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教学小话本的李玺, 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容易被调戏的小少年了。
他斜着眼睛笑眯眯,“书昀兄,你有点奇怪。”
魏禹也笑, “哪里奇怪?”
李玺:“变颜色的奇怪。”
魏少卿只笑着, 没否认。
小福王聪明伶俐善解人意,“不想让我教兰心妹妹就直说呗,吃醋都这么委婉。”
魏少卿点头, “嗯, 不想让你教。”
小福王嘴都咧到耳根了,“唉, 真拿你没办法, 好了,我也教教你叭,就别吃醋了。”
魏少卿配合地应了声。
李玺顿时有了一万分动力——刚刚教崔兰心的时候只有一百分——非常体贴地让魏禹原地等着,自己一路小跑到了兵器库, 挑了把初学者适用的小竹弓,又一路小跑着回来。
“你是文官嘛, 拿惯了笔杆子,臂力可能没那么大, 先试试这个, 不行的话再换。”
小福王一边说一边煞有介事地分开魏少卿的腿,拍拍他的腰, 再把手肘抬起来, 豆腐吃得美美的, 这才故作正经地清清嗓子。
“可以了, 拉一下试试。”
魏禹手臂抬平, 食指与中指勾着弓弦, 一拉——
“咔嚓”一声,竹弓断了。
啊……
小福王尴尬地吞了吞口水,“那个,原来书昀兄力气这么大,是我估计错了,你等等,我去换一把重的。”
又一路小跑地走了个来回。
为了避免麻烦,一口气抱出来三张弓,一张稍重一些,一张一石,是他平时惯用的,还有一张一石六,是选拔皇帝亲军的标准。
——这里的“重”指的不是弓本身的重量,而是把弓弦拉满时需要的力量,也就是这把弓的“弓力”。
李玺坏兮兮地把一石六的弓递给魏禹,想让他出个丑,自己才有机会安慰他。
魏禹噙着笑,开腿,抬臂,试着拉了拉,没拉开。
李玺笑眯眯地夸:“不错不错,不愧是聪明的书昀兄,学了一次就这么标准了。”
讲真,比他还标准。
魏禹微笑着请示:“可以搭箭了吗?”
“搭搭搭!”李玺殷勤地把箭递给他,继续笑眯眯,“其实,这个弓有点重,书昀兄试试就好,就算拉不开也没关……系……”
欸?居然拉开了!
不仅拉开了,还从容地瞄准靶心,“嗡”的一声,中了。
靶场响起一片欢呼。
学宫总教习远远地朝魏禹抱了抱拳,“魏师兄勇武不减当年啊!”
完了还跟旁边的学子们夸耀:“小子们不知道,你们这个魏夫子,不光文章写得好,当年在武馆时次次比试都拿第一,若非先一步中了文状元,武状元八成也是他的!”
魏禹执了执手,“徐师弟过誉了。”
那叫一个谦虚淡然。
小福王自闭了。
这才知道,被骗了。
魏禹揉揉他的毛脑袋,“都是王爷教得好。”
李玺冷笑:“古困切,大水流貌——滚~”
滚自然是不能滚的,小金虫虫不肯再教他,没关系,他可以教小金虫虫。
“腰挺直。”手贴到后腰上。
“肩膀打开。”捏着小虫虫的肩胛骨,往后掰了掰。
“手肘抬高,对。”
小金虫虫红了耳朵,“你教就教,摸什么摸?”
魏少卿贴在他身后,轻笑:“不喜欢?”
“这么多人看着呢,矜持些!”小福王虎着脸,甩开他,嘴角却悄悄翘起来。
贺兰璞和崔兰心相处得也不错。
一个笑眯眯地教,一个开开心心地学,顺便一起八个小卦、磕个cp,不知道有多和谐。
魏清清第一次拿弓箭,又自尊心超强,不想让人看出来,于是一个人躲到角落练习。
她的长相随了萧氏,不算十分美艳,胜在端庄秀气。萧氏自小拿世家女儿的标准要求她,在外人看来,倒也有几分不俗的气质。
就是,力气实在太小,连最轻的弓都拉不开。
萧三郎叹了口气,大步走过去,“这个需要技巧的,光凭蛮力不仅拉不开,还会伤到自己。”
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想帮魏清清调整一下姿势。
魏清清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两步,屈了屈膝。
萧三郎一愣,笑道:“不用紧张,论亲戚,你该叫我声‘表兄’,再不济也是同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指点你一二,不会有人说什么。”
言语诚恳,并没调戏之意。
魏清清松了口气,低声道:“清儿谢过三哥哥。”
萧三郎挑眉,笑道:“原来你认识我,不早说。来,这声‘哥哥’不白叫,今日若不把你教会了,我就不吃饭了!”
魏清清礼貌地弯了弯唇,心下微叹。
怎么不认识呢?从小就见过。
只是每次回萧家,这位嫡系表兄都被无数人簇拥着,而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穷亲戚罢了。
“走了一个杨兮兮,来了一个魏清清,你说,你们家是不是专招这种打秋风的?”柴蓝蓝磕着甜瓜子,没好气道。
“别这么说,这俩人不太一样。杨兮兮就是面甜心狠的,多坏的事都能干出来;魏清清顶多傲了点,心眼窄了点,至少不会坑人害人。”
李木槿谢绝她的瓜子,从小荷包里掏出一包糖皮小黄豆,嘎嘣嘎嘣吃得响。
手里的瓜子顿时不香了。
柴蓝蓝酸溜溜道:“我说,你家换新厨娘了吗,怎么每天都这么多新鲜吃食?”
“不是厨娘,是弟媳。”李木槿挤眉弄眼,“比厨娘可用心多了。”
“就拿这糖皮小黄豆来说,先得把黄豆一颗颗挑出来,需要捡那些个大饱满的,再用油炸,得是温的,太热了会糊,太凉了不酥,还不能是荤油,太腥,小宝不喜欢。”
“再炒糖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糖霜要用炒的,反正小宝是这么说的。撒上芋头粉,滚一滚,晾一晾,甜甜脆脆的糖皮小黄豆就可以吃了。”
“来,你尝尝。”
柴蓝蓝下大力气,狠狠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完了还酸溜溜嘲讽:“原来是沾了小福王的光。”
李木槿一点都没被打击到,还挺得意,“我有光可沾,你呢?”
柴蓝蓝望了眼不远处值勤的自家兄长,一阵气闷——都二十五了,媳妇都没讨到!
最后一把糖皮小黄豆,李木槿一分两份,一份丢进自己嘴里,一份塞给柴蓝蓝,“好了,别气了,大不了以后给你带一份,走,练箭去。”
练就练。
刚好可以勾引一个美少年。
不用教习安排,小娘子们身边就自动有郎君凑过去,打着练箭的名头,说说小话,交流交流感情。
柴蓝蓝和李木槿无论家世还是模样在贵女中都是一等一的,结果俩人孤零零练了半晌,也不见郎君围过来。
李木槿纳闷:“我真就长得那么丑?”
柴蓝蓝翻白眼,“你看我丑吗?”
“长安丽人榜上前三名的大美人,瞎了眼才说你丑。”
“所以,根本不是丑不丑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李木槿一边问,一边换了张牛筋弓,“竹弓还是太轻,这个还凑合。”
一把拉开。
嗡——正中靶心。
“我也试试。”柴蓝蓝同样丢掉漂亮的小竹弓,拿了把郎君们惯用的牛筋弓。
嗡——同样正中靶心。
姿势比郎君们还标准,成绩比郎君们还优秀,且毫无自觉。
不远处,柴校尉摇头失笑。
这下,知道原因了?
***
转眼到了七月末。
天气不再燥热,却也不冷,微风徐徐,秋高气爽,正好是秋猎的好时节。
一大清早,小福王清亮的嗓音就从家主院传到了主母院:“熊熊子,咱们看谁先跑到,到了的可以吃到第一口肉!”
紧接着,犬吠声,鸟叫声,鹦鹉家族的叽喳声,汇成一片,彻底叫醒了沉睡一夜的福王府。
“汪”的一声长啸,熊熊子腾空而起,跃过高高的门槛,率先到达主母院。
结果,跑太快了,来不及刹车,扑通一声,掉进了小池塘。昂贵的琉璃盏咕咚咕咚沉了底,娇贵的碗莲可怜兮兮地挂在熊熊子的长毛上。
李玺拄着膝盖,哈哈大笑。
熊熊看到他笑也很开心,哗啪啪一阵狗刨,游出小池塘,扑到李玺身上。
小福王刚换的衣裳,昨天晚上选了大半夜,精心搭配的。熊熊子昨晚才洗的澡,为了给他把毛擦干,魏少卿手差点断掉。
全白瞎了。
魏少卿左手拎着熊狗子,右手拎着熊孩子,扑通扑通丢进浴间。
重新洗净擦干,一个时辰就过去了。早饭没时间吃了,只能带到马车上。
马车旁边跟了一黑一白两匹马,黑的是伊犁小马王,龟毛又傲娇,白的是纯种河套马,臭美又活泼,一看就是小福王养的。
还有一匹枣红色的,不是什么名贵马种,胜在膘肥体健,比寻常马高出一大截,性子也稳,温和又大度。
两匹小马去闹它,它也不恼,只甩着马尾蹭蹭它们。只有两只小马跑远了,它才会扬起脖颈,“律律”地叫上两声,把它们唤回来。
别说,小黑小白还挺听话,每次都会乖乖地跑回来。
一众府兵哭笑不得。
马肖主人,这话一点儿不假!
能出去玩,从主子到仆役一派喜气洋洋,就连杨氏都难得露出笑模样,温温柔柔地叮嘱了李玺几句。
李玺还是很感动。
他都想好了,只要杨氏肯认他,他就会把她当成亲生母亲孝敬。
各府的马车在朱雀大街停着,从承天门一直排到了朱雀门。多年下来,已经形成了不成文的规定,从承天门到朱雀门,官阶从高到低,一字排开。
福王府到得最晚,各府马车恭恭敬敬地让开一条路,各家上下从主君到仆役皆下马落轿,目送他们离开。
李玺很懂事,提前派府兵通知,但凡长辈及年过半百者,不论官阶,一律不必下马。
不知多少人夸。
一路走一路还礼,蜗牛似的到了承天门,龙驾刚好出来。
魏禹被圣人叫去了,李玺也钻到太后车上请安,外加蹭吃蹭喝。
腻了没一会儿,就听到外面有人叫:“你家王爷呢?怎的没见他骑马?”
李玺眼睛一亮,大半个身子探出去,“找我干嘛,难不成想比比?”
萧三郎咧嘴笑:“比比就比比,若能赢了王爷的小马王,我萧三郎在长安城也算一号人物了!”
“做梦去罢。”李玺呸了一声,笑嘻嘻地缩回去。
太后一脸欣慰:“册册也有交好的朋友了。”
“萧家老三,小时候没少欺负我。”嘴上这样说,眼里的熟稔却藏不住。
太后满脸慈爱,“去玩罢,省得在车里闷着。”
李玺腻在她身边,“不,我要陪祖母。”
太后故意虎起脸,“我嫌你闹腾。”
李玺说了几句讨巧的话,直到把太后逗得哈哈大笑,才笑嘻嘻下了车。
萧三郎的马确实不错,据说是汗血宝马的后代,瞧着倒是威风。
李玺打眼一瞧,马背上还站着个毛绒绒的山狸子,灰白毛,尖耳朵,眼睛黄澄澄的,怪精神的。
“新得的?”
“不错?纯种的寒地狸。”萧三郎一脸显摆,“卖狸的商人一路从极北的松漠带到长安,一窝六只,只活了这一个,宝贝得很,有钱都买不到。”
果然是野狸子,眼神很凶,弓着背,像是随时准备好了进攻。
贺兰璞有点怕,躲到李玺身后,“既然如此难得,你咋买到的?”
萧三郎一笑,“多亏了福宁嫂嫂,那日我陪着她和家母一道去慈恩寺进香,偶然撞见的,那狸商听到下人叫她县主,知道她身份高贵,这才卖了。”
——李玺的二姐姐,福宁县主李云萝,嫁的正是萧家。原本和萧三郎这一支不太亲近,近来因着李玺和萧三郎关系改善,萧家有意拉拢,这才亲近起来。
李玺笑道:“原来打的我阿姐的旗号,得亏我姐身子重,这次秋猎不跟着,不然一准儿揪着你去磕头。”
萧三郎目光一闪,想说什么,却被窦季扯了扯袖子。
正犹豫,就被贺兰璞打了岔,“这狸子一看就不大,兔子都不一定能抓着,更何况山猪,你急吼吼地带它出来做什么?”
“见见世面呗,不指望它抓兔子,我也舍不得。”萧三郎瞅了李玺一眼,到底没说出口
。
怕他知道了生气。
少年郎们骑着马,结伴而行。
天上飞着鹰隼,地上跑着猎犬,马背上驮着山狸,好一幅繁华盛景!
熊熊子想跟小山狸玩,甩着尾巴往萧三郎马上蹿。小家伙很怕它,又不想服软,一直紧张地弓着背,嘶嘶叫。
殊不知,这熊熊子就是个厚脸皮的憨憨,小家伙越叫它越兴奋,还以为人家是在跟它玩呢!
趁人不注意,猛地一下跳下来,把小山狸叼下了马。
萧三郎差点哭了。
但凡换成别的犬,他就要上手揍了。
旁人也纷纷叹气,让他自认倒霉,谁不知道,福王府的熊狮犬是圣人亲赐的,长安城的吉祥物,除了小福王,没人敢碰一根手指头。
以小福王护短的性子……
“熊熊子,放开黑耳!”
“快些,不然我生气了!”
不仅嘴上威慑,甚至扬起了鞭子。
熊熊子委屈地呜呜两声,不情不愿地把小山狸吐出来。
萧三郎一把捞进怀里,上下检查。幸好,只是沾了些口水,没有被咬。
李玺板着脸,揪着熊熊子的毛毛,一通教训。
熊熊子缩成一团,嗷呜嗷呜地认错。
众人悄悄在心里向李玺说了声抱歉——谁说小福王霸道任性来着?人家明明很讲理的!
为了解救可怜的熊熊子,贺兰璞好心地开启八卦模式,“玺哥哥,你听说了没,秋猎过后不仅要选妃,还要选太子。”
“选太子?”李玺纳闷,“不就是二哥哥吗,还选什么?”
贺兰璞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听说,好多武官都拥立你。”
李玺几乎要笑了,“他们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不支持正经皇子,拥立我一个亲王,想造反吗?”
贺兰璞连忙捂住他的嘴,“玺哥哥你声小点儿,这消息如今只是在宗室间流传,我也是清早出门时才听说的。”
李玺皱眉,“你是说,宗室们都知道了?不是坊间胡编乱造的?”
贺兰璞慎重地点点头,“这么大的事,若非有了确切消息我也不敢跟玺哥哥说……会不会是有人在坑你?要不要尽快向圣人解释一下?”
李玺冷笑:“解释肯定要解释,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去找坑我的人,算算账。”
马鞭一甩,直奔龙驾。
贺兰璞眨眨眼,不是说先算账再解释吗,怎么还是去找圣人了?
李玺追上龙驾,哼哼叽叽说了什么,姜德安一声令下,所有车马都停了,蜿蜿蜒蜒,长龙似的。
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小福王把马交给皇帝亲卫,然后大摇大摆上了车。
没看错的话,是圣人亲自撩的车帘。
啧啧啧!
得亏了这不是亲儿子,若要是,就真没大皇子、二皇子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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