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章 展颜即春(为月票两万四加更)

小说:赤心巡天 作者:情何以甚
    黄粱台前所有人都沉默。

    以项北这种狂傲勇烈的性格会道歉吗?

    在交战之后被毫无悬念的碾压面对姜望的低头是对强者的低头是对战败这个结果的的认可。本质上仍是一种“拳头即真理”的态度。

    可论起拳头他项北现在是比左光殊更强的。

    他会甘愿跟左光殊道歉吗?

    如果他不肯那么姜望所说的“不欲辱人”又会演变成什么?

    只是想一想竟然让人感觉到紧张。

    “这件事情是我的不对。”韩厘主动站了出来:“我愿……”

    项北伸手拦住了他。

    项家人没有让别人承担责任的传统。

    “今日是我项北失礼了左小公爷!”

    这即使散去了吞贼霸体依旧比在场所有人都更高大更雄壮的汉子对左光殊拱手一礼表示了他的歉意。

    然后转身离去。

    他的那些朋友也跟在他身后离开。

    无论是韩厘还是其他人不管是愤怒还是担心在项北表态之后都默认了他的决定——由此大约也可以窥见项北的领导力。

    他的意志足能贯彻于他身边的人按照重玄褚良曾经有一次随口跟重玄胜讲过的说法这就是将才的基础了。

    如项北这等长于兵道的强者自不能单以个人的战斗力论定未来就如李龙川一般。

    在决斗之中一再输给姜望并不代表他的未来就不如姜望。

    对兵道修士来说大军一围越阶杀人不是什么稀奇事。

    项北道歉的时候左光殊没有说话。

    项北走了左光殊依然没有说话。

    兄长左光烈在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受到过挑战。一度以为这个世界就是那般风平浪静人人和睦的。

    左光烈战死后他正在慢慢习惯这些事情——来自方方面面的试探、挑战项北今日的无礼不过是一个缩影。

    身为淮国公的爷爷不会动用威权帮他压制这些晚辈间的事情。而他也非常清楚他必须要为现在的左家承担一点什么……一如当初的他的兄长。

    父亲战死沙场后兄长左光烈重新点燃了左氏的光焰横空出世如骄阳高悬。

    太阳熄灭的这个夜晚他必须发出独属于自己的光。

    为此他已经付出了很多的努力。

    他正在面对这些他早晚会解决这些。

    可有时候……

    有时候他真的悄悄地会想……如果兄长还在会怎样?

    他有些不敢看姜望。

    “看来这一桌生意是做不成了。”恰在此时一个动听的女声说道。

    随着话音落下屈舜华走了出来。

    今日的她华服淡妆兼具典雅与明媚与昨日在车厢里匆促撞见又是不同。

    姜望和项北交手的过程虽然短暂但也足够轰动她当然不会没有察觉。

    事实上听说韩厘摆的那一桌里请了项北她就准备亲自出来接左光殊和姜望的。

    只是没想到真那么巧撞上了又真的起了冲突然后又那么快的结束了……

    几步路的工夫前脚听说打起来了后脚就已经看到项北给左光殊道歉。

    这位姜大哥可真是……

    武德充沛。

    武德充沛的姜某人见着正主歉声道:“耽误了贵店的生意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屈舜华笑了笑:“我们黄粱台都是先结账、后上桌的。他们不吃我也不亏。”

    姜望觉得这位弟媳真是有趣顺手一招已经将长剑收回手中。

    原地留下了一个窟窿。

    屈舜华看了一眼。

    姜望有些尴尬地道:“这个我赔。”

    “都是自家人姜大哥这说的哪里话?”屈舜华大大方方地一笑对左光殊道:“还不请姜大哥进来啊?”

    半晌没有说话的左光殊如梦方醒:“噢噢!”

    扯了扯姜望的袖子便往黄粱台里走。

    古香古色的木质大门并没有题字跨过门槛正对面有一块大石。

    石上这才见得“黄粱”二字。

    字如蝶舞有翩然入梦之感。

    说不出的灵动潇洒。

    长条状的大石之后是一个小小的池塘。

    不是莲花开放的季节池塘里却开着莲花。

    一对水鸭正划波几尾游鱼吞涟漪。

    两侧是构造雅致的回廊绕池而建各自延伸。

    左光殊一进门就往左走姜望走在身后默默赏景。

    屈舜华摇了摇头上前抓住左光殊的手:“是这边!”

    拉着他掉了个方向直往右边走。

    左光殊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挣了一下但是没挣开。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以后你来黄粱台就在这边院子用席。专门给你留的只给你留的。怎么还乱走?”

    “忘、忘了。”

    “你记得什么呀?”

    屈舜华埋怨了一句又想起姜望来立即松了手回过头笑颜如花:“姜大哥随我们来。”

    “欸好。”姜望应声道。

    左光殊特意停了一下等姜望走过来与他们并肩才继续往前走。

    三人并行于长廊虽然左光殊不怎么说话虽然屈舜华很是照顾这个“姜大哥”时不时就抛一个话题过来。

    但姜爵爷还是非常强烈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多余……

    两个小年轻虽然没有什么私密的话语。但彼此一个眼神的交缠一次走动间的碰撞一个会心的笑容……

    无限的默契在流淌。

    姜望明明跟他们走在一起但好像孤立于在另外一个世界。

    一定是错觉。

    怎么会产生这种错觉?

    方才还威风凛凛力压楚国天骄项北给身边这小弟出头。我堂堂大齐青羊子怎么可能多余?

    我可是今天的主客啊!

    “咳!”姜望左顾右盼找着话题道:“你们黄粱台这么大一块地方每日只开三桌?”

    左光殊走在中间姜望靠左贴着池塘走。屈舜华靠右走在另一边。

    她的目光先是在左光殊脸上蜻蜓点水地一掠而后才对姜大哥解释道:“咱们黄粱一梦的主厨只有一位其余厨师都是打下手的。每日开三桌已经忙不过来呢。”

    “再者说猪狗牛羊、鸡鸭鹅鱼、菜蔬瓜果……所有食材都是自家种、自家养全在这黄粱台里很多环境都需要用法阵来控制。所以别看地方大可以坐下来吃饭的位置却只有这么些。”

    真是长见识了。

    头一回听说酒楼里还要留出空间生产食材的。

    这里可是楚都!

    地价不要钱的么?

    姜望很想问一下在这里吃一席要花多少道元石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万一屈舜华如实答了他这个做大哥的是付账好还是不付账好呢?

    吃人家的宴请不要在乎价钱俗!

    屈氏不输左氏分毫也是大楚顶级名门焉能以俗气浸之?

    三人转回廊、过石桥绕过一座菜圃说说笑笑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

    院门前立着等候已久的楚煜之

    这是一个气质悍勇的青年穿戴风格在楚国来说应算是质朴只有一身武服一柄腰刀身上干净得连一件玉饰都没有。

    “姜兄!”一见姜望他便主动招呼:“观河台上的风姿令我一见难忘啊。听屈姑娘说她和光殊今日要宴请你我便厚颜来叨扰了还望莫要见怪!”

    “阁下风采卓然想来便是楚煜之?”姜望热情回礼道:“今日相见是姜某的幸事我亦久仰大名!”

    “在黄河魁首面前谁敢称名?”楚煜之避身礼让。

    两人在这边客客气气你吹我捧互抬花轿总算是有了一点正常人的寒暄节奏。

    唯独左光殊默默注意着姜望生怕他什么时候找个理由就抡拳头试楚煜之的身手。

    “进去说话。”屈舜华道:“要在门口聊到什么时候呢?”

    于是众人皆笑一齐走进院落中。

    院中有树树梢挂着笼中碧鸟。

    那鸟儿碧羽赤冠见得生人轻鸣三声婉转动听如在迎客。

    踏着院中石径往里走是一座二层的小楼。

    构造简单却随处可见用心的细节。

    色调霜淡却不冷漠。

    “此楼何名?”姜望问道。

    屈舜华轻声说:“见我。”

    左光殊目光柔软不作一声。

    姜望愣了一下才咂摸过这名字来。忍不住抬眼细看。

    门前有一联镌在木牌上字迹清澈明晰有一种娓娓道来的诉说感。

    左曰:铺雪为纸万里河山都作画。

    右曰:展颜即春一生情意为此花。

    横批:见字如我。

    姜望被这一联里巨大的、热烈的情感所击中了。

    这是黄粱台里独属于左光殊的一处院子这是专门为左光殊搭建的一座小楼……

    见我楼。

    想我来见我。

    此楼是我。

    此联是我。

    字字是我心。

    楚地儿女的浪漫尽在此联尽在此楼中。

    光殊啊这门亲事大哥替你应了。

    下聘订礼拜堂生娃立刻!

    姜望以一种老父亲般的深情看向左光殊。

    看得左光殊十分不自在。

    他想了想很顾全大哥颜面地传音道:“哪个字不认识?”

    姜望磨了磨牙迈步往里走。

    他很想把储物匣里的《史刀凿海》搬出来一本一本摔在左光殊面前让这小子看看姜大哥的学问。

    但毕竟弟媳还在旁边他作为小光殊的娘家人得有风度得有格调得撑得起场面。

    于是一行人入得楼中。

    这“见我楼”布局精巧。

    一楼大厅十分空阔并无任何多余的装饰只在四面绘有壁画。

    画的是春夏秋冬锦绣山河。

    暗合门联里里那一句“万里河山都作画”。

    姜望左看右看在那浪漫夸张的笔触中看到的都是热烈的表达。

    大厅正中有一座木质旋梯以一种优美的姿态通往二楼。

    一行人就此拾级而上来到这见我楼真正用餐的地方。

    四面的帷幕都束起了视野开阔非常。

    在这个地方环顾四周几乎可以把黄粱台的风景尽收眼底。

    有荷叶漾波、有硕果累累、有鸡鸭成群……

    清风徐来无拘无束。

    “真是好地方!”姜望赞道。

    正中间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冷香木所制的圆桌五张椅子匀等摆放。

    几个人依次坐下了。

    左光殊坐在屈舜华旁边姜望坐在左光殊的另一边。

    “这是黄粱台里最好的地方光殊不常出门我常想来常不能来今天是沾了姜兄的光!”楚煜之爽朗笑着坐在了姜望的右手边。

    一共五张椅子只空了楚煜之和屈舜华之间的位置当然是虚位待那位大楚第一美人了。

    这里四面开阔又是圆桌倒是没什么主次之分。

    楚煜之主动搭话姜望也并不倨傲。

    一行人坐下来很有些其乐融融的味道。

    “能得姜大哥一声赞我们黄粱台就算是在齐国也打开名声了!”屈舜华笑着说了句话便吩咐静立一旁的侍者:“让后厨可以上菜了。”

    姜望瞧了瞧还空着的那个位置不由得问道:“不是还有一个人么?”

    “夜姑娘啊。”屈舜华笑了笑:“我跟她说了时间但她爱总迟到今日估摸也得晚些。”

    姜望本着基本的礼貌客气道:“那不妨等一等。”

    屈舜华摆摆手示意侍者下去对姜望道:“姜大哥今日你是主客哪有让你等人的道理?她来得晚是她自己的事情便请她吃些残羹冷炙。”

    姜望心想屈舜华与那夜阑儿交情倒是很好。

    但嘴里也不再说什么了。

    毕竟他姜爵爷也不乐意等人。肯礼貌一声已经是人在楚地的缘故摆了些风度出来。

    管你什么第几美人吃饭喝酒这等事手快有手慢无。

    然而一道声音如风动琴弦舒服地落在耳边。

    “谁要吃残羹冷炙?”

    这声音初起时尚在楼下落定时一位华裳美人已经出现在二楼中。

    太矛盾了。

    你仿佛还能听到她拾阶而上的脚步声但她已经走到了你近前。

    她的五官如此恰到好处生得没有半点瑕疵。

    她的美浓烈璀璨有着炫目的光华。

    她的眼睛似乎看过了你又似乎忽略了你视线绕过一周最后落在屈舜华身上。

    一笑如春来。

    似嗔还似怨:“你也不怕砸了黄粱台的招牌。”

    ……

    ……

    ……

    ……

    ps:见字如我这一联是有一年我自己写的春联。本是想新写一联的但想一想为几个字花太多时间大概没法还债了。就偷懒挪用了。所幸还是很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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