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儿个性是典型的想到就说、说做就做,一听孙思雨建议开什么驯马大会,外加上钱爽这门亲事也确实不能用对歌商量而非得用武力解决,既然诸事一起指向了驯马大会吟儿于是就立刻这么决定了。林阡虽理解并赞同她,却不建议她依旧用“联姻”的名义,而是稍加修缮,对外宣称这场驯马大会并不只针对青年男女,想去走马场散心的人都可以去,尤其是景州殿家的人,遭受火灾这么久了,也该早日从阴霾里走出来,“适逢端午佳节临近,驯马之后,大可聚会聚会。”
“为何不可用联姻的名义”吟儿奇问。
“若用意太过彰显,则改革必定失败。”林阡一笑,意味深长。他看透她是想瓦解短刀谷一干冥顽长老的固有观点和倨傲心态,但只怕不是每个人都能开明一次又一次的,要消除两军之间的差异是长久之事,欲速则不达。再者,可千万也别太过喜气,刺激到曹范苏顾脆弱的神经。
“真服了你林阡,什么事情都能浅入深出。”吟儿一怔,笑。
是日云敛晴空,阡吟二人一同牵马来到走马场时,见此地已经人声鼎沸,大多数都是刚从恐怖气息和丧亲之痛里走出来的兵将或老弱妇孺,阳光柔和地撒在这片空阔的土地,伤心和哀苦看似都得到了慰藉。
失去景玫和景岫两个亲人的景胤,此刻正纵马驰骋于走马场上,热血在胸中痛快燃烧“玫儿,景岫,秦毓秦敏已然伏法,王淮也离末日不远,将来哥哥还要用苏降雪来祭你们,你们在天之灵安息吧”
再往里走一些,则看到一个大概五岁的孩子乐呵呵地骑着一匹小马,在他母亲的看护和教导下刚开始练习骑术,那少妇眉间略带惆怅,但看着儿子之时,更多的却是欣慰、解脱和释怀,阡吟问别人时,才知她的丈夫在黔西之战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很可能当时便已经丧生。数月前她得知丈夫噩耗曾哭得晕倒在地,然而战乱真的能够磨练一个人的心智,教那么柔软的一颗心都能变得这般坚韧顽强。
“猴子,小心”这时那少妇松开手给儿子自己来试,语气轻柔,却令林阡心念一动“黔西之战。”他想起那个在田若凝围攻之下,为了捍卫自己而不屈战死的男人,临死之时,手中还紧握着一只泥捏的猴子
只是一瞬的功夫,身边的吟儿就已不见,原是走到了那女子身前,跟她说了几句话,便将囊中的泥猴子交到了她的手上。那女子紧紧攥住了泥猴子,脸上绽放出一丝淡然、幸福的笑。
“吟儿,谢谢你。”林阡看着吟儿一步步走回来,心情无比感慨。明明最近形势紧张他应该很焦虑才是,却天天夜夜都生活得如此舒心。
这时贺兰山那个小姑娘从身后窜出来“盟主姐姐思雨姐姐据说这主意是你们俩想出来的,真好,大伙儿都很开心”兰山和吟儿最是投机,是以即刻就物以类聚。
林阡看柳五津正巧也在不远,笑而与他招呼“柳大哥,听说你又有一匹好马,自抢来之后还没人驯服过”
兰山一听就来了劲,赶忙凑上前去“可是真的”
“确有此事那匹马只有我家闻因驯得,别人休想碰一碰”柳五津提起女儿就狂,“怎么,兰山你想试一试”
兰山点头,又摇头,狡猾地拖出身边那个名叫唐羽的侍卫“唐羽,你不是说你骑术了得么要不要试一试”
唐羽竟然木木讷讷地哦了一声,待柳五津让闻因把那匹马献出来,立即就依着兰山的说法走上去了,孰料闻因刚刚下马,那匹烈马便立刻情绪失控,唐羽硬着头皮爬到一半,马儿突然发疯般冲出老远,众人惊呼声中,伏在马背上的唐羽已经被带出好远。郭三娘子果然天生讽刺高手,笑着说“这哪里是人驯马,分明是马驯人啊。”兰山知道自己是真的害了唐羽,满脸的愧疚之意。
情景危急,林阡当即运起轻功去追,身手自是狡捷勇剽,硬生生将缰绳勒紧刹住了马,唐羽却被那巨大的惯性直带着冲向前去,若是坠地必然受伤,林阡想也没想直接上前去将他接住,抱着他借势一滚而过,终使得那巨力趋弱。却不料就在松开他的一刹那看见他眉宇清秀,竟却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松开他时不免多看了他一眼,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师父你没事吧”思雨与吟儿、兰山一起上得前来,分别扶起林阡和唐羽,说话间宋贤也走到这边人群中来。
“谁胆子大,不怕死”柳闻因将马儿赶回来,笑盈盈地问,小小年纪就英姿飒爽。
“闻因,让我试试”宋贤正要开口,先传来一个声音,竟然来自范遇一向文弱的范遇,竟也来凑这种热闹众人都觉不可思议。
范遇不知哪来的勇气稳坐在马上,颤抖着拉起马辔,但还来不及动弹,马儿全身一震便飞出好远去了,范遇视线一片模糊,只觉风把自己吹得东倒西歪四分五裂,过片刻都不知自己还在不在马上,紧接着全身经脉都逆转起来头晕目眩,最后,只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范遇,你有事么”
孙思雨的声音范遇猛地苏醒,脸上火辣辣的疼。
人群欢呼声中,却见另一个身影漂亮地掠过马背,炫耀了一手绝顶骑术,那野马脾气桀骜不驯得很,偏巧这个人脾气也特别的桀骜不驯,真像是它天生的主人。林阡、祝孟尝、戴宗等人都和他交锋过,知道这少年马上功夫一流辜听弦。
孙思雨虽还扶着范遇,眼睛却自此一直盯着辜听弦,赞叹不已“这小子,竟然有这绝活师父都驯不了的马啊”
辜听弦驯服了这匹烈马之后,则一点也不谦虚,弓马娴熟的他,狂笑着绕场转悠了三圈,一边驱赶回来一边自鸣得意。
“我这就上去,将他超越。”吟儿狂气被激,已然往前走去,林阡当即将她拉住,直将她后退着拉回来了“不行。”笑意清浅,语气却军令如山。
玉泽也在这越围越热闹的人群之中,正巧听得他对吟儿说这一句,只是淡淡的两个字“不行”,一瞬忆起那年此季的海州城内,同样是这个男人也用了同样一种说一不二的语气,却不是对吟儿说,而是对自己说“不我不会给你时间考虑”
真的忘不掉
她跟思雨虽然相貌相似,终究内在不一样,思雨可以很快地走出来,她毕竟经历过也错过了,所以常常时光倒流
正自失神,没注意辜听弦的马已在近前,只听一声马嘶,玉泽才回过神来,即刻往侧躲闪,所幸不曾撞到。
“蓝姑娘”一干人等都报以关切眼神,贺兰山这个热心肠第一个奔过来。
“你这什么驯马造指”兰山骂道。辜听弦坐在马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无知少女,何谓造指是造诣”宋贤也上前来看她,但却是为对兰山纠正她的音才上来的。
乍见宋贤一直在同兰山嬉笑,眉眼也一直不曾离开过兰山,玉泽心中不知是怎样的滋味,再转头望见阡和吟儿那般般配站在近前,美满幸福到她根本不忍心打扰,一时只觉得自己根本是世间最多余之人,勉强敷衍了他们几句便转身离去,然而刹那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待到悠悠醒转,看见的是玉泓流着泪的脸,她面容越凄楚,自己病情就越重。
原来晕晕沉沉间,已被人带回了住处住处其实自己,哪里有归宿
“姐姐”玉泓伏过来,颤声试探。
玉泽醒了,想问,却不用问。
不用问,在她昏迷时,林阡一定来看过她。
还关心她,所以他闻知控弦庄要对她不利时,尽管还在前线指顾陈仓之战,也会连夜遣人来告知她并保护她。
还关心她,所以他常常在治伤之余,向樊井大夫问起她的近况。
还关心她,所以他一定期待在热闹的聚会里能看见她走出阴影的样子。
面带笑容走到他的身边她这样做了,却没做好,竟体力不支地晕在人前。
那一刻她本不想给他添麻烦,却仍然害他放弃了走马送她回来还陪了她好几个时辰,直至她高烧减退他才离开。
即便是这样,又怎样
重情给了她,痴心全给了吟儿。
阡和吟儿,此生已逾越战友,高出知己,胜过爱侣,是真正的心手相连,生死相许,旗鼓相当,是夫妻,是同盟,是一体她蓝玉泽,是不想打扰,不忍打扰,不敢打扰,也打扰不起
“姐姐为什么曾经的她,在姐姐和姐夫的世界里,是那样的渺小为什么,反被她后来居上”玉泓红着眼眶。
“不,玉泓,姐姐早已经失去他了”玉泽摇头,眼神迷茫。
“姐姐难道姐姐认输了,姐姐要放弃姐夫不,不能放真正的爱情绝不是这样,他是姐姐的,哪怕有一点点的机会,都要夺回来,决不能让给别的女人”玉泓恶狠狠捉住她手,眼中满是泪水,“姐姐,明明心里还有姐夫姐夫未必心里没有姐姐”可无论玉泓说什么,玉泽都总是摇头。
“姐姐为何这般懦弱,这般退缩”玉泓一时动情,竟然气急败坏,玉泽只觉手背已被她指尖嵌了进来,全身亦被她双臂支配摇晃,可是镇定的却是自己,颤抖的才是玉泓。
“玉泓,他只有在和盟主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有最真心的笑,无论走到何时何地,他二人都是一起,已然不可分割”玉泽黯然凄恻,流泪决心放弃。
“不可分割她又能在林阡身边伴多久”玉泓冷笑一声,唇被咬出血来,“死里逃生了一次,命却送掉了一半,你没见她如今那副外强中干的模样,要不要去问樊井大夫她内在伤病实有多少我看过她正在喝的都是些什么药,只怕连生儿育女的机会都难再有这样的女人,姐姐又何必顾虑”
“玉泓”玉泽又惊又怒,面色惨白抬头望她“你你怎生变得如此可怕”
怎生变得如此可怕她的妹妹,玉泓,竟然疯狂到她快不认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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