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出了包拯的值房,一路被人盯着。
就在他和包拯谈话的时候,消息已经出来了。
沈安在御前大战君臣,力主黄河流向顺其自然,然后用了自己的前程打赌,让包拯得以释放。
这样的少年
“包相没白对他这么好。”
“他在冒险,很莽撞,但某怎么就觉得他是正义的呢”
“那是因为他们人少吧”
“嗯,某也是这么觉得的。”
“咦王判官过去了”
王安石在沈安出门前和他并肩而行。
寒暄几句后,王安石问道“为何要赞同北向”
前方是门子,沈安不可能详细解释,就说道“某支持顺其自然。”
这是黄河,不是家门口的小河沟。
改道
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水至柔而无坚不摧的厉害。
王安石跟着他出去,正准备详细问问,却见前方来了几十个大汉。
门子在身后惊呼道“是皇城司的亲从官”
皇城司的亲从官就是悍卒的代名词,权位在亲事官之上。
这些亲从官近前,目光锐利的盯住了门子“速去禀告包相公,皇城司要拿人”
门子慌乱的应了,连滚带爬的进去禀告。
王安石忘却了自己出来的本意,问道“拿谁”
一个亲从官盯住了他,阴森森的问道“你是谁”
一般人听到皇城司拿人早就被吓坏了,可王安石却皱眉相问,让人讶然。
“某王安石。”
亲从官冷冷的道“没你的事,若是不服,可跟着去一趟”
这话直挺挺的,梗的人难受。
沈安见王安石面色不好看,就说道“当年六塔河工程不少官吏上下其手三司是重灾区。”
三司理财,自然是被贿赂的重灾区。
所以皇城司才声势浩大的来了数十个亲从官。
随后有人来了,带着这些人进去。
王安石面色难看,问道“有那么多人吗”
沈安说道“这还是一个商人供出来的,若是当初那些豪商全都抓起来拷问,王判官三司还能剩下多少人”
这位大佬后来的革新格外急促,却不考虑官吏的德行,结果处处被动。
这次让你看看大宋官吏的尿性
“救命包相包相救命”
“小人错了,小人错了”
一群官吏被拿了出来,有哭嚎不休的,有腿软走不动的,有慷慨激昂的,有木然的
“丑态百出啊”
王安石摇摇头,很遗憾官员队伍里出现了这些败类。
沈安挑眉道“王判官,这还不算什么,若是去皇城司旁听审讯,保证您会大开眼界。”
若是比才能,那自然是王安石厉害,但对比对人性的了解,王安石不如沈安。
一个被押解出来的官员突然喊道“某要检举,当年某的上官拿的比某多,不抓他某不服,不服”
呵呵
沈安呵呵一笑,悄然离去。
王安石很是郁闷,等下衙回家后,就见王雱在边上皱眉思索,就问道“在想什么”
王雱扇动了几下折扇,说道“爹爹,太学那些学生学的太苦了,每日睡觉大多在两三个时辰,孩儿担心时日长了受不了。”
王安石闻言说道“这是好事。”
头悬梁锥刺股永远都是值得鼓励的,现在更是如此。
王安石想起今日的事,不禁说道“黄河可挡北人南下,当复归东流啊”
他敏锐的发现了大宋军队的现状,觉得压根就不是辽人的对手,所以才在后来坚持给黄河改道。
可王雱却吃惊的道“爹爹,那是黄河啊”
王安石没好气的道“说的正是黄河若是没有黄河,辽人早就一路打过来了。”
在他看来,若非是有一条黄河作为天然防线,辽人早就倾国南下了。
没有障碍的突击,大宋挡得住吗
王安石说道“辽人谈及黄河时总是很不自在,就是担心打到了黄河边上时被阻拦。”
这话间接证明了大宋对失去幽燕之地的迷茫和恐惧。
没有长城和那片山脉作为屏障,一旦开战就是短兵相接,敌军一胜就能突入大宋内部,再难抵御。
可若是有黄河作为防御,等辽人一路突击到黄河边上就傻眼了,你总不能连人带马飞过来吧
到时候哥把船只烧了,让你在河对岸干瞪眼。
等你打造船只出来时,大宋在岸边早就布下了防线,到时候弄翻你的船完事。
这就是支持黄河东流一派人的如意算盘,但是他们却不知道,以后金人渡河是何等的轻松,压根没人关注。
王雱用折扇敲打着自己的手心,说道“爹爹,水流自然,除非人工挖出千里宽阔的河道,否则万万不可能”
千里河道,那是多大的工程
大宋承担不起,谁都承担不起。
王安石淡淡的道“疏浚二股河即可。”
王雱捂额道“爹爹,这是在冒险。”
王安石平静的道“做事哪有不冒险的只要能挡住辽人,大宋便可从容革新。等到了内部安稳,钱粮堆积如山,兵马雄壮时那便是大宋要过河了”
他的万言书一直在修改中,总是不满意。
他觉得革新怕是不会一帆风顺,一旦出现震动,外敌弄不好就会趁机而入。
所以必须要有一个安稳的环境。
而黄河就是能给大宋带来安稳的天然防线。
王雱觉得自己的爹爹很是陌生,于是他真的用那种看陌生人的目光去看着王安石,然后忍住痛心疾首的感觉说道“爹爹,再来一次六塔河大宋还有北方吗”
王安石不自然的道“六塔河那次只是没做牢靠罢了。”
只是不牢靠
王雱的手在颤抖,这是怒气在发作。
可身前是自己的老爹,他万万不敢发火,所以用力的呼吸几下,说道“爹爹,六塔河过不了黄河水,正如现在的二股河,强行改道,只会酿成大祸”
王安石皱眉道“哪来的歪理”
“这不是歪理”
王雱真的生气了,“两成宽的河道怎能过黄河的水这是这是无知”
王安石的面色铁青,右手忍不住想挥动而去,最后他忍住了,冷冷的道“谁教你的这些”
王雱深吸一口气,“是安北兄。”
王安石讥讽道“他什么都对这可不是你。”
王雱从不相信什么权威,他认为自己是世间最聪慧的人,所以目无余子。
王安石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这种情绪不对头。
一个固有的观念被打破了,别说是王安石,就算是范仲淹来了也得变色失态。
王雱很生气,他说道“安北兄说的并无错处,他教的那些都有道理道理,能经得起验证的才是道理,爹爹,您知道什么是流速吗您知道什么是流量吗您知道河道的断面对流速的影响吗”
他渐渐昂首,语气激烈“您知道吗任何事情都该经历了查证、分析、决策方能实施,而不是君臣在一起拍个脑袋就想疏浚二股河。”
这是一个倨傲的儿子,目无余子的儿子。
查证、分析、决策
三步走,很简单的三步。
可大宋君臣就蹲在汴梁城里,仅凭着那一点信息就作出了疏浚二股河的决定,这是什么
这是拿大宋的未来开玩笑。
王雱觉得语气不大好,就放低了些声音“爹爹,您去查证过吗南北都去过吗还有二股河,您觉得二股河可能在未来支撑黄河不泛滥吗”
查证个毛线
都是听了一耳朵,然后就觉得该如此。
王雱想起沈安的话,就低声道“读书人自诩无需出门就知天下事,可天下事哪有这么简单。”
王安石觉得自己的怒火已经到了天灵盖,下一刻就会出手揍人。
他努力压下胸中的怒火,淡淡的道“黄河决堤只是因为河道里泥沙淤积罢了,若是东北两个方向并行,河水慢,则泥沙淤积会更快”
这是他的理论支撑。
河水流速慢,泥沙淤积就会加速。
他不禁生出了好胜心,想看看这个儿子还怎么能和自己辩驳。
王雱抬头,突然微笑,很自信的那种。
王安石心中一个咯噔,然后想着自己刚才的话,却没发现问题。
“爹爹,可北向是居高临下,若是全部走北面的河道,河水流速更快,冲刷泥沙的作用更大为何还要坚持东向呢”
黄河走北边是从高处向低处流淌,速度自然快。
而走东边就是爬坡,速度怎么能快起来
王安石不禁讶然无言,面色微红。
他觉得有些难堪,就说道“北面是否居高临下吗目前未可知。”
王雱笑道“查证就是了。”
这又是一击重击。
你们都不查验,竟然就敢决定再度给黄河改道,这是啥意思
疯了吗
王安石干咳一声,说道“谁给你说的这些”
王雱很自然的道“是安北兄”
“他”
又是他
王安石被自家儿子两记重击弄的有些下不来台,就板着脸道“这些都是空话,等查验了再说。”
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
王安石心中有些小得意,微笑着出去。
“阿郎,有小吏在皇城外叩首求见官家。”
今日家里没做饭,有仆役去买饭菜,回来说起了最新的八卦。
不管哪朝哪代,小吏是不可能见到皇帝的,若是皇帝那么好见,那他什么事都别做了。
王安石漫不经心的说道“官家不会见他。”
若是有冤情,自然有相关衙门接手,而不是赵祯来亲审。
“说什么当年六塔河之事,还有什么黄河为何会北向的事那人好像是走遍了东北两边的河道,对黄河一清二楚”
仆役见王安石呆呆看着外面,就说道“阿郎,晚饭现在吃吧”
“阿郎”
王安石没说话,只是缓缓回身。
王雱就站在庭院里,目光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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