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人来了!
李玺有些紧张, 下意识找信任的人依靠,于是抓住了魏禹的腰带。
魏禹意识到不对,抬手裹住他的手腕, “怎么了?”
“郑哥哥回来了……”小福王几乎是颤着小嗓门说出这句话。
魏禹拧眉。
突然生出莫名的危机感。
郑孞大步走来, 长袍广袖, 仿佛自带清风与花香。
他第一眼看向李玺, 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桃花眼中含着清浅的笑意,还有某种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
然后视线向下, 落到两人相牵的手上,俊眉一挑, 看向魏禹, “书昀, 好久不见。”
魏禹放开李玺的手,执手施礼,“师兄,别来无恙?”
“一切都好。”郑孞上前, 不着痕迹地站到两人之间。
李玺呆呆地看着他,下意识松开了魏禹的腰带,努力掩藏住内心的狂喜, “郑哥哥,好久不见。”
郑孞挑眉,桃花眼中漫上浓浓笑意, “当年长姐有幸在太后娘娘宫中住过几年, 被太后娘娘收为养女,得封长宁郡君,福王若唤我哥哥, 那便差了辈分。”
“那叫什么?”李玺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叫舅舅。”郑孞顿了片刻,不知怀着什么样的心态说出这句话。
李玺咬了咬牙。
舅舅就舅舅,旁边就有个“爹爹”站着呢,还不是该订亲就订亲!
说到爹爹……
李玺终于舍得把注意力分给魏禹,“书昀兄,你认识郑哥、舅舅吗?”
故友重逢,本该是极高兴的,魏禹却不知怎么形容,酸酸涩涩的。
不想说话。
李玺扯了扯他的衣袖,“书昀兄?”
“叫禹哥哥。”魏禹脱口而出。
说出来就后悔了。
李玺却眨巴着晶亮的眸子,调侃道:“禹哥哥,你这是在撒娇吗?”
魏禹最受不了这双澄净的眼睛眨巴眨巴的模样,轻叹一声,道:“我与师兄曾在一处读书,相伴数年,师兄对我颇为照顾。”
“哦,缘份啊。”李玺笑嘻嘻地冒出一句。
郑孞打眼瞧着两人之间旁若无人的亲昵,抿着唇,表情严肃。
他是来学宫任教的,教导这群皇亲贵胄音律和器乐。每日上午在女学那边有一堂大课,下午再来男学这边。
刚刚还发飙揍人的小娘子们,看到这位光风霁月般的俊美郎君,一个个低眉敛目,端出一副世家贵女的姿态。
李玺则变成了小跳蚤,直到进了小课室都没消停。
“书昀书昀,你既然是郑哥哥的师弟,对他一定很了解?”
自然是了解的。
可是不想说。
于是翻着书册,敷衍道:“不太了解。”
“那我告诉你啊,我可了解了。”
李玺拱啊拱拱到魏禹身边,倒豆子似的说起来:“郑哥哥是郑家这一代最有出息的子弟,也是长安的世家子中最正直、最有才情的一个。”
“他还很潇洒!当年考中进士科头名,却不肯做官,而是离京游历,饱览名山大川,写了不知道多少首诗——就是有点难背。”
李玺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我原本还在发愁,他什么时候才能回长安,没想到突然就回来了,还来学宫做夫子!”
说话的时候,手里紧紧握着那枚银球香囊——如果这只不是魏禹亲手做来送给他的,刚才差点就忍不住送出去了!
其实有点后悔,平时都是一口气戴十个八个,自从魏禹帮他改变形象之后,就换成了只戴一个最喜欢的,也就是魏禹送的这个。
魏禹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脑中灵光一闪,问:“师兄就是你的心上人?”
李玺笑容一僵,心虚地看了魏禹一眼,用非常非常小的声音嘟囔:“你也太聪明了,这都能看出来……”
魏禹双拳收紧。
这都看不出来,他这个大理寺少卿就不用做了!
心情大起大落。
小金虫也喜欢男人,于他而言是莫大的惊喜;他喜欢的是别的男人,还是对自己有恩的师兄,这就很悲伤了。
到底不甘心,魏少卿趁着小金虫被兴奋冲昏了头脑,暗搓搓试探:“王爷同师兄如何认识的?”
“他救过我呀!”反正已经暴露了,李玺也就不打算隐瞒了。
“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六岁那年我在东市迷路,有人帮了我?那个人就是郑哥哥,是他找来的金吾卫,把我送回了宫。”
魏禹拧眉,“就因为这个,你喜欢上了他?”
如果李玺说“是”,他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当年救他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并且会无耻地抹去郑孞的功劳。
“怎么可能?那时候我才六岁。”李玺丢给他一个“你真不纯洁”的眼神,“就是……后来他不是上了美男榜嘛,我就觉得……他还挺好看的。”
魏禹抿唇,“我不好看吗?”
“啊?”李玺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也在美男榜上,排名比他还靠前。”魏少卿彻底打翻了醋坛子,脸都不要了。
“啊,你不是不常去那些宴饮集会嘛,我也没咋见过你。”李玺下意识道。
那现在,你仔细看看,是我好看,还是郑孞好看。
你看看,有没有可能移情别恋。
——魏禹很想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可是不能。
他的骄傲不允许。
他的谨慎不允许。
他的在乎不允许。
万一说了,把人吓跑了,就再也没机会了。
所谓表白,本就不是冲动莽撞下的一意孤行,而是步步为营之后的成竹在胸。
这只小金虫虫愿意接受男人,于他而言已是上天恩赐,接下来,只需耐心些,再耐心些,慢慢织出一张网,将他套牢。
卑鄙吗?
管他呢!
除了他自己,他不放心把这只小金虫交给任何人。
李玺趴在桌上,眸子亮晶晶,“两年不见,郑哥哥更好看了,穿着白衣裳,像仙人一样……明年美男榜的排名想来会变一变!”
魏禹呵呵呵。
明天就换掉这身官袍,穿白衣!
两人各怀心思,这节课什么都没学到。
刚敲放课钲,李玺就迫不及待地往外冲,“下午没课,我要请郑哥哥去看胡旋舞!顺便把积攒的那些银球香囊都送给他!”
魏禹酸溜溜道:“他不喜欢胡旋舞。”
大概也不会喜欢你的银球香囊。
小呆虫。
“我知道他喜欢什么,我去安排。”与其放任俩人单独相处,不如让他们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话说清。
最好郑孞直截了当地告诉李玺,他根本不喜欢男子,让小金虫虫死心,哭唧唧地扑进自己怀里。
魏少卿腹黑地想。
是的,他之所以决定“卑鄙”地抢走小福王,就是因为断定郑孞不喜欢男子,曾经郑孞还因为这个跟人动过手。
李玺对他无比信任,笑嘻嘻地说:“书昀够义气!等我和郑哥哥成亲的时候,一定请你当男傧相。”
魏禹:呵呵。
他安排的地方叫“余音阁”,取“余音绕梁”之意。
当初他和郑孞在郑氏族学读书的时候,每隔休沐都会去。郑孞是去听曲子,而他是去卖曲子。
余音阁如今的主人叫梁婉,是位极貌美、极有才情的女子。当年她还只有十二三岁的时候,就一直在帮助年纪相仿的魏禹。
后来魏禹做了官,对她多有照拂,还帮她赶走了当年的黑心鸨母,让她一跃成为余音阁之主。
两人也算是患难的情谊。
郑孞正跟家里闹气,本不想去这些烟柳之地惹事非,一听李玺也要去,立即改了主意。
魏禹可就不大痛快了,总觉得这位向来云淡风轻的师兄对小福王未免有些特别。
趁着李玺跑去拿银球香囊,魏少卿旁敲侧击,刺探敌情:“师兄此次回京是为了亲事!”
郑孞眯着那双桃花眼,轻笑:“你既听说了我的‘亲事’,应该知道,我是不乐意的。倒是你,和福王的亲事何时能散?”
“不会散。”魏禹道。
郑孞眉眼微扬,道:“书昀,你心志向来坚定,始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别马失前蹄,自毁前程。”
魏禹端着手,淡淡一笑。
是的,他向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想要的,也从来没得不到过。
而这次,金虫和前程,他都要。
他知道,这很难,比科考要难,比升任大理寺少卿要难,比对抗门阀要难,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难。但是,总归要试试。
知难而退,不是他魏禹的风格。
郑孞摇摇头,还要再劝。
魏禹笑着截住他的话:“师兄别光说我,你又何尝不是呢?拒了卢家的婚事,这‘前程’恐怕不会太顺利。”
玩话术,郑孞可比不过审过无数要案的魏少卿,不知不觉就被牵着鼻子走了。
“我?我就是闲云野鹤,他们拿不住我。”
至少,不会像长姐当年一样,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魏禹笑了。
闲云野鹤好呀,闲云野鹤可养不起小金虫虫。
魏禹很少显摆自己的实力,这次去余音阁特意高调了一回。
先是让长安县的不良人传信,让梁婉清退一干醉熏熏的酒肉之徒,只留那些真正喜欢音律的清雅之士。
到了地方,又有一香楼的伙计过来,抱着一撂点菜牌子,一样样介绍,巴巴地等着他选。
魏禹选了一汤四菜,都是李玺爱吃的。
李玺整个人都洋溢着喜气,“你不能光挑肉菜呀,你不是喜欢素的吗,来一个素的,再来一个甜的。”
魏禹旁若无人地把菜牌推到他手边,“你替我选。”
李玺毫无防备,“一起一起。”
于是,两个人就头挨头、有商有量地挑了起来。
一个排行第四的美男,一个排行第三的美人,被当成了装饰品,干巴巴地晾在那里。
郑孞瞧着两个人的模样,表情已经很不好了。
梁婉就如她的名字一般,始终温温婉婉地笑着,煮水泡茶,举手投足间柔美多姿。
菜终于点完了,一香楼的伙计已经走了,俩人还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小话。
郑孞忍无可忍,极不体面地敲了敲桌子。
李玺终于回过神,眼睛睁得圆溜溜。
啊……
居然忘了点郑哥哥喜欢的菜。
不是,居然把他这个人都给忘了!
魏禹倒是挺美,笑着给郑孞敬了盏茶,“师兄,请。”
郑孞睨着他,冷笑:“我恍惚以为,你要跟着福王喊我‘舅舅’了。”
“也不是不可以。”魏少卿难得厚脸皮。
郑孞拳头攥起来了。
李玺的小动物直觉发挥作用,连忙掏出一大串银球香囊,有些期待,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到他面前。
“郑哥哥,你不是喜欢这个吗?我买了好多,都是济安香铺出的,你、你要喜欢,就拿去……”
“你听谁说我喜欢这——”说到一半,郑孞顿住,转而道,“多谢福王,郑某却之不恭。”
然后,缓缓地抬起手,一颗颗收起来,指腹特意在“济安香铺”的字样上轻轻抚过。
李玺光顾着紧张了,并没有意识到他的情绪变化,兴奋地扯扯魏禹的衣袖——
他收了!
他是不是也对我有意思?
是不是很快就能两情相悦订婚成亲叉叉叉?
叉个头!
魏禹弹了他个脑瓜崩儿,“注意形象。”
李玺立即正襟危坐,表现得像个成熟又体面的世家子。
郑孞可就不乐意了。
桃花眼凌厉地往魏禹脸上一扫,伸手将李玺拉到自己旁边,温声道:“福王想不想听琴?郑某愿为王爷抚上一曲。”
李玺狂点头。
别说琴,哪怕郑哥哥吹唢呐他都愿意听。
郑孞笑道:“可否借妙音娘子的鸣凤琴一用?”
“能得孔嘉先生一奏,是鸣凤之幸。”梁婉娇娇柔柔一笑,去安排了。
台上的舞姬盈盈退下,架起古琴,挡上帷幔,看不清人影,只闻琴声。
郑孞于音律确实极为精通。
琴弦一振,颇有高山流水之气势,亦有深谷鸣涧之婉转。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清脆,有泉流冰下之幽咽。
台下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梁婉不觉红了眼圈。
就连魏禹也虚握着拳,颇为动容。
李玺眨了眨眼,咽了咽口水,挪了挪屁股,动了动坐麻的腿……还没结束。
终于忍不住了,贴到魏禹耳边,悄悄问:“他弹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他怕郑孞待会儿问他,他不想丢脸。
可是,他说得太大声了,周围数人都听到了。
铮的一声,古琴破音。
众人皆从痴醉中醒来,纷纷遗憾摇头。
郑孞脸色铁青,咬牙道:“这是家姐最爱的曲子,《醉长宁》。”
李玺:“哦。”
没听懂。
郑孞揍他的心都有了。
梁婉忙给他敬了盏茶,柔声道:“孔嘉先生方才所奏虽有错音,却恰好错在了点上,倒显出几分挣扎绝望之意。”
郑孞一听,郑重执手,“美酒易得,知己难求。不愧是妙音娘子,郑某失敬。”
梁婉笑笑,起身还了一礼。
李玺酸酸的,不怎么开心地抠魏禹的腰带。
魏禹拍拍他的手,温声解释:“《醉长宁》是长宁郡君当年所作,‘长宁一曲醉长安’,说的就是它。”
李玺突然想起来了,“长宁郡君就是那个长安第一美人,我二姐姐上榜之前都是这位郑娘子第一!”
他盯着郑孞,满脸好奇,“原来是郑哥哥的阿姐啊,是不是很好看?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那兴奋的小样子,宛如登徒子。
郑孞闭了闭眼。
还是揍一顿好了!
最后,当然没揍成。
魏禹拦住了。
原本是为“培养感情”攒的局,结果差点把郑孞气得心梗,魏少卿还挺满意。
郑孞愤而离席,李玺想用自己的青牛车送他,被断然拒绝。
小福王不高兴了,蔫蔫的。
魏禹随手在架上拿了个陶笛,吹了起来。
曲调欢快,韵律简单,声音清脆美妙,单是听着就觉得心情愉悦。
李玺一拍桌子,“我听出来了,是你之前给我唱过的那个乐府歌——《江南》。”
魏禹勾唇,“你看,这不是能听懂么。”
“对,不是我不行,是郑哥哥弹得太复杂了,简简单单多好。”李玺煞有介事道。
吃了两口菜,又忍不住问:“你说,我和他是不是不合适?”
魏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差距就像《醉长宁》和《江南》。”
李玺不乐意了,“你就不能哄哄我吗?”
魏禹张开手,“来,我哄哄你。”
李玺下意识地靠过去,然后,被一把拥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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