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决定辅佐李玺上位的那一刻起, 魏禹就没期待着两个人能光明正大成亲。
只要能陪在小金虫虫身边,哪怕做男宠、做佞臣,他都愿意。
“虫虫不用变, 随心所欲就好, 年节来往,进出应对,让我来做。”
李玺怔了怔, “你说的成亲前后很是不同, 指的就是‘年前来往’这些吗?”
“不然呢?”魏禹笑。
李玺没吭声。
他还以为魏禹的意思是,成亲后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疼他了。
魏禹揽住他, “起风了, 上面凉,下去用膳!”
确实有点冷,李玺往他怀里拱了拱,用他给自己遮着风。
魏禹就这么把他拢在袖间, 沿着石阶往下走。
李玺还在强调:“如果你是来给萧子睿求情的就算了,他应该把心思用在我阿姐身上, 而不是我。”
——二姐夫都不叫了。
“嗯,不求情, 把他打一顿。”魏禹顺顺他的小卷毛, 指向猎山脚下的那片村落。
“村南有个铁匠,好吃懒作, 二十多了还没娶上媳妇, 好不容易讨了个小娘子, 还经常打骂。有一次打得实在太狠, 小娘子壮着胆子跑回娘家告状, 娘家叔表堂兄弟十几个, 把那铁匠打得在床上躺了小半年,从此之后再不敢打媳妇。”
“村东还有一家,把媳妇当下人使唤,伺候完公爹伺候婆母,连没出嫁的小姑都让她端茶递水,一刻不得清闲,就这么把怀胎五个月的孩子给掉了。那媳妇是个烈性的,从灶台里抽出柴禾,把他家房子给点了。”
“还有村西那家……”
魏少卿说起故事来,比茶楼里的先生还能耐,八百八十八级青石阶走完,小福王心头的火气也便撩没了。
“我是读书人,不打架。”李玺坏兮兮一笑。
自然有更好的法子,让姓萧的永生难忘。
“小胡椒,去祖母那里借个人。”
“无花果,腾出一间安静屋子。”
“书昀兄,走,去会会萧子睿。”
半个时辰后,人都齐了。
萧子睿先来的,一个劲儿端茶递水说好话。
李玺理都不理,转而冲胡娇请来的产婆执了执手,道:“劳烦姑姑走一趟,让您说的话想必我家小胡椒路上都交待了。”
产婆恭敬道:“王爷放心,该说的妾都会一一讲给萧郎君。”
萧子睿一脸莫名,“小宝,你想让这位姑姑跟我说什么?”
“问那么多做什么,只管竖起耳朵听着。”李玺故作高深地吹了吹茶沫,“开始!”
产婆屈了屈膝,朗声道:“王爷听说萧郎君不知道女子生产的凶险,让妾给郎君讲一讲。妾进宫之前跟着师父学了二十年手艺,长安县五到二十岁之间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半数以上都是我们师徒接的。”
在场之人顿时肃然起敬。
萧子睿忙起身,郑重行礼,“有姑姑照应内子,萧某便放心了。”
产婆还了半礼,哼道:“萧郎君放心得有点早了,妾还没说完——你可知,另外一半怎么回事?”
“想、想来是托给了别的产婆?”
产婆摇摇头,“是没顺利产下来,要么一尸两命,要么勉强生下,却没养活。”
萧子睿腿一软,慌忙扶住桌案方才站隐。
他的反应,产婆毫不意外,这些大男人啊,心里装着诗书,装着官爵,装着天下,唯独顾不上后宅女人的死活。
“胎不正的,生不出来。”
“脐带绕颈,生不出来。”
“孩子太大,生不出来。”
“头太硬,照样生不出来。”
“生到一半产妇没力气昏厥过去,胎儿生生闷死的十之有三。”
“产子时的疼痛郎君也不晓得?”
“听说郎君在大理寺办差,可拿烧红的烙铁烫过人?产子之痛,比那个还要疼上百倍。”
“九死一生产下婴孩,还要排出紫河车,自己排不出来,就得把手伸进去剥,一个不甚,便会血崩而亡。”
“即便母子平安,又不知落下多少月子病。”
“高门大户的娘子们大多娇贵,十四五岁嫁人,自己骨头还没长齐就要揣个婴孩,其中凶险远超做惯了活计的农妇……”
产婆随意讲了几个不幸的例子,登时让萧子睿吓白了脸。
李玺也不好受,“你若不想听,便算了。”
“不,我想听。”萧子睿摇摇头,“麻烦姑姑多说些,尤其是那个……前后……需要注意的。”
到底脸皮薄,有些词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但还是把意思表达清了,甚至掏出随身的案册和蝇头笔,飞快地记录起来。
大业民风虽开放,如“妇人产子”这样的话题依旧是禁忌中的禁忌。
说萧子睿从前不了解,一点都不夸张。
如他一般的世家子,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这样,读圣贤之书,行君子之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视,即便于市井之中偶然听到一两句,也要立即走开。
所以,产婆说的这些“故事”对他来说是翻天覆地般的震撼。
看着他急切又认真的模样,李玺心头的火气彻底消了,晃晃悠悠出了殿门。
魏禹跟在后面,问:“虫虫如何知道这些?”
“我大姐姐伤过一个孩子。”
从此之后再不能生育。
魏禹拍拍他的肩,温声道:“敏之同我说,这次之所以让福宁县主随行,是因为萧刘氏说,县主腹中胎儿太大,需要多加活动,否则难以生产。”
“她知道个屁!”
李玺一听,刚刚压下去的小火苗又蹿了起来,“医女说了,我阿姐多半怀的是双胎,之所以没声张,是因为低调!”
魏禹敲敲他脑门,“这么大的事,至少该知会敏之一声。你看,连你都知道了,他这个做亲爹的都不知道。”
“我偷听来的……”
李玺脸一红,理直气壮道:“谁叫他什么事都跟那个恶婆婆说,恶婆婆又爱显摆,没两天就会吵得人尽皆知。万一到时候不是,被人笑话的还不是我阿姐!”
魏禹揉揉他的头,不再多说。
该解释的他都帮忙解释了,再说下去就要惹自家虫虫不开心了。同一个错误,魏少卿不会犯两次。
就这么过了一整晚。
第二天下起了小雨,不适合外出。
李玺腻在太后的住处待了一天,李云萝和李木槿也在,再加上胡娇和无花果,一家人说说笑笑,温馨又热闹。
太后刚知道胡娇就是定王的女儿时,拉着她的手哭了大半宿,一边哭一边说她小时候的事。
也是善有善报,当年胡娇虽说来历不明,太后还是接纳了她,且时常嘱咐窦青苔多加照应,这才把孩子健健康康地养了下来。
但凡她凉薄些,不肯养,或者没好好养,让胡娇死了残了,这时候肠子都要悔青了。
胡娇很乖,就那么被她牵着,坐在脚踏上……睡着了。
太后哭了多久,她就偷偷睡了多久,直到被窦青苔发现。
太后也不哭了,转而笑了半宿。
果然是亲生的。
和她爹一样,心大得没边儿!
如今身世还不能公布,太后明面上不能显出来,只私下里赏赐了胡娇和无花果好多东西。
从那时起,李玺有什么,也会给他们什么——无花果纯属沾光的。
萧氏一族急得横蹦。
——注意,不是抱歉或后悔,而是担心。
萧子睿数次想见李云萝都被挡了回去,想求求李玺,也找不到人。
紧接着,秋日祭典的名单出来了,排位靠前的重臣总共十六位,不论官位高低,却是圣人目前打算重用的。
一个姓萧的也没有。
先前得的信,原本能有两个。
为此,萧家还给礼部两位侍郎塞了好处。
突如其来打了水漂,若说和李云萝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傻子都不信。
萧家动用了所有关系,想让李云萝服个软。
——没错!直到现在萧家的那些掌权者们还觉得是李云萝小题大作,耍县主威风。
李玺这边成了“重灾区”。
萧三郎一瘸一拐,“五十大板呀,我爹亲手打的,兄弟我牺牲大了——没事,不后悔,萧刘氏活该!我就想着,能不能让我见见福宁嫂嫂,也好回去交差,不然就不止五十板了……”
贺兰璞支支吾吾:“崔兰心和萧家小娘子是手帕交——啊,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该替她说话,二姐姐才是我亲姐姐,玺哥哥就当我没说……”
就连皇室的两位长公主都来了,不用猜,都是碍于夫家情面。
她们说的那些话李玺就不爱听了。
什么“天下女子莫不如此”,什么“过日子就稀里糊涂”,什么“慢慢熬着,总有熬过去的一天”……
凭什么不能有女子过得不一样?
凭什么不能站起来反抗?
最好笑的是,既然知道了这日子不好过,为什么还要劝别人去过?
李玺越听越上火,“诸位是不是糊涂了,这件事的根源在我阿姐吗?欺负人的是我阿姐吗?你们为什么不去找那个人,却口口声声让我阿姐低头认错?”
众人面色一僵。
李玺冷哼:“糊涂没关系,我这有治糊涂的药。”
“虫虫小课堂”开课了!
凡是过来求情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丢到小黑屋里,让产婆给他们好好上一课。
积了几百年的固疾不可能一下子消失,但是,这种直观的震慑却是很有用的。
如萧三郎、贺兰璞这样的年轻郎君是白着脸出来的。
刚好李木槿过来找李玺,贺兰璞连忙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扶住她,“三姐姐你当心些,别摔着。”
李木槿柳眉一竖,“说,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没,就是怕你到时候怀了身孕——嗷!”
李木槿一拳揍过去,“臭小子,我还没成亲呢!”
贺兰璞捂着乌青眼,哭唧唧。
果然,小娘子和小娘子也是不一样……
妇人们体会更深,出来的时候个个红着眼圈。
两位长公主拉着李玺的手,含泪道:“小宝,先前是姑母想岔了。跟你二姐姐说,想怎么着怎么着,宗室那边有我们顶着。”
李玺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这件事,又一夜之间传遍了猎宫。
第二天,就有一位郡王妃亲自求到太后跟前,想把怀胎三个月的儿媳妇送回去,好生安胎。
太后允了。
萧子睿连忙递了折子,想接李云萝回去。李云萝拒了。
不是使性子,而是她月份大了,连续来回反倒对胎儿无益,倒不如好好休养半个月,再慢慢地往回走。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妇人们看到的是李玺对阿姐的保护,百官看到的是他的手段。
在此之前,李玺在他们眼中还是那个“天生好命”却“不学无术”的小纨绔,今日之后,完全不同了。
一闹,拉拢了君心。
一讲,堵住了宗室的嘴。
一闹一讲下来,不仅狠狠地打了萧氏一族的脸,还给李云萝拉满了同情分。
即便运筹帷幄的阁老,都不一定能有这种杀敌一千,自己却不损一兵一卒的手段。
李鸿瞅准了时机,把“欲还位于定王一脉”的消息散播出去。
官员们再见到李玺,态度可就不一样了。
李玺自己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储位对他来说还不如多打两只小山猪来得重要。
这样的表现,反倒引得那波清高的老臣赞赏——这般宠辱不惊,倒有几分为君者的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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