拉开窗子,跃进屋去。

    但见赵敏独自一人,坐在桌旁,手持一本书籍,灯光照在她雪白的脸上,更显娇艳之色。见他进来,赵敏便将书籍放到一边,笑道:“怎样?查清楚他们在搞什么鬼了吗?”

    花无缺二号道:“暂时还没有。官府似乎也怕我们把计划泄露出去,因此我们住进客栈以后,便一直不许我们出去,也不许我们说好,更不将计划告诉我们,说是等到明天中午,才会将计划告诉我们。”

    赵敏倒不意外,点了点头,说道:“看来他们倒很谨慎。”

    花无缺二号又道:“属下住进客栈以后,一直待在客房,没有出去走动,因此也没发现什么古怪之处。不过先前属下照着他们的要求,假扮采花贼,潜入那栋宅子,偷取那位姑娘手中的纽扣之时,曾在书房里发现了一幅字,竟似出自小姐之手。”

    赵敏听到这话,不由得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道:“我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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