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冤屈

    第一百九十三章 冤屈

    正堂的正位是在十二扇剔红嵌百宝的屏风前，置了一张黄花梨的罗汉床，床上又有黄花梨的翘头四方小案，四条腿上雕做忍冬纹样式，据说这一整套的屏风，带着床和小案，还都是周夫人陪嫁带来的东西，后来置在了平邑庄内。

    许成瑜和许砚明兄妹两个一左一右落了座，打发云珠去弄茶点来，她看了刘大财一眼：“你坐着说话。”

    刘大财是不太敢的。

    他这样的人，见了贵人，总是拘谨。

    况且从前从来也没见过许成瑜，不晓得这位五姑娘是个什么样的脾性，好不好说话。

    他虽是苦主，来诉冤屈的，但其实心里也是害怕的。

    要不是弟弟鲁莽，冲撞了贵人，他话赶话的说到了这事儿上，他又怎么敢——

    眼下也不过是豁出去罢了。

    刘大财对抄着手，不敢坐，连连摇头：“小人不敢，小人站着……”

    “刘大财。”许成瑜沉声叫他，拦住他的话头，“我说什么，你做什么，我不喜欢旁个自作主张。”

    刘大财一愣，许砚明心里是偷笑的，只当着刘大财的面儿，生生的忍下来罢了。

    她都这么说了，语气又不善，刘大财就硬着头皮往一旁圈椅上坐了过去。

    但他又不敢坐实了，好似随时都准备着起来跪人。

    一把椅子，他拢共坐着的地方，连一半都没有。

    腰杆又挺的笔直，是最拘谨，也最严肃小心的模样。

    许成瑜看着，无奈叹气：“我能吃了你？”

    刘大财鬓边盗出汗，忙说不敢。

    云珠正领了小丫头从外头奉茶进来，兄妹两个自然一人一杯的，她有眼色，临去备茶时候，就瞧见了自家姑娘示意的眼神，于是多备了一杯。

    这会儿见刘大财端坐下手处，便招手叫小丫头给他也奉了过去。

    刘大财接了那茶杯，可哪里敢用。

    这样的东西，小小的一只，怕是要够他们兄弟小半年的吃喝？更别说这里头的茶……

    果然，许成瑜拨弄着盏中浮叶：“我不惯吃别处的茶，这是从家里带出来的太平猴魁，你尝尝。”

    “小人是个粗人，怕糟蹋了这样好的东西的。”

    刘大财惦记着她说的什么自作主张一类的话，吞了口口水，端了茶盏，饮下一口。

    他不是在品茶，是真的在喝茶。

    许成瑜面色却渐次缓和下来：“你见了我，这样拘谨，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这样的做派，倒像是素日里小心惯了的，但你却胆子好大，敢到我面前来喊冤——”

    她把茶盏放下去，侧目去看：“孙管事和黄妈妈是两口子，黄妈妈是我母亲陪嫁带来扬州的，在我母亲面前，一贯最得脸，你在平邑庄十几年，不会不知道？”

    刘大财的脸色霎时白了下去：“小，小人自然是，是知道的。”

    结结巴巴的。

    许砚明也不插嘴，只看着她拿腔作调。

    许成瑜嗤了声：“你什么都知道，还敢来告状？那可见实是有天大的冤屈了，不然我瞧你这样拘谨的一个人，怎么这样豁得出去，是不是？”

    打从进门起，许成瑜不阴不阳的，一时疾言厉色，一时偏又状似安抚，倒弄得刘大财不知所措。

    他拿不准，实是拿不准，这位五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他喉咙滚了两滚。

    横竖人都已经坐在正堂之中，坐在了五姑娘面前的，而且刚才他喊冤叫屈，本来就当着孙兴的面儿。

    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一步迈出来，不管前路如何，反正都是回不了头的就对了！

    刘大财把心一横，人从圈椅上挪下来，双膝并拢了，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朝着许成瑜方向叩拜下去，猛磕了好几个头。

    他人老实，这磕头叩首也老实得很。

    许成瑜听着心尖儿直打颤。

    照他这个磕法，话还没回，人要先晕死过去的。

    没有人这样子跪过她。

    她下意识把膝头一偏，声儿又往下沉了些：“你起来，坐着回话，你这样子磕头跪我，岂不是逼着我非要替你伸冤的？”

    刘大财一怔，便再不敢磕。

    许砚明这时才终于开了口：“你起来说话，有什么，慢慢说，总不见得，冒着风险，把冤屈诉到五娘面前，就只是为了磕几个头的。”

    他是避讳这个的。

    出门在外，绝不会喊许成瑜的闺名。

    先前萧闵行兄妹到他们家族学去听课，他偶尔不大避讳，横竖在自己家里，也有自家的兄弟姊妹在。

    这刘大财嘛，便又不一样。

    刘大财自己倒没留意，更从没想过这里头的这些弯弯绕绕，只是站起身，扶着先前那把圈椅，又坐了下去。

    许成瑜远远地瞧着，他额头上已然红了一片。

    她一时忍不住扶额，叫绿珠：“你去告诉一声，弄个冰帕子来，给他敷一敷，再把从家里带的消肿祛瘀的药膏，给他拿一些来，一会儿叫他带去。”

    绿珠应了吩咐掖着手退出去，刘大财自有感激涕零的谢过一次姑娘恩德。

    许成瑜听不管这些，绷着个脸：“你也不要这样的做派了，我来问你，你说你有天大的冤屈，究竟是如何？”

    她问完了一句，没等刘大财开口，接着又问他：“平邑庄近五年的账，我都过了一遍，你和你弟弟是六年前承包下庄子上的木槿花圃的，头一年的账我未曾翻看，然则这五年以来，你们兄弟两个，一年下来，盈利所得，也总要在八十两银子往上的，更有甚者，前年时，各大药铺木槿稀缺，导致木槿价格上涨，你们兄弟两个在账面上便净赚了二百余两。”

    她问完了，啧声咂舌：“你们又是庄子里的老人，打我母亲嫁到扬州，就在庄上上工的，我倒不知，你如何有了天大冤屈了？”

    刘大财一时面露苦色，就那样毫无征兆的，流下了两行泪来。

    许成瑜与许砚明兄妹二人对视一眼，皆吃惊。

    说哭就哭？

    许砚明一时拧眉：“打从进了门，话没回两句，倒是又磕头，又掉眼泪，刘大财，你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