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最好的小虫虫, 总能在他的心将将变冷的时候,伸出暖乎乎的小爪爪,给他捂热了。
魏禹哑着声音, 缓缓说:“好。”
李玺叹了口气,软乎乎勾住他的肩,“本来呢,我就是过来给你送个饭, 顺便告诉你一声, 圣人允了, 说完就走, 绝不留恋。可是,你现在露出这样一副好脆弱好难过好需要我的样子,让我怎么狠得下心?”
“那就不要走。”魏禹望着他, 神情很认真。
李玺晃晃兔皮小帽儿,“不走怎么办, 这里这么小,我饭也没吃, 你的床让给我睡吗, 胡辣汤也分给我喝吗?”
魏禹点点头,把他按到床上, 汤也端过去,作势要喂他,一本正经, 完全不像开玩笑。
李玺乐得倒在床上,笑嘻嘻地看着他。
魏禹逆着光, 端着汤, 白衣不算新, 却很干净,袍袖搭在书案上,案上放着一盘棋,两册书,陋室狭小,墙皮剥落,烛火昏黄,却莫名令人安心。
李玺一恍神,莫名觉得眼前的一幕无比熟悉。
十年前的记忆神奇地跳了出来——
那年他六岁,打碎了送给杨氏的白瓷陶俑,为了给她寻一尊更好的,甩掉护卫,偷偷跑去东市,却迷路了。
是魏禹把他抱进屋里,擦洗干净手脚,放到床上,还端着粥碗,一勺一勺喂给他吃。
就像现在一样。
那时的魏禹还是个青涩的少年郎,在李玺的记忆中,却觉得他高大又可靠。
还很好看。
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所以他才会心甘情愿赖在那个比他的床还小的屋子里,完全忘了回宫的事。
还要看着人家写字,觉得人家的手长得好看,又要抱着人家的胳膊睡觉,顺便暗搓搓捏捏手指。
就像现在……
食指和中指支起来,模仿人走路的样子,走啊走,走啊走,走到魏禹的手旁边,假装累倒,贴在魏禹手背上,捏了捏。
“你的手变大了,也硬了。”
魏禹显然也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晚,放下胡辣汤,把胳膊递给他,“要抱吗?”
李玺毫不犹豫地抱住,“还要看你写字。”
魏禹失笑,“不如从头开始?”
李玺立即听懂了他的意思,并且不觉得是玩笑话,而是积极地跑到外面,找了个墙角,一蹲,抱着膝盖呜呜哭。
没有柴禾,就用木架子代替。
还非常敬业地往脸上抹了点灰,挤出两泡小泪花,做出可怜兮兮的模样。
魏禹拢了拢衣领,配合地走过去,拨开“柴禾”,像当年那样垂头看着他,问:“缘何哭泣?”
“想回家……”
“可记得住哪儿?”
“不能说。”
“……”
十年前,李玺回宫后就发起了高烧,把这一晚的事忘了个七七八八。然而这一刻,记忆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就连当时的对话都想起来了。
魏禹神情虽冷,却异常耐心,“你叫什么,我送你去武侯铺。”
小小的李玺仰着嫩乎乎的脸,琥珀色的瞳眸中映着他的身影,突然就忘了回宫这件事。
“肚子饿……”
魏禹沉默了差不多可以背诵一篇《蒹葭》的时间,然后,败在他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下。
十年后,这双眼睛少了几分懵懂,多了一些狡黠,同样牵动着他的心。
“要抱吗?”他问。
“你当时不是这么说的!”李玺不满。
魏禹笑笑,更正道:“屋内有粟米粥,可要吃?”
李玺憋着笑,学着十年前的样子,呆呆问:“粟米粥是什么?”
魏禹再次沉默,然后平静地说:“尝尝就知道了。”
李玺胳膊一伸,要抱抱。
魏禹像十年前那样,托着肉肉的小屁股把他抱起来。
李玺也像那晚一样,圈住了他的脖子。
当年小小的一团,如今长成了长手长腿的少年郎,魏禹的胳膊也变得更加粗壮,依旧抱得很稳。
就这么从墙角,抱进了囚室。
李玺原本是来安慰魏禹的,却占了他的床,喝了他的汤,赖了一整夜。
床很小,只能睡下一个人。
魏禹就坐在床边,胳膊被他抱着,守了一整夜。
第二日,鸡鸣声起,李玺醒了。
不用哄,也不用叫,没有香喷喷的早餐做动力,他却很快坐起来,收拾好自己。
完全不用魏禹操心。
临走前还对魏禹说:“这次,你就在这里等着,等着我为你打下一片江山。”
“好。”
李玺为自己打了下气,像只小斗鸡似的英勇无畏地上朝去了。
朝堂上,文武百官分成三派。
一派努力争取尽快审理魏禹的案子;另一派则是拼命转移话题,说起了科考诏令之事;还有一派保持中立。
有趣的是,要求审案的是支持魏禹的人,期待尽快还他清白;而阻止审案的,反而想把这件事压下去,让他失去当选考官的资格。
来年二月正式考试,今年十月就要发诏令,如今已经到了十月下旬,需要先把考官人选定下来。
礼部试,主考官是礼部尚书,八位副考官需由众臣商议决定,经过君臣间连日来的权衡与角逐,已然敲定了七位,唯有一个名额悬而未决。
纯臣一派推举魏禹。
门阀一派力荐兵部侍郎窦铭——从他的姓氏中就能看出背后的势力。
两派争执不下。
门阀一派优势明显,一句话就把路堵死了:“王尚书怕不是糊涂了?魏少卿身上背着贪墨的嫌疑,人还在大理寺关着,怎能担任考官?”
李玺趁机道:“所以要先审案子,还书昀兄清白,再定考官人选不迟。”
御史大夫嗤笑:“既然不清白,还有什么资格?”
李玺炸毛,人身攻击:“我说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案子还没查,圣人也没发话,单凭你一张嘴就把罪名定了?徐大夫该不会觊觎大理寺的差事?不然你跟书昀兄换换。”
御史大夫气得发抖,“你——荒唐!荒唐至极!”
李玺学着他的样子,抖啊抖,做丑样。
御史大夫突然暴哭:“圣人
,您看看!老臣兢兢业业数十年,是为了在这里受一个黄口小儿的羞辱吗?”
渭南郡王扬声道:“徐大夫慎言,你口中的黄口小儿,是大业亲王,圣人亲子。”
“你们——”
“行了!”李鸿一拍桌子,假意发怒。
“既然你们觉得魏卿不行,窦卿也不行,那便两个都别选了!”
此话一出,门阀一派得意了,只要不是魏禹,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李玺气到炸毛,“凭什么不是书昀兄?谁能比书昀兄更合适?”
他发了好大的脾气,差点拿剑砍人,被飞龙卫拖出了太极殿。
门阀一派更得意了,同时也安心了。
李玺生气了,这就说明,眼下的情况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二皇子吓了一跳,顾不上李鸿会不会怪罪了,急匆匆跟出去。
李玺闷着头,气冲冲往墙角扎。
二皇子像个老妈子似的跟在后面,苦口婆心地安慰:“小宝呀,圣人这不还没定魏少卿的罪嘛,只不过不能当考官了,没什么的,今年当不成,不是还有明年吗?”
李玺转过头,突然笑了,“二哥,我刚才演得好不好?”
二皇子:啥玩意儿?
“这是我和书昀兄的计策,你都被骗到了,那帮老顽固八成也中计了。”
二皇子:“……”
精神损失费交一下。
他没想到,李玺这么信任他。
毕竟,晋阳大长公主那么折腾,门阀一族排斥李玺,最终受益的都会是他。可是,李玺在他面前完全没有防备,就这么坦坦荡荡,毫无保留。
二皇子脑门一热,压在心底的话忍不住脱口而出:“小宝,我这段时间想了很多——不是,也不是特别多,就差不多两三天——越想越觉得,那个位置,你比我更适合。”
李玺没有惊讶,也没有感动,而是抱着手臂,一脸警惕:“二哥,你不对劲,你有图谋。”
这样的反应反倒让二皇子放松下来,莫名想起小时候,两个人为了一块点心“勾心斗角”。
每次到最后都是他输给李玺。
然后,李玺会用更好的东西补偿他。
他笑了笑,说:“是啊,我懒,不想费脑子,就喜欢骑马打仗,保家卫国。”
李玺挑着眉,“那你直说,看上什么了?”
“镇远军。不是大姐姐手里那支,是留在安西的那三十万……”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二皇子抱了八分希冀,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期待。
毕竟,放眼前朝当代,从未有过皇子坐拥一方的先例,就连他亲爹都不会把这么大的权柄给他。
然而,这一刻,他却觉得有可能。
唯有他这位小弟有可能给他这分可能。
李玺乐了,“二哥,如果我答应你了,会不会显得我脸太大,好像天下已经在我手里了?”
“会。”二皇子点点头,神情严肃,“但是,我希望如此。”
李玺顿了一下,也变得严肃起来,“二哥,如果我有那个资格,镇远军定会给你……”
“不是因为你把太子之位让给我,而是因为,你是我二哥。”
二皇子捂住脸,“别说了,再说你哥就要洒猫尿了。”
李玺歪头,一脸坏笑,“感动啦?是不是鼻子一酸,眼睛泛红?别挡着,让我瞧瞧呗,回头我就跟荣荣说去!”
“我说你……”
刚刚冒出来的感动顿时拍拍翅膀飞走了。
二皇子把他的脖子一勾,揪住兔子耳朵,“自打跟魏少卿混到一处,这小心眼儿是越来越黑了。”
李玺把耳朵抢救回来,“说我可以,不许说我家书昀兄。”
二皇子啧了一声,调头就走。
李玺倚在墙上,笑眯眯道:“哥,帮我办件事呗!”
二皇子的脑袋一点儿都不想,脚却没出息地停下来,“说。”
“帮我给柴阳捎句话。”
“就说我给他个机会,让他自己再为柴家选一次。”
这件事,没人比二皇子出马效果更好。
话不用说得太明白,二皇子就懂了。
因为懂了,越发想笑,“小宝,方才那话你说得不对。”
这太子之位不是他让给他的。
就算他不让,最后也会属于李玺。
就这心眼儿,他钻回娘胎里再生一回也斗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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