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玺一拳打过去, 魏禹头偏到一侧。
太极殿中陡然一静。
李玺自己也愣了一下,转身跑出大殿。
魏禹追了出去。
李鸿看着俩人的背影,眯了眯眼, “我应该高兴的, 怎么反而有点生气?”
姜德安躬了躬身,“圣人想来是心疼了, 谁愿意看到自家孩子受委屈呢?”
李鸿深以为然,“你说,要不要给魏小子点儿教训,把他派去洛阳一年半载怎么样?”
姜德安嘴角一抽,“圣人可以试试。”
小福王不哭给您看才怪!
李鸿啧了声,当爹真难!
李玺青牛车都不坐,骑着马跑回了福王府。
鞋子一甩, 头冠一丢, 衣裳都没脱就跳到了大床上, 被子一扯,从头蒙到脚。
往常时候,魏禹是不允许他这样的,一定会帮他解了衣裳, 洗了手脚, 再擦得一个水珠都没有,才允许上床盖被子。
今日,他偏不!
不仅不脱衣裳不洗脚, 还要把鼻涕眼泪一起抹到魏禹的枕头上!
还要在床上吃点心, 把点心渣洒在他被子里!
还要把臭脚丫伸到他的衣箱里, 把整整齐齐的衣裳搅乱, 再熏臭!
魏禹很快赶了回来, 走路的姿势不太对,却极力忍着,没让人看出来。
胡娇拦在门口不让他进。
魏禹试图贿赂:“上次在鸿胪寺翻拣卷宗,找到一幅胡娘子的画像,我叫人送到东市铺子去装裱了,明日便能拿回来。你可想要?”
胡娇一脸冷酷,“画,我要,你,不能进。”
魏禹抿唇,使出第二招,“你想蛛蛛了吗?改天我带你去见她好不好?”
“没有用,不可能让你进,小宝说了,谁都许进,就是不许你进。”胡娇面无表情地往他心口插刀子。
魏禹看着紧闭的房门,放弃一切贿赂手段,只拿出诚意,“他现在最想见到的人就是我,如果我不进去,不向他赔礼,他会一直难受,别人都代替不了——放我进去,让我哄好他,成不成?”
胡娇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娘亲的画像、和蛛蛛见面,对她来说都比不上让小宝开心来得重要。
“要把小宝哄好。”命令的口气。
魏禹真诚地点点头。
胡娇这才让开了。
魏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房门。
外间没人,茶厅也没有,魏禹直接往内室走,果然,一眼就瞧见床上隆起一个小鼓包。
鼓包一颤一颤的,有抽抽噎噎的声音传出来。
魏禹喉间仿佛哽了一个疙瘩,宁可让李玺再给他一拳,也不想看到他蒙着被子偷偷哭。
做好了心理建设,才坐过去,拍了拍小鼓包。
鼓包嗖的一下掀开,露出一张小花脸,小卷毛乱蓬蓬,眼睛湿漉漉,嘴角沾着点心渣,枕头上放着个空碟子……
魏少卿心情有点复杂。
李玺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不是不想和我成亲吗?住在你的大理寺好了,还回福王府做什么?”
魏禹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没撑住,跌到地上。
李玺眯了眯眼,“你又耍心机?”
功夫那么好,怎么可能推一下就倒?
“阿郎,我作证,绝对没有!”无花果从窗外探进一个头,“魏少卿追您的时候太着急了,扭到了脚——嗷!”
一个枕头丢到他脸上。
无花果揉揉脑袋,灰溜溜遁了。
李玺瞄了眼魏禹的脚,阴阳怪气道:“魏少卿好本事,无花果都帮你说话了,小胡椒放你进来的?我的金枝院马上要变成你的了——你待着,我走!”
魏禹拦住他,“虫虫,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解释一下,好不好?”
“我不稀罕听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你以为我是小傻子吗?每次都被你哄得团团转?”
李玺甩开他的手,鞋都不穿就要往外跑。
魏禹心疼地把人抱起来,沉声道:“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我来告诉你,因为,我想让你做圣人。”
李玺一怔,眼神奇怪,“你在说什么鬼话?”
魏禹把他揽在怀里,重复道:“我想让你坐上那个位置,在我心里,只有你才配。”
如果不是他的小金虫虫,什么大理寺少卿,什么龙阁宰辅,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三省六部九寺四监,连同西北、东北、关外的各道、州、都护府,我会一样一样给你赚回来。”
那张《百兽图》,就是他为李玺准备的求婚礼物。
只有图上打满叉的时候,他才能堂堂正正地和他的小金虫虫成亲,他们才有能力保护这段感情。
魏禹沉痛道:“在此之前,你要做储君,要令百官信服,就绝不能有一个男王妃。”
更何况,他还和李鸿有过约定,李鸿保证不认回李玺,条件之一就是,储位定下来之前他不会和李玺成亲。
李玺愣住了,视线一寸寸扫过魏禹的脸,仿佛刚刚认识这个人。
魏禹莫名心慌,“虫虫?”
李玺轻声问:“你问过我吗?你想过我愿不愿意吗?你在意我的想法吗?”
魏禹目光一暗。
他想过,他在意,他当然在意。
但是,他不希望李玺感情用事,将来后悔。
他只有十六岁,十六岁的少年郎可以为了爱情不顾名声,放弃储位,甚至付出生命。可是,到了二十六岁、三十六岁、四十六岁呢?
如果爱情在日复一日的朝夕相处中消失了,如果对彼此厌倦了,他会不会后悔当初为了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帝位?
与其将来怨恨,不如现在就先拿到。
爱情和帝位,他的小金虫虫都值得。
魏禹抱住李玺,耐心解释:“虫虫,我们如今住在一起,早上在同一张床上醒来,一起去学宫,一起上朝,你想吃什么我都会给你做,和成亲之后没有区别,不是吗?”
“有区别!”
“只要你还不是我的王妃,只要‘魏禹’这个名字还没写在李氏族谱上,就有区别!”
李玺看着魏禹,一字一顿道:“你不是我爹,凭什么替我作主?”
就算是他亲爹都不可以!
他挣开魏
禹的怀抱,就那么赤着脚,大步走出金枝院。
魏禹怔在原地,没有追。
李玺进了寿喜院。
没找李云萝,没找李木槿,而是直接去了李仙芝的住处,就算魏禹追过来也进不了。
他是真生气了,不想见魏禹了。
无花果回来收拾东西,把李玺惯用的被子、枕头、床帐、杯盏、小玩偶都拿走了。
满院子的女使仆役进进出出,魏禹就像个局外人,格格不入地杵在那里。
他去了两个人共用的书房,坐在李玺常坐的位置,拿起他最爱用的玉竹笔,仿着他的笔迹抄《道德经》。
李玺的字和他的人一样,舒阔,洒脱,看似骨架未成,随心所欲,实际一笔一画皆蕴含着大气魄。
他是学不来的。
学不来也要写。
活到现在,他从来没遇见过天生就该是他的东西,哪一样不是他费尽心血、千辛万苦寻来的?
手里写着,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李玺在时的画面。
他的小金虫虫,就像浑身上下长满小毛刺,一会儿屁股上冒一团,整个人就得扭一扭。
一会儿手心里冒一团,笔就要丢开,扯着他的袖子撒会儿娇。
用不了一刻钟,脚底板又要长两团,那就彻底坐不住了,颠颠地跑到他跟前,圈着他的脖子,抓着他的卷宗,好一通捣乱。
魏禹总会板着脸,教训他两句,再加罚一遍《道德经》,实际心里受用得很。
他还想着,若哪天小福王不来捣乱了,他会不会不习惯?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不仅仅是不习惯,而是不安、暴躁,还有……自责。
李玺的话,他听进去了。
所以,才会自责。
心神不定,一个用力把书页扯破了。破掉的那一角上还有李玺画的小骆驼。
魏禹起身,想找团浆糊把书补好,慌乱间,摔了砚台,打翻笔洗,他送给李玺的玉竹笔也滚落到青石板上,碎成两段。
仿佛一切都不顺心。
似乎每样东西都在指责他。
魏禹一拳打在青石板上。
碎裂的笔杆扎伤他的手。
他仿佛感觉不到疼,任由血珠滚落,一颗接一颗,砸在青绿色的玉竹笔上。
李玺也不好受。
晚饭没去膳堂吃,不想碰见魏禹。
也没胃口,只勉勉强强吃了一碟酱肉,两碗粥,三个小包子,四只鹌鹑蛋。
哦,还以酱肉太柴为由,加了两块小肉脯。
然后继续自闭。
魏禹到底不放心,请李木槿带他去看李玺。
李木槿倒是讲义气,壮着胆子求到李仙芝面前。意外的是,李仙芝丝毫没有为难魏禹,干脆地把他放进去了。
李木槿觉察到什么,问:“阿姐,你是不是要走了?”
李仙芝擦着红缨枪,笑道:“我家三妹妹这不挺聪明的么。”
李木槿丝毫没有被夸奖的喜悦,而是担忧地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道:“阿姐,姐夫这么多天都没来找你,是不是杨家那边根本就不想你回去?”
“我管他们想不想,我既嫁到了他家,那个家里就得有我一片地方,我想回就回,想走就走,除非一纸和离书,我和杨家再没瓜葛,不然,谁敢拦我?”
李仙芝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霸气的话。
李木槿竖起大拇指,“阿姐,你知不知道,如今长安城的小娘子们都以你为榜样。”
从前娘子们的榜样是李云萝,然而,自从李玺和魏禹联手给她们上了一课之后,娘子们对从小被灌输的“温良恭俭让”产生了隐隐的质疑。
李仙芝笑了一下,压下眼底的复杂,“最好别学我。”
她一路走来,从不肯低头,不肯妥协,不肯服软,渐渐地夫妻离心,婆家不容,若非还有年少时的那丝情谊,恐怕在杨淮出事后,杨家的休书就已经拍到她脸上了。
也是因为这份情谊,她才愿意回去。
“夫妻过日子,哪有一上来就事事顺遂的?都得磨合。”李仙芝看着李玺的屋子,喃喃道。
屋内,李玺已经睡着了。
做梦还在抽抽噎噎地诉委屈。
“第二次了……”
“不原谅!”
“绝不原谅!”
“混蛋书昀兄!”
“喜欢你……”
魏禹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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