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书昀兄……
他惦记的那个人, 原来一直在身边。
李玺回身,看向魏禹。
他抱着手臂,倚着树干, 在那里等着他, 唇畔噙着浅笑,眉眼含着温情。
是他的书昀兄啊!
记忆里那道身影渐渐地有了五官, 这些年一直惦记的那个人,也有了清晰的模样。
他背着光给他擦脸的样子, 他弯着腰收拾桌上的空碗的样子, 他拍拍他的小肚子,对他说:“别怕, 我让金吾卫送你回家。”
记忆里的少年郎渐渐拉长, 长高, 和灶间忙碌的身影重合,和手持书册的身影重合, 和眉头紧锁、给他涂药的身影重合……
李玺一步步走过去, 像小时候那样,抠住魏禹的腰带, “是你?”
“嗯。”魏少卿眉眼温柔。
“你早就知道了?”
“也不是很早。”
“怎么不告诉我?”
魏少卿抿了抿唇,故作坚强,却又“不小心”透出一丝委屈, “我以为, 你能认出我。”
小福王顷刻间被愧疚淹没, “我能的,我会认出来的,就算郑哥哥不说我也很快就能认出你。”
“我不怪你。”魏少卿温柔又大度,“只要我记得你就好。”
小福王要哭了。
感动地哭。
愧疚地哭。
觉得魏少卿天下第一好地哭。
郑孞做好了心理建设, 想要解释一下罚他的事。还没开口,就被小福王堵了回去。
现在,此刻,没有任何人比他的书昀兄更重要。
“郑夫子,你走,你已经不是我的‘郑哥哥’了。”
郑孞:“……”
我本来也不是你哥哥!
小福王扬了扬下巴,“你对我已经不重要了,那些银香囊就当我送给你的拜师礼!不过,你很快就不是我的老师了,我会同圣人说,继续让书昀兄教我。”
郑孞:“……”
“王爷,你别赌气。”
“我没有赌气啊,我不知道多认真。郑夫子,还要多谢你,告诉我当年的事。”
李玺看向魏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又转头看着郑孞,表情一本正经,对比不要太鲜明。
郑孞的话李玺已经完全不想听了,他就想去东市故地重游。
刚好是黄昏,华灯初上。
刚好有南边来的商人,在卖三彩陶俑。
和那晚的情形一模一样。
当初的郑氏族学已经不在这里了,只留了一处空荡荡的院落。
意外的是,院子很干净,没有杂草丛生,也不见丝毫凋敝。
屋前晾晒的衣裳,墙角堆放的柴禾,临窗摆放的书册……和当年一模一样。
李玺惊喜地看向魏禹。
魏禹点了下头,说:“是我让人收拾的,想着你有一天或许记起来,想要回来看看。”
李玺的心都酸了。
自己可真是个大混蛋,竟如此辜负书昀兄!
两个人在学舍里待了很久,把那天的事反反复复说了好多遍,李玺毫不怀疑,他这次绝对没有认错了。
当年的衣裳魏禹还留着,有两套,一套是他自己的,另一套绣着郑孞的名字。遇到李玺的那天,他穿的就是郑孞相赠的那套。
小小的李玺自以为聪明,悄悄地记下了笔画,回去问了夫子,又暗中查探了好久,这才认定当初救他的人是郑孞。
自从那次出事后,太后吓坏了,把他拘在宫里好久都没放出来,再见到郑孞已经是三年后了,在上巳节,李玺看到他进济安香铺买银香囊……
“我想看看你说的那个小瓷人。”李玺抠着魏禹的腰带,满脸愧疚。
他没想到,那个被他嫌“老”的小瓷人,是当年他送给魏禹的。
“在家里。”魏禹说。
“那就去家里看。”李玺已经迫不及待了。
魏禹失笑,“已经敲过闭市钲了。”
李玺突然想起来,当年也是这样,他迷了路,想往外跑的时候已经晚了,执金吾的巡街使把他拦在坊门口,不让他出去。
他大声说:“我是福王!”
对方哈哈大笑:“小子,冒充谁不好,非要冒充那位金娃娃?全长安谁人不知,福王在宫里养着呢,怎会跑来东市?”
对方瞧着他的穿着,把他当成了逃学的小公子,想抓他去武侯铺,等着家人来领。
小小的福王以为他们是坏人,机灵地跑掉了。
对方更认定他是捣蛋鬼了,便没再管。
十年过去,李玺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哭唧唧的小鬼头了。他再次来到坊门口,报当年的一“拦”之仇。
“我是福王,我要出去。”
幼稚极了。
也可爱极了。
如今的街使早已不是当年那一批,瞧见他手中的腰牌,也不像当年那般轻慢,只是小心询问:“王爷可是公务在身?”
“没有。”小金虫虫理直气壮。
街使表情一僵。
咱们都暗示到这份上了,这小祖宗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
魏禹抿着笑,掏出大理寺的金鱼袋,“大理寺公干,烦请诸位行个方便。”
“多谢魏少卿体谅。”对方忙执了执手,将坊门打开一条缝,让他们出去。
李玺大摇大摆地迈过门槛,走在空荡荡的坊道上,神清气爽。
两人用同样的方式,从东市一路走回了光德坊。
既然用了公事做借口,魏少卿也确实办了件公差——替大理寺卿送了封信。这样一来,就不叫以权谋私了。
俩人从偏门进了魏宅,李玺直奔书房,一眼就看到那个白瓷小人稳稳地放在书案上,还像当年一样洁白崭新,像是时时擦拭。
“我不嫌它老了,让它和我那个成亲!”
李玺说完,忍不住笑了,“这个小人是我送你的,我那个是你送的,你说这叫不叫缘分?”
“嗯,叫。”李玺看着小瓷人,魏禹看着他。
可不就是缘分吗?
相隔十年,又把这只小金虫虫送到他身边,他再也不会放手了。
李玺央求着魏禹要吃那天晚上的米粥和咸菜。大半夜的,魏禹架不住他撒娇耍赖,好脾气地去做了。
吃完宵夜,继续重温当年。
“我忘了很多事,却清楚地记得,你是抱着我进屋的,还哄我睡觉,让我抱着你的胳膊……”
魏禹那双温暖的手,成了小小的李玺记忆中最鲜明的印记。
如今,已经长大了的福王还像小时候那样,调皮地占了魏禹的床,拉着他的胳膊。
“来呀,一起睡呀!”
烛光下,小福王眉目精致,笑靥如花,不比丽人榜上任何一位美人差。
魏少卿用了极大的毅力才没把人扑倒,而是克制地递出一条胳膊,让他圈住,像当年那样拍拍他的小肚皮,温声哄着:“睡,明日还要上学。”
李玺笑嘻嘻纠正:“不是这句,你当时说的是‘别怕,我让金吾卫送你回家’。”
魏禹坐在床边,垂眼看着他,只笑着,没搭话。如今,他已经不想让金吾卫把他领走了。
他不想让任何人把他领走。
“你是不是在担心?”李玺想了想,说,“放心,之前我喜欢郑哥哥,不光是因为误会他救过我,如果知道了救我的人是你,我也不会一下子喜欢上你的。”
魏少卿抿了抿唇。
小福王努力安慰:“我知道你不喜欢男子,我不会强迫你的,更不会娶你做王妃,你随时可以退亲。”
魏少卿继续抿唇。
“那么,你现在想退亲吗?”李玺小心翼翼地问。
“暂时不想。”魏少卿咬牙道。
李玺在心里欢呼了一声,面上还是一副“我无所谓啊,你开心就好”的模样。
“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他太激动了,亟需找人聊一聊。
李玺一口气跑到墙角,小声喊:“小胡椒,你在吗?”
胡娇无声无息地落到他身边。
李玺拉着她在墙角蹲下,嘀嘀咕咕:“方才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就是我说不会喜欢书昀兄,也不会强迫他成亲的那几句。”
胡娇:“嗯。”
“你觉得我说得好不好?书昀兄会不会很感动?”
胡娇:“嗯。”
“那你说他会不会一感动就跨越男女界限,喜欢上我,以身相许,哭着喊着要做福王妃?”
胡娇:“……”
“小宝喜欢他吗?”
“暂时还没有,我也不确定,就是很高兴,比见到郑哥哥——不,他现在已经不是我的郑哥哥了——比见到郑夫子的时候还高兴,你说,这算不算喜欢?”
胡娇:“不懂。”
李玺也没指望她懂,激动地自说自话:“我觉得正在喜欢的路上,我不打算回头了,就是怕吓到书昀兄,连朋友都没的做,所以故意说了那些话——你说,我是不是很机智?”
胡娇:“嗯。”
小福王受到鼓励,更自信了,“等我彻底喜欢上他,就追求他!”
因为不放心而跟出来的魏少卿,缓缓地笑了。
那我等你,来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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