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从小就懂事聪明,还喜欢看书”
“官家,你说大郎这般的,得什么样的女子才般配”
皇宫内,皇帝和皇后在聊儿女经。
赵曙手中拿着奏疏在看,闻言随口道“祖宗的规矩,女方那边不能太得意了。”
“哎是啊女方太得意,到时候容易出后戚。”高滔滔遗憾的道“不然臣妾还真想为大郎挑几个好女子。官家您不知道,重臣家的女子教导的好,管后宫小事一桩。”
“所以才不能要”那等女子家族实力强大,一旦内外勾结,老赵家就可以宣告下野了。
赵曙的话一下就噎着了高滔滔,她嘟囔道“可那些女子我都觉得配不上大郎呢”
赵曙一边看奏疏一边应付她,一心二用竟然也行,“到时候看大郎的意思。”
“这等事哪里能看他的意思”高滔滔正准备反驳,陈忠珩一脸悲痛的进来了。
“谁去了”
高滔滔脱口问道,然后有些后悔。
赵曙抬头,眉间多了厌倦。
陈忠珩心中一紧,心想难道这个表情用错了赶紧换个。
他换了个沉重的神色,说道“官家,外面来了好些宗室,说是要让大王给个说法。”
高滔滔霍然起身,“给什么说法谁把大郎的话传出去了”
她目光转动,所及之处,内侍们纷纷低头。
“有些人不知道是为了谁在效力,若是被查到,都该处死”
她是真的恼怒了,言语间多了煞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赵顼和赵曙说话的时候是私下,身边只有几个内侍,这话却自己长腿跑了,可见是有内奸。
她说了半晌,人人都低眉顺眼的,却无人承认。
她看向了自己的夫君。
赵曙的面色微冷,感觉后脑勺那里有些发麻发紧。他知道老毛病来了。
“我和大郎说话时就三人在,外加一个陈忠珩,除去陈忠珩,全数拿下问话。”
陈忠珩在边上紧张的不行,听到这话后,他含泪跪下,“官家英明,臣臣一片忠心呐”
这一刻他的忠心值直接爆表了。
而另外三人却被拉了出去。
赵曙的眉心处在跳动着,高滔滔看到后就走了过去,轻轻给他按摩着头部。
“这只是小事”
她尽量把声音变得温柔,声线都不能有丝毫变化。
要稳定,最好是用哄人睡觉的那种声音。
这是沈安给出的方案。
当然,还有杀手锏。
“把唢呐拿来。”
陈忠珩亲自去拿来了唢呐,稍后那喜庆的声音又在宫中响起。
赵顼就在这喜庆的气氛中来了。
“怎么被打了”
三个内侍被堵住嘴打板子,见赵顼来了,监刑的堆笑道“大王,这三人中有人里通宫外,小的奉命问话。”
三个内侍被绑在长凳上,每一板子下去就是一声闷哼。
“说了些什么”
“说了您和官家的话。”
赵曙再问,内侍却也不知道了。
“外面有宗室的人在围堵,要您给个交代呢”
赵顼看着宫外方向,突然拔腿就走。
王崇年和乔二赶紧跟上,那监刑的内侍傻眼了,“大王,您去哪”
赵顼没回头的道“他们既然要交代,那我就去给他们一个交代”
交代
监刑的内侍一拍脑门,“不好”
这事儿不对啊
他转身就跑,冲进殿内就喊道“官家,大王去了”
赵曙正在吹唢呐,闻言不禁勃然大怒,“拿下”
陈忠珩带人拿下了内侍,拎出去时在他的耳边低声道“你说谁去了”
内侍含泪道“小的错了大王去了宫外,说是要给那些人一个交代。”
高滔滔跺脚道“他那些人都是不要脸的,他那是对手”
赵曙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是冷漠一片,“去看看。”
他知道那些亲戚的尿性,不要脸夸张了些,但也不是什么好人。
当年他出宫后,就没少被这些人讥讽。
如今他们又来了,目标对准了自己的儿子。
“他们想干些什么”
赵曙在微笑,但陈忠珩却觉得才犯的痔疮好像都被这个微笑给冻住了。
皇城外,一群宗室在轮流诉苦。
“某家中有三十余口人,若是不给钱粮怎么活那没法活啊”
说话的是个三十余岁的男子,穿着一身皱皱巴巴的旧衣裳,说话间手舞足蹈的,激愤的不能自已。
边上数十个宗室男子,最年轻的未成年,最年长的须发斑白,但他们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义愤填膺。
“大王出来了。”
正在诉苦的男子快速退了回去,脸上神奇般的挂上了笑容。
“见过大王。”
赵顼出来,众人行礼,但气氛却有些紧张。
“要什么交代”
赵顼目光转动,看着这些亲戚,觉得有些荒谬。
“我等敢问大王,为何要丢弃宗室”
最年长的那个男子出头了,他神色激昂,甚至带着些许悲壮,仿佛下一刻就会被万恶的皇城司给抓进去,饱受酷刑的折磨。
“我们是皇亲,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富贵,我等就要落魄”
“”
有人开头就好办了,后续的指责和质问就如同是暴雨,冲着赵顼喷去。
“大王这个有些不近人情了啊”
“亲戚都不顾了,这还能顾着谁呢”
“从古至今,皇亲国戚都是荣养着,怎么到了大宋就想变呢”
“”
连围观的百姓都觉得这事儿不大对味,赵顼太冷血了些。
他们愿意要一个赵祯式的帝王,也不愿意要一个汉武式的帝王。
开疆拓土固然好,可代价却很大。每个人都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更多的赋税还有可能会被招入军中,在千万里外孤军奋战,甚至是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魂魄无法归乡。
百姓的想法很单纯,那就是好处要,麻烦不要。
渐渐的牢骚说完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的味道,因为赵顼依旧是冷冰冰的,不见有半点同情。
“这人竟是铁石心肠吗”
在这声惊呼中,赵顼走出了皇城,说道“这个大宋是谁的大宋”
“是官家的”
有百姓这般回答道。
“不是。”赵顼想起了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祖训,说道“这个大宋是百姓的大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以前我读书时以为是虚言,直至后来我见到了许多百姓,见到了许多苦难,我这才知道,原来大宋的繁华都是用他们的苦难去换来的”
文人说这个大宋是他们的,宫中的官家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可今日赵顼却说这个天下是百姓的,一下就摧毁了他们心中的优越感。
关键是还没法反驳。
他们说李世民是明君,后续的帝王最好效仿。
好吧,李世民说百姓是能覆灭王朝这艘小船的水,这话对不对
你能反驳不
不能,因为经常有人用这句话来进谏,劝说皇帝该这样,或是该那样。
而百姓们听到这话却呆住了。
他们觉得自己的胸中在发酸,一种被击中心口的感觉让他们不禁热泪盈眶。
日子苦不苦
苦,难熬,可是为了生活还得熬。
熬就熬吧,关键是没人认可咱们啊
现在来了个皇子,他说是我们的苦难撑起了大宋的繁华。
这话一下就击中了百姓的心。
“保护大王”
骑兵从皇城内冲了出来,骑兵们拉下了面甲,冷森森的目光扫过那些百姓。
没有预料之中的围堵和群情激昂,有的只是热泪盈眶。
他们白来了。
再后面一点,赵曙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退下”
赵顼伸开手臂,看似孱弱的身躯却挡住了那些骑兵。
战马人立而起,长嘶不停。
这一刻无需说什么,那些百姓都低下了头,“大王仁慈。”
在大宋,称赞帝王的方式很多,但百姓最认同的还是仁慈。
仁慈的帝王总是能让人安心。
现在这位大王只是一番话,一个动作,就让这些百姓的心跑他那边去了。
他拦住了骑兵,目光转到了宗室人的身上,说道“宗室是皇室血脉,是该优待,所以鸡犬升天可宗室多少人”
众人不语,但目光却不善。
他们是宗室,没有具体职务,没有赵允弼赵允良那种家大业大的无奈,所以肆无忌惮。
他们想看这个年轻人的表演,然后再击溃他。
但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赵曙,他们想和这位官家对话,换取对宗室长久支持的保证。
“凭什么”有人愤怒的问道。
赵顼说道“一千二百人”
他的声音很稳定,“宗室至今有职位在身的共计一千二百人”
“这一千二百人中,三十岁以上者有一百一十三人,十五岁以上者三百零五人,十五岁以下者接近八百人”
宗室的孩子到五岁就能申请赐名授官,正儿八经的开始吃皇粮了,每月该给的钱粮就得给,每次该给的赏赐也得给,四季衣裳也得给
赵曙在后面微微低头,说道“去查”
这个儿子竟然把宗室的情况查的一清二楚,让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惊讶。
宗室中有人喊道“皇室血脉繁衍生息,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是好事。”
赵顼继续说道“十五岁以上者比三十岁以上者多了多少十五岁以下者比十五岁以上者多了多少再过十年,十五岁以下者会是多少”
一百一十三,三百零五,八百
就像是几个台阶,一级比一级高,高得吓人。
所有人先是迷茫,然后心中发凉。
“一代比一代多,多了好多”
“吓死人了,若是再过五十年,宗室怕是养不活了。”
“大王的目光竟然这般敏锐”
“幸亏大王说了出来,不然咱们还以为这只是小事呢”
这一刻所有人都在瞩目着赵顼。
百姓们心中有些发慌,觉得这是个不得了的大问题。赵顼拿出了数据,一目了然让大家明白了这个危机。
一旦宗室不加控制,无需五十年,最多二十年,大宋就会为了养宗室而财政崩溃。
包拯已经为了耗费过大的事儿来闹过几次了,言谈间都是革新,恨不能马上把官员和军队的规模给压下去。
钱啊
到处都要钱
可这些钱是哪来的不就是大伙儿交的赋税吗
要是养不活了,会不会持续加税
赵顼的嘴角微微翘起,他知道百姓迷茫,没有什么主见,唯一能让他们主动支持的就是利益,和他们息息相关的利益。
沈安说过,“数据会说话”。今日赵顼就让数据说话了。
一锤定音
赵曙默然,陈忠珩急奔而来,近前低声道“官家,没错。”
他撇开双腿,只觉得一股子热气在屁股后面升腾,燥热难受。
这个儿子啊
这一刻赵曙觉得这个儿子不一般。
我把他当做是孩子,可他却不断用行动来反驳我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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