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玺有自己小心思。
他喜欢听魏禹声音, 所以每背一首就让魏禹唱一遍。
越听越觉得,魏少卿好厉害,每首歌唱出来情感不同也就算了, 竟然还能使用不同地方话!
比如《江南》, 用就是温温软软江淮话,比如《陌上桑》, 就是古地邯郸一种古韵十足语调……
李玺凑到魏禹跟前,捏他脸,戳他下巴, 揪他耳朵,把他像个布娃娃那般摆弄。
“你真是人吗?是假吧?一定是神仙座下小金童吧?我要看看到底是泥塑, 还是木头雕。”
魏禹捉住他手,笑道:“少年时在平康坊写曲子, 日日听歌伎们哼唱, 听得多了便能哼上两句, 只学了个皮毛罢了。”
“不, 你就是很厉害, 是我见过最厉害人。”小福王长长地叹息一声, 感慨道,“没想到, 我也能跟聪明人做朋友。”
魏禹心内暗笑。
那是你还不知道,自己有多聪明。
原本说好一旬之期,结果仅仅一上午, 小金虫虫就集齐了十个“甲”字。
午初一刻,钲声敲过百下, 官署闭衙, 学宫放课。
李玺兴致勃勃地拉着魏禹去跟圣人要小马王。刚好, 圣人正在西内苑东边跑马场活动筋骨,从东宫北门过去,一刻钟就能到。
路上,李玺故意放慢了步子,落后了魏禹半步。然后暗搓搓掏出小尖棍,啪唧,打了魏禹一下。
魏禹只当没发现,照常往前走。
李玺窃窃地笑着,啪唧,又打了一下。
魏禹还是“没发现”。
李玺还挺机智,没有冒进,而是一边东拉西扯地跟魏禹说着西内苑好玩地方,一边悄悄地打他。
直到打够了十下,为自己报了仇,这才满意地把小棍收起来。
魏禹则是全程噙着笑,装傻哄他。
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大业两代帝王皆崇尚节俭,从不大兴土木,这个西内苑还是前朝留下来,今上继位后把花花草草假山怪石铲掉一半,建成了这个更为实用跑马场。
远远地就看见李鸿骑在一匹枣红大马上,手挽长弓,射向百米外那个随风鼓动小旗子。
一击即中。
李玺欢快地吹了声口哨:“伯父厉害!”
李鸿朝这边看了一眼,笑骂一声“臭小子”,没停下,继续射,只是气势拉得更开了,目标定得也更难,显摆似。
魏禹突然想到一则传闻,是柴蓝蓝无意中说起。
当今圣人少年时有一个相好,原想娶作正妃,却被女方家里拒绝了,虽然求而不得,却痴心不改,这些年一直为爱人守身如玉,所以十几年来,后宫才一直无所出。
原本魏禹觉得这八成是小娘子美好幻想,他更相信另一种说法——今上在当年“太极宫之围”中伤了身子,无法……临幸后宫。
然而,此时此刻,看到李鸿如此英姿勃发,魏禹突然觉得,柴蓝蓝说法未必没有道理。
旁边,李玺叽叽咕咕地说着:“伯父骑那个是伊犁马王,我大姐姐亲自去了趟昆陵都护府,在伊丽河边套得,不远千里送回长安,给圣人做生辰贺礼,圣人受用极了,比收到大兄那个什么‘万岁寿石’高兴多了。”
——夸自家大姐姐同时,还不忘踩大皇子一脚。
“去岁老马王跟一只小母马好上了,生了一匹黑色小马王,刚生下来时候我就看中了,求了大半年圣人都舍不得给……拜托书昀兄,千万帮我要到啊!”
魏禹回过神,笑着点点头,“我尽力。”
那声黏乎乎、软哒哒“书昀兄”叫出来,别说只是一匹小马王,就算这只小金虫虫想要他命,魏少卿也是会给。
过程有惊无险,最终魏禹做到了。
至于成功原因……
缘于一个老父亲对另一个老父亲了解。
魏禹先是表扬了李玺。
李玺特意强调:“伯父,您不知道我背得多辛苦,十首诗歌啊,整整十首,有些字我都不认识,背了好久。”
魏禹没拆穿他。
其实,就算李玺不说,他也不会向任何人提起李玺过目不忘本事。
至少,在搞清楚圣人对李玺态度之前不会。
李鸿全程淡定脸,等李玺“表演”完了,才问:“说吧,想要什么?”
李玺哑了声,暗搓搓戳魏禹。
魏禹上前,躬身道:“臣答应了小王爷,若他能背下十首乐府诗,便替他向圣人来讨小马王。”
李鸿有意为难他,“朕若不给呢?”
魏禹笃定道:“圣人会给。”
李鸿哼笑:“朕今日还真就不给了,魏卿能有什么法子?”
魏禹淡然道:“臣无计可施。”
李鸿道:“办不到事,魏卿为何要答应?”
魏禹不卑不亢,“臣答应事已经办到。”
李鸿挑眉,“你不是答应帮这小子要到朕马么,如今朕并不打算给,你怎么就办到了?”
魏禹执手道:“臣只是答应了会替小王爷要马,没说一定会要到,如今圣人舍不得,臣也不敢强求。想必,小王爷定然能理解臣为难之处。”
李鸿拉下脸,“魏禹,你好大胆子。”
“臣不敢。”魏禹躬下身,足够恭敬,却并不畏惧。
李玺卜楞着脑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全程一脸蒙。
瞧见圣人发火,连忙说:“算了算了,我不要了,伯父您可千万别怪魏少卿,他是被我逼,我回头朝他要别奖励也是一样。”
“谁说我不想给了?”李鸿白了他一眼。
李玺眼睛一亮,“伯父意思就是给我啦?谢伯父赏!”
谢完兴奋地杵杵魏禹,“听到没,伯父说给我了!我最爱小马王啊,想了好久小马王,终于可以领到动物园去了!窝我都给它准备好了!”
魏禹勾唇,“圣人疼爱小王爷,自会许你。”
李玺立马点点头,对着李鸿狂吹彩虹屁。
李鸿险些憋出内伤。
他早看出来了,这俩臭小子在演双簧。
胳膊肘往外拐臭小子!
这还没成亲呢!
李玺得偿所愿,仿佛浑身插满了小翅膀,走路都发飘,看着魏禹30340时候,怎么看怎么顺眼。
“多谢你啊,没出卖我。”
魏禹知道,他指是过目不忘事,顺势问道:“王爷既然有这样本事,为何坊间传闻,你不爱读书?”
“我就是不爱读书啊!”李玺垂下眼,想起了那些并不算久远,让他有些难受事。
学宫就是他心理阴影。
当年他个子小,长得白白瘦瘦,头发又卷又黄,眼睛颜色和别人也不一样,经常被欺负。
带头就是大皇子,夫子们自然更看中皇子,所以不仅不给他撑腰,在功课上对他也多有怠慢。
李玺起初不是没闹过。
只是,那时候太后身体不好,窦淑妃打理后宫,连同东宫一起管着,大皇子跟窦家人联合起来作威作福。
圣人为他罚了大皇子,转头窦淑妃就到太后跟前哭哭涕涕,吵得太后病都养不安生。
李玺心疼太后,再受了欺负也不肯说了。
至于杨氏……
但凡出了事,杨氏从来不会帮李玺撑腰,只会反复提醒他,福王府处境特殊,当谨慎为好,不要惹麻烦。
久而久之,李玺就变得讨厌来学宫、讨厌读书,上课不是睡觉就是搞小动作,圣人检查功课他也答不上来。
在某些人有意散播下,小福王不学无术名声就这么传出去了。
后来李玺长大一些,发现这样也挺好,就尽职尽责地扮演起了这样角色。
魏禹听着,双拳不自觉攥紧。
个子小。
被孤立。
被欺负。
夫子冷眼旁观。
是不是被扯过头发,被摔过发冠,被一群高大少年围在中间推来搡去?
瘦瘦小小一个人,是不是躲到角落里,缩成一团,偷偷哭过鼻子?
是不是也曾渴望出现一个高大挺拔身影,牵住他手,告诉他,爹爹来了,不要怕……
单是这么想着,魏禹心就疼得一揪一揪。
他很少为自己过去感到愤怒,因为没有时间,因为没必要。然而此刻,却因李玺寥寥数语,生出了复仇心思。
“除了瑞王,还有谁?”
“什么?”李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些欺负过你人,还有谁?”魏禹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窦家人吧,还有萧家几个,左右不过是大兄母家那些亲戚。他们关系好,又年长两岁,家里兄弟也多,最爱合起伙来整人。”
李玺甩着小棍,对着路边小石头敲敲打打,不甚在意样子。
魏禹却知道,不可能真不在意。
不然,他为何那么担心被人看到卷曲发尾?
不然,他为何小小年纪就竖起发冠,还那般在意外表?
当年事已经成了他心底暗伤,平时不显,一旦触碰到了,就是钻心疼。
要想彻底治愈,就得揭开伤疤,挤出脓水,让一切暴露在日光下。
当年,小小李玺身边没有任何人。
如今,有了他。
想到从前30340事,李玺难免情绪低落,分开时候,不舍地抠着魏禹腰带,闷闷地问:“下午是骑射课,你还来吗?”
原本不该来,大理寺还有案子要审。然而,话到嘴边,莫名拐了个弯:“若有人请我喝七宝茶,我或许会考虑一下。”
“有有有,早就给你磨好了,拿热水一冲就能喝。”李玺笑得眉眼弯弯。
魏禹再一次被小福王笑治愈,摸摸他小卷毛,说:“下午乖乖上课,我直接去校场看你。”
“好!”李玺端着腰带,哼着小曲,开开心心地到长乐宫用午膳去了。
李鸿也要去长乐宫蹭饭,刚好看到这一幕,脸顿时拉下来。
“把魏禹换掉。”
“给小宝找个靠谱夫子。”
“最好是老头子,胡子越白越好。”
姜德安:“……”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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