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5 东阳王

小说:如意事 作者:非10
    随着茶盏碎裂之音,永嘉公主蓦地自椅中站起了身。

    她面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禀话的内监。

    “你方才说谁?吴家世孙?定南王世孙吴恙?!”

    那内监因她的反应和那被摔碎的茶盏而略微一惊,很快却平复下来——这位公主殿下不是个沉稳的性子,这一点打从对方入宫第一日开始他便看出来了。

    因此,只是如实答道:“回公主殿下,正是这位已是经陛下与太后娘娘亲口证实过了,想必各处接下来便要着手准备归宗大典以宣天下了”

    永嘉公主听得几乎反应不过来。

    怎会如此?

    怎会突然如此?

    父皇突然有了私生子,可那私生子竟不是私生子,而是元献皇后所出之嫡长子

    且不是旁人,偏偏是那吴家世孙!

    转瞬间,永嘉公主脑海中闪过诸多画面。

    去岁,她刚至京师,初见那马背上的青袍少年只觉惊为天人,而不知其姓名来历,直到宫宴再见时才得知了他的身份。

    临离京前,她鼓起勇气去求父亲,想让父亲求来一纸赐婚圣旨,以全心中所愿——

    可父亲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她,又同她说起燕王府同吴家结亲势必会带来诸多弊端,叫她务必要打消这个念头

    她彼时觉得父亲不肯成全她,甚至连法子都不肯为她想一想便直言拒绝,心中尽是委屈之余,却也记下了父亲的那些话。

    所以,当大局已定之后,她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这疑虑终于可以打消了!

    父王成了父皇,她的亲事也不必再有顾忌!

    她这几日便正在思量着,待父皇得闲时,她定要寻了机会同父皇再提此事至于那些所谓吴家世孙已有心上人的传言,她根本不信也不在乎,真有了心上人,岂会迟迟不定亲?真若有,必然也是家世太低,难全世族门当户对的规矩——不过区区卑贱货色罢了,也值得她堂堂公主之躯为之分去半点眼神?

    她想要的东西,只要抓到了手中便是她的,谁也休想同她抢!

    且凭她如今的身份,天底下又有哪个女子有资格同她抢?

    这是她半刻钟前的想法——

    当下不过一眨眼间,竟悉数覆灭。

    如今的关键已非是赐婚之事,而是

    她现下该唤他一句兄长?!

    永嘉公主的脸色红白交加,心情难以言喻。

    原来当初父皇之所以那般斩钉截铁的反对,是因另有内情!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坐回了椅中,也不知那内监是何时离去的,更不知自己究竟该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件突如其来之事。

    同样失神坐在原处的还有海氏。

    直到有宫娥出现在帘边,海氏身侧的贴身嬷嬷上前去询问,片刻后折返,轻声提醒道:“娘娘,该传午膳了”

    海氏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一聚,轻轻点头,道:“好,叫她们准备吧。”

    说着,看向女儿:“桑儿可要留下共用?”

    永嘉公主也回过神来,抬眼便见她一副谨慎的神态,顿觉怒从中来——都什么时候了,母后还这样一副仿佛生怕少用一顿午膳,便会被人揪住把柄的模样!

    如此大事当前,竟连句话都不敢说吗?

    对上那双总是满含顾忌的眼睛,永嘉公主只觉一口气闷在心口简直要无法喘息,强压着怒气问道:“认回皇长子此等大事,难道父皇先前就不曾同母后提起过吗?”

    为何母后总是一无所知!

    海氏轻摇了摇头,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你父皇他日理万机且这是朝堂大事,不是我该过问的。”

    永嘉公主咬着牙闭了闭眼睛。

    又是这些!

    又是这些叫人喘不过气来的蠢话!

    “不怪父皇不看重您!”她忽地站起身来,红着眼睛看着海氏:“自己不去要,不去争,时日久了,人家便真当你不想要了,又怎会想着再给咱们!”

    许是失望极了,又许是一时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女孩子扔下这句话之后再不愿多说一句,转身就大步离开了内殿。

    海氏张了张嘴,想将人喊住,却又怕引来外殿宫人侧目。

    被女孩子打起甩落的珠帘尤在轻轻晃动着。

    海氏垂下了微微发红的眼睛。

    入燕王府前,她本也不是如此怯懦的性情

    当真就是她不想要,不想争吗?

    是不敢。

    更是自知不配。

    嬷嬷先前总说,她之前是有过机会的,是她未曾把握住,譬如桑儿幼时,王爷显然很喜欢孩子,想要抱一抱桑儿她却都不让,次数多了,王爷便渐渐不再有亲近孩子的举动——

    她那时真的只是太怕了,太怕年幼淘气的孩子冲撞到他,冒犯到他

    嬷嬷说,是她错过了,如今晚了,再想要弥补便少不得要花费更多心思。

    可真的是晚了吗?

    现下看来,从来就没有所谓早晚之分

    早也好,晚也罢,她都是没有机会的,他的心里从始至终都不可能装得下第二个人。

    元献皇后,元献

    既有元之一字,又哪里还须多言?

    只是她又要如何同桑儿说明这些?

    早前最初时陛下便说过,要不要同桑儿讲明,决定权在她,他绝不干涉。

    可是

    午膳是在心不在焉中用罢的。

    膳后,心神略定,便吩咐了密州带来的侍女去看永嘉公主,并交待道:“告诉桑儿,决不可在此关头胡言乱语,更不可去她父皇面前胡闹。”

    侍女应下,立时去了。

    旋即,嬷嬷以皇后要午歇为由,屏退了侍奉的宫人。

    “事已至此,有些话老奴还需提醒娘娘两句”嬷嬷站在榻侧,低声说着:“皇子既已寻回,娘娘便还需善待”

    海氏无声苦笑。

    一个已经长成的孩子,那样的出身,那样的眼界,能力自然也不在话下,又哪里还需要她来善待呢?

    但她清楚,嬷嬷这声“善待”,指得是她不应与这个孩子为难,最好连心思都不要有。

    与孩子为难的心思不能有,其余的心思便也该放一放了。

    嬷嬷轻叹了一口气。

    “现如今这样也很好陛下既依照规矩让您坐上了皇后之位,足可见其心仁厚,是也不必再有多余的担心了。”

    她先前是想着燕王府中无子,才想着让娘娘尽力一试。

    可现下才知

    既如此,倒不如退一步吧,不该想的便不要想了。

    人一旦生出妄念来,总是容易做错事情的。

    从前在燕王府且罢了,而今身处这后宫之中,往后许还会有许多嫔妃要应付,娘娘的心性实在不适宜与人相争,还是收了心思为好。

    且就守住眼前的便好。

    海氏轻轻抿直了唇角,垂眸颔首。

    “我都明白的。”

    就这样也很好。

    能一直陪着他就好。

    不过,那个孩子是什么模样呢?像他多些,还是像元献皇后多些呢?

    找回这个孩子,除了欣喜之外,他也一定一定,很喜欢也很心疼这个孩子吧

    她也该替他高兴的。

    海氏扯了扯嘴角,压下心底矛盾的苦涩。

    皇长子认祖归宗之事,随着各处有条不紊的筹备,宫中也已有消息放了出去。

    一件大事的落定,总也要给天下人一个明朗的交代。

    这个跨过了十九年漫长岁月的真相,无可避免地带来了一场极大的轰动,它一经现世便聚集了所有的目光,无分官宦权贵还是寻常人等。

    十余日的发酵之下,关于这位皇长子的曲折身世,各类传言说法层出不穷,是吴恙本人听了都要惊诧于自己竟有过此等经历的程度。

    而抛开各路小道消息不提,就此事之衍生而言,近两日最受人追捧的还当是流传于各大茶楼戏班的一折戏本——

    这折戏本虽隐去了主人公的原本姓名,但是个人也能辨得出所道何事。

    其内不单有曲折坎坷的生死险阻,更有催人泪下的温情与抉择取舍,便是连业内资深戏评人礼部尚书大人听了也要称赞一句——写成此本之人,实乃一棵堪于紫星教一较高下的好苗子。

    至于为何笃定不是紫星教所写?

    ——文风根本不一样嘛!

    再者说了,紫星教能写得出对谢氏一族有正面影响的产物?

    不过话说回来,倒的确许久不曾见到紫星教有新作品面世了,先前废帝之事,多好的题材啊,且混乱关头难以管制,不趁机连夜出书十本说得过去?

    思来想去,总觉得其中有些不大对

    想到某种可能,礼部尚书不免觉得或要失去自己的快乐了。

    也罢,个人快乐事小,朝局稳固是大。

    且这不还有一颗新星在冉冉升起么?

    礼部尚书一手

    端茶,一手握着话本,茶水入口,闲适熨帖。

    同一刻,阿葵也正绘声绘色地给自家姑娘读着同一版话本。

    哦,倒也不能说是同一版,她手上的这版,是寿明亲笔写下的原稿。

    说来,寿明之所以会下笔,还是得了她的鼓励来着——外头胡编乱造的那么多,与其叫旁人胡写,倒不如自己人来,至少能保证客观与正面不是?

    毕竟话本传播之事,表面看来不过是娱乐大众,可内里却也是一种引导舆论氛围的方式呢!

    再者说了,寿明如此好的天赋,不拿来物尽其用,岂不可惜?

    可这天赋未免也太好了!

    小丫鬟读着读着便忍不住哽咽了嗓音。

    想她阿葵阅尽话本无数,自认早就练就了一副面对煽情情节不为所动的冷漠心肠,可现下面对这本读了已不下十遍的话本却还是有流泪的冲动。

    她正读到元献皇后决心要剖腹取子这一段,她读得哽咽,许明意听得也觉心中揪紧——分明已是一件发生在十九年前的旧事,许明意此时却仍旧有一种难言的紧迫感,心中有一股力量急切地想要走进那一夜的燕王府中,伸出手去帮着做些什么。

    话本之说,难免会添些所谓夸大其词的改动。

    可想来那时的元献皇后,所经历的恐惧c绝望c无助,及她的坚定决绝,和对夫君幼子的眷恋不舍与牵挂,较之话本上所写,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数日前,她刚随吴恙私下前去祭祀过元献皇后。

    听说元献皇后的移灵之日,定在了吴恙认祖大典之后。

    ——陛下大约是希望到时吴恙能够以原本的身份,来护送元献皇后的灵柩吧。

    耳边风声沙沙,许明意下意识地转头望向窗外。

    立夏刚过,院中那株银杏正清清凉凉地摇着它的树叶。

    再有十五日,便是六月初八

    许明意在心里数着。

    那一日,是吴恙回家的日子。

    而比认祖大典来得更早几日的,是一道被送到庆云坊许家的封赏圣旨——

    除却无数肯定赞誉c金银田帛之外,另着封镇国公许启唯为东阳王,赐封地,不减兵权,行世袭罔替之制。

    这是大庆开国以来,除定南王府之外的第二位异姓王。

    然满朝上下,未有半声异议。

    满打满算,新皇登基已近两月,这道封赏实则已算是迟了的。

    有功者,皆已论功行赏罢,而称得上功劳最大的许家却是最晚的一个。

    百官心知,这份赏赐断是不可能被漏掉的,新帝迟迟不见旨意,多半是另有思量。

    等到现下,则终于明朗了。

    赐封王位,实则亦在不少人预料之中,到底功劳摆在这里,再想往上封赏,封王已是必然之事。

    至于不减兵权——或可解释为到底是刚站稳脚跟,为安人心有些事情的确不宜操之过急。

    可赐封地于东阳

    东阳之地虽不比宁阳来得富庶,却也称得上富饶通达,且众所皆知那是许家的祖籍所在,也是当年许启唯的发迹之地。

    让许启唯回东阳,便等同任由其扎根于根源处

    这根往下一扎,可就深了。

    甚至可以预见,数代下来便是第二个宁阳吴氏,蜕成真正根基牢固的世家。

    新帝于其中的用心,是极值得思量的。

    甚至让他们那个关于不减兵权的猜测立时显得狭隘且自以为是了。

    这些且是外观之人的看法,而这个封赏究竟是如何定下来的,没人会比许家人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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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的话:恢复中,这两天伤口周围有点过敏,等不及先写点来更新一下,实在想念大家了(至于为什么写在正文里,是特意给其他渠道的书友看的,养伤期间有其他渠道的书友找到微薄私信我问为什么断更,据说是看不到假条和作者的话?故在此统一解释一句,并欢迎大家来读书和其它正版渠道阅读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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