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不是第一次经历他人的记忆与人格了但是这一次她却几乎分不清自己在哪儿结束而康斯汀奈又是在哪儿开始的了。
有某种力量毫不留情地将她碾压揉碎像钢铁大手一样把她与康斯汀奈的碎块挤捏在了一起;她甚至分不清此时产生“我究竟是谁”这个念头的人格究竟是她是康斯汀奈还是二人的融合体。
这里是十二界的一个副本还是不知多少重时空之外那一个叫自由之城的庞大都市?
林三酒轻轻张开口陌生的嗓音化进一首陌生的歌里被麦克风徐徐散荡在了灯色昏暗的俱乐部中。
康斯汀奈的水平只是一般;只是她今夜很有兴致。
空荡荡的俱乐部中只有对面的那两桌男人和桌上两三瓶饮去一半的烈酒。一切都正如她所掌握和计划的那样;不管是哪一方都对正朝他们笼下的昏黑大网一无所知。
她对那个叫胡安的干部已有耳闻如今一看那男人就像嚼碎后的甘蔗渣一样疏松无味。就算她全无防备真的送进来一批货就凭这个人也算不上什么威胁。
康斯汀奈自然没有为死人唱歌的爱好。
只是今夜有点分量她还是更愿意亲自来瞧一瞧。
在胡安带着一群人进入俱乐部的时候她是那个站在阴影中给他们开门的保安。没人发现她实际上不是男的毕竟她比那一群人中的最高个儿还高半个头。
康斯汀奈微微低下目光看着那群人一个个从自己眼前走过去几乎是带着几分愉悦地在心里暗暗祝愿他们今夜能顺利成功。
正是这个时候她看见那个少年半低着头长发散乱地遮住了面庞双手插在裤兜里沉默地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那十几人没有在厅内坐下直接上了楼梯去了天台。十来分钟以后他们重新下来了找了两张舞台侧面的桌子坐下——在看过一会儿就要动手的地方之后浮动在他们身周的紧张与兴奋浓郁得好像一伸出手就能碰到。
康斯汀奈遥遥向他们伸出手臂长长的丝绒手套在灯下光致点点闪烁。伴随着下一句歌词她收回了手浅金色的指尖从远处人群中那一个少年脸上慢慢抚过。
朝她投来目光的男人们大概都以为这动作是歌手演出的一部分。
如今仔细一看她才意识到他好像不是一个少年;他只是像少年一样瘦削穿着一件宽大外套却让他显得更像是还没发育完。不过他看上去至少有十八九了应该成年了——对于成年男人康斯汀奈就可以安心地送他们上路了。
胡安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到他身边有至少四个人并不拿他当首领看待。康斯汀奈天生对于权力、力量与操纵极其敏感;那几个人隐秘的服从安静的忠诚似乎都是围绕着同一个年轻男人的……
胡安问了他一句什么那年轻男人朝康斯汀奈看过来然后摇了摇头。
她想笑。
今晚真是很不错的一场娱乐她的生活里倒是不常有。
在听不清的几句交谈之后那年轻男人忽然端起面前一动未动的白兰地慢慢浇湿了自己的头发。身旁的几人都一时愣住了;他却只是伸出手将湿透了的黑发拢向了脑后露出了一张窄瘦面孔。
好像半是羞涩、半是提不起兴致似的他微微垂着眼皮。
湿漉漉的睫毛酒液爬落的面颊鼻尖泛着光泽的嘴唇……金橘色的烈酒仿佛凝结住了光晕在那张面庞上闪烁着蜂蜜似的亮光只有那双浅透瞳孔里蓦然一下空空地陷落了进去。
……真可惜这样的孩子要死在今夜了。
都是死要是能够由她亲自动手就好了康斯汀奈想到这儿微微压下了一声渴望的喘息。但是不行啊计划就是计划。
“行了不用唱了等我来找你!”
当胡安带着人往楼上走的时候他回头冲舞台上大声喊了一句。
她顺势停了唱目送他们走出门。
她还以为那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见那孩子了;没想到不过三十分钟以后他却带着伤面色发白地推开了她化妆室的门。
当康斯汀奈从镜中看见他的时候她几乎要发出一声呻吟——她好不容易才勉强又维持了一两分钟“女歌手”的假象;太难了若是再伪装久一点她恐怕浑身都要颤抖起来了。
“我没有骗你这家俱乐部的隔音非常好。”
他的头发已经干了从手指间滑过时仍带着淡淡的酒香气。一把小手枪深陷在他的黑发里都快被遮得看不清了。
“不过屋顶天台上的大概过程我都从监控里看到了……你是剩下的最后一个人了吧?欢迎回来噢。”
康斯汀奈半伏着腰与镜中的人目光处于同一水平线上。镜中两人的外貌差异是如此强烈鲜明;就连她自己看了也觉得好像下一秒她就会将嘴唇按下去吸干他的血。
当然康斯汀奈只是一个正常的女人。
她伸出手去将遮掩住他面容的黑发重新拢向了脑后低声说:“你还是这样比较好看是不是?”
镜中的喉结上下一滑。
一双眼睛竟然可以既浅透明亮又灰暗空虚。
“把枪扔在地上”她喃喃地命令道。
他顺从地张开手蝎式冲锋枪跌落在地毯上闷闷地一声。
真是……好乖啊。
乖得叫人不舍得一枪就将他杀了。
“我以前就想过为什么没多少人亲眼见过供应商本人……”
他说话时目光始终没有从镜中康斯汀奈的眼睛上离开好像他生怕一转开眼康斯汀奈就会消失不见。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伤他的嗓音都沙哑了听在耳里好像指甲边缘一点点挠过她的脊骨。
“那么你在列车上放的人……”
“我身边也有需要解决的麻烦啊。”
康斯汀奈反倒不明白了——这应该是一想就能想到的事才对。一得知有人要对近来最重要的一批货动手她就知道自己该派谁上车了。
他看起来不笨不应该连这一点都想不通。
康斯汀奈的回答反而让他皱起了眉头。
“你原本是想借着我们的手替你解决掉你想解决的人。然后你布置的第二辆车就会在我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将我们也全杀了……是吧?”
康斯汀奈微微笑了一笑。
她没有握枪的那只手按在他赤(括号内不看)裸的肩膀上把温热当成支撑点;她伸长了一只脚从椅子下远远踢开了那一把蝎式冲锋枪。
趁着两句话的工夫这少年——不这年轻男人没有受伤的那条腿就已经悄悄挪近了椅下。
“我差点忘了枪还在这儿。”她的声音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
在胡安等一行人走后她没忍住独自在化妆室里喝了一点白兰地。康斯汀奈也没想到自己今夜还需要动手。
枪明明被踢远了;镜中那一张脸上却也忽然一笑一瞬间令她又怀疑起了他的年龄。
“我是真的有一个疑惑之处。”
他好像也知道他每次张口说话就是给自己的性命延长几秒。
“看来你的监控覆盖面不大……或者在夜里看不太清楚。”他倚在椅背上微微仰起头后脑几乎是抵在她的枪口上用她的枪作了枕头一般。
康斯汀奈的指尖一下下轻轻摩挲爱抚着板机。
他一定也听见了那细微的声音。此时好像全世界都死了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在被化妆室门封闭的一方寂静之中就连张开嘴说话时唇舌湿润的卷动声也能听见。
“那你讲给我听听?”
“你放在列车上的人不是我杀的。”
康斯汀奈感觉到自己的眉毛微微一跳。
他捕捉到了;而她也知道他捕捉到了。“当我来到第二节车厢门口时简直像是被抛弃了一样里面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点光。”
明知道他可能是在信口开河康斯汀奈却仍然忍不住问了一声:“噢?”
因为她看到的俱乐部监控覆盖面确实不够大而她也想过怎么那一场枪战结束得又早又那么猛烈。
“于是我爬出了列车外”像给她讲故事一样他在康斯汀奈耳边低声说“爬到了第二节车厢上。我从车厢边滑下去往窗户里看了一眼……”
“你看见什么了?”
镜中两个人影仿佛耳鬓厮磨一样在血腥气与枪弹的金属气味里彼此交缠。
“一片漆黑。”
“你是在故意惹我生气吗?”康斯汀奈咬着深血红的嘴唇几乎快要笑起来。
“不你没明白。”
他却忽然认真了似的语气平稳地说:“月光第一节车厢里的光霓虹招牌光附近楼里的灯光……外界并不是一团漆黑的。我是说墨水一样的漆黑……唯独在第二节车厢里是那样一团团墨水似的浓黑。光映进去好像照在那一团团失了重的墨水上。那一团团墨黑就在空中缓慢地翻滚。”
康斯汀奈直起了腰。她对于幻想并没有兴趣。
“你的属下也在墨黑里一起翻滚着呢。其中有一条手臂上刻着圣母像……”他抬起了眼睛说。
二人目光第一次真正相触。
康斯汀奈颤栗栗地浮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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