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涵一左一右分别坐着目露警惕的玖少卿,和自他回来后就一直沉着脸的谢浇。
沈澜之把深壑交给一边仆侍,走过来自然地嵌入谢浇一侧挨着谢涵坐下。
“英雄宝剑,相得益彰,澜之实在感谢齐殿下这次为宝剑精彩的亮相。”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笑吟吟的让人难以拒绝。
谢涵淡笑道:“是孤要多谢沈家主借剑。”
“那是深壑的福气,刚刚殿下一剑犹如惊鸿,实是穷尽人想象之极限啊。”沈澜之语气真诚地赞美。
“雕虫小技,哪里及沈家主力能扛鼎、武能搏虎、箭能入石。”谢涵不为所动。
别看沈澜之长得像个偏偏书生,高瘦、清衢、文雅,实际上却是有名的天生神力。
“你们两个有没有问题啊?互相感谢完就互相吹捧!”旁边谢浇终于受不得二人打太极,一把站起来换了个位置。
“公子浇说的不错,如此寒暄未免生疏。”沈澜之从善如流,转而对谢涵笑道:“齐殿下初来乍到,想必对敝国人士不甚熟悉,便由澜之做个介绍可好?”
生疏?难道不是本来就是生人么?
谢涵挑眉,“得沈家主亲自做介绍,再好不过了。”
台下新一轮的比试已经开始,却都再无刚刚那么精彩有趣了,不少人索然无味,不禁把目光落在这边沈澜之与谢涵身上,暗忖两人莫非什么时候有了私交,沈澜之之前不是因为怕得罪狠了齐国才借剑的?
沈澜之对诸多揣测目光熟视无睹,坦然自若地为谢涵介绍起在看台上的众人来。
军政高层,谢涵自然是晓得的,却对不上脸,还有许多小贵族,或是哪家哪家的继承人,哪家哪家家主最宠爱的小儿子,某某大人的嬖人,他便更不可能清楚了。
沈澜之显然对各家熟知于心,不只介绍,通常还会捎上对方的喜好、忌讳,偶尔也夹杂着不少趣事,甚至隐藏在深层的一些关系,比如哪两位大人结契相好,哪两位大人又因为某某琴艺大家大打出手……
“叶离是个马痴,你要是有什么事找他,送上一匹好马,绝对手到擒来……”
“刘大人子嗣颇丰,刘央非嫡非长、名声不显,刘大人之所以会选他为继承人,听说是因为有一天他召了所有儿子给了个考题……”
“薛崤和韩围两位家主是天生的冤家,无论什么事都要比,小时候比谁认字快、射箭远,后来比谁先当继承人,现在又比谁儿子生的多,哪个要是有事找他们,提一提对方的名儿,准行……”
谢涵刚开始还十分戒备,后面也不由自主放松下来听得津津有味,只残留下一分警惕了。
见谢涵眼中渐渐露出入神之色,沈澜之越凑越近,最后自然地执起谢涵搭在膝上的右手,“少泽君最喜欢看人手相……”
及至这一场大会结束时,谢涵无奈地发现对方已“阿涵阿涵”地唤他了,这果真是个人才――他若诚心想与你拉进关系,根本躲避不得。
起身后,沈澜之又笑道:“说来齐使今日受惊,实是敝国招待不周,不如今晚便由沈某做个东道为齐使们接风洗尘?”
谢涵正抉择间,脑海中忽然一阵叮叮咚咚乱响――
【叮,男主愉悦度-5】
【叮,男主愉悦度-10】
【叮,男主愉悦度-20】
【叮,男主愉悦度-50】
那声音自他昨日拿起那本书后便再没响过,现在忽又来了,他险些一个踉跄,晃了晃脑袋,才忍着不适转头看玖少卿,“姐夫意下如何?”
玖少卿观他面色,便知其已然同意,当即欣然应道:“那便多谢沈将军了。”
“那澜之酉初在城东鸣玉坊扫榻相迎。”沈澜之朗然一笑。
谢涵点头称谢,与人告辞,等到要上马车时,那古怪声音变本加厉――
【超强检测,男主有生命危险,请宿主立刻营救男主,否则将遭遇抹杀。】
谢涵脚步一顿,心口猛然一悸,扶着车壁按上胸口。
“殿下?”玖少卿见他面色发白,顿时一惊。
谢涵缓缓吐出口气,摇了摇头,踏下马车,“无碍,只是有些闷,孤想信马逛逛。”
说话间,他已走向一边,挥开一个牵马武士,翻身上马,抖开缰绳。
岂知那声音还不满意――
【男主身份还是秘密,请宿主不要让其他人跟着。】
谢涵……谢涵说不恼火是不可能的,只是刚刚那阵心悸滋味要他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暂且顺着对方心意,回头对保护他的随行武士道:“都回去。”
“殿下?”杨明惊异抬头。
“回去,孤自有主张!”谢涵加重了口气,众卫不敢不听,只得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暗忖:这般急切又不准人跟随,莫非是去会哪家小娘子?可殿下不是昨日才初到会阳吗?
因为那声音催促个不停,谢涵加速再加速,不一会儿就进了处郊区密林,参天大树、苍翠古木、丰茂水草渐渐掩蔽人迹。
等绕过一个山头,远远的,看到一块大青石边上倒着个半大少年,浑身灰扑扑的,跟在泥里打了无数个滚似的。
这想必就是那要他营救的“男主”了,谢涵一抖缰绳,正欲跨过前边拦路的横木,胯/下白马忽然停下脚步,根根鬃毛直立,发出一声惊恐嘶鸣。
少年闻声朝谢涵方向看来,那眼神看得人头皮发麻――
仿佛溺水之人抓到最后一根稻草,恐惧、惊喜、渴望。
谢涵隐隐约约有些不好的预感,没等他犹豫片刻,忽然一阵风起,对面岩石上猛地跳下来一只吊睛白额虎。
一声长啸,山林震动,百兽震惶,座下白马几欲跌扑。
所幸那只猛虎大概之前已被激怒了,并没有理睬谢涵,而是咆哮着朝青岩边上的少年撕扯而去。
“救命――”少年大喊,然而最后的声音好像被人卡住脖子一般戛然而止,因为他眼睁睁看着这里唯一一个可能救他的人飞快地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刚刚有多惊喜,此刻就有多绝望。
【宿主,你不可以抛下男主,身为宿主,你绝不可以抛下任务对象。】脑内声音立刻阻止。
“孤单人匹马,手里只有一把装饰剑,根本救不了人反会把自己搭进去,不如现在去叫帮手更有意义。”
谢涵好声好气地摆事实讲道理,不想又是一阵心悸袭来,比之前那个强烈千倍百倍,让他几欲窒息――那是死亡的威胁。
【请宿主立刻营救男主,否则将遭遇抹杀。】
谢涵登时心头大怒,却不敢再不理会那古怪声音,伸臂一勾,抱住身旁一棵大树离了马。
那马儿掉头就跑,他看着忍不住骂一句无胆马,就飞快地爬上树干,倚着枝丫回看。
这时的少年比起刚才还要狼狈几分,手中的匕首早就甩得老远,整个人在猛虎扑食下只能瞪大眼睛。
“嗖――”
“嗖――”
两支羽箭追星逐月般射来,一支挡在猛虎扑向少年的方向,一支朝猛虎脑袋飞去。
“吼――”猛虎纵身躲开,犹被羽箭射中一只眼睛。
它震怒地咆哮,方圆十几丈内的树冠全都簌簌而动。
少年立刻反应回来,捡起匕首朝猛虎刺去。
谢涵按了按腕上袖箭,只剩最后一根了。
趁着少年和猛虎搏斗,他跳下大树,快跑着朝猛虎逼近,寻找最佳角度。
“嗖――”又是一箭,从猛虎背部深深插/入。
它放弃了少年,转而朝谢涵扑去。
谢涵绕到猛虎背后,一脚狠狠踹了少年屁股一下,把对方踹进草丛里,“爬上树去。”
猛虎此时用尾巴向谢涵扫来,谢涵跳开一步,顺势抽出腰间长剑。
不是深壑,而是他那把装饰多于实用的剑,不够锋利,只能找准薄弱点攻击。
转瞬之间,猛虎已拧过身来,又是腾空一跃,血盆大口对准谢涵的脑袋。
谢涵不躲反迎,找准时机一剑朝那大张的虎口刺进去。
“嗤――”
两道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重叠了,一个是长剑插/入虎口,一个是虎爪抓向谢涵肩膀。
谢涵脸色一下子白了。
那猛虎却还没死,似乎撑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拉着谢涵同归于尽。
谢涵蓦地瞪大眼睛。
然而预料之中的濒死感却没有袭来。
“再捅它!”少年双脚圈着树桩,两臂牢牢抱住虎尾,大喊道。
谢涵瞪大眼睛看着仿佛定格住的猛虎,深吸了口气,扒开猛虎掐进自己肩膀的前爪,整个人往后一瘫,喘着气,“它已经死了。”
随着谢涵拿开爪子,猛虎轰然倒塌。
少年一愣,立刻跑过来,拔出塞进猛虎嘴里的剑,又朝那虎从头到尾,尤其是脑袋、心脏两处,连捅了十七八剑,直至力竭,双手痉挛握不住剑,他才跪倒在谢涵脚边,喘息道:“果…果真是死了。”
【叮,男主愉悦度 + 50,现在愉悦度:-30,释意:摆脱死亡阴影,仍然苦大仇深】
谢涵懒得理会脑海里的声音,努力平复着呼吸。
倒是少年先站了起来,看一眼谢涵肩上伤口,“要尽快处理,溃脓就麻烦了。”
只一句话,便叫谢涵忍不住抬头打量这所谓的“男主”。
十来岁的身板,一身平民葛衣,蓬头垢面看不清五官,却在死里逃生后出奇的冷静与镇定,满脸泥污中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要先清洗伤口,前面有泉水,你还走得动吗?”少年问道。
谢涵点了点头,撑掌站起来。
少年率先朝前开路,脚步飞快,显然熟门熟路,不一会儿便带人来到一处青草峡谷,东侧有陡壁,泉水飞流而下,堆起银浪,入谷绕过怪石,在低洼处汇成个清池,与落日余晖交映,水动石变间,百彩交织,让人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真美。”谢涵油然一赞。
少年看他一眼,拍拍池边岩石,“过来坐。”
谢涵配合地过去,少年拿出匕首对他比划道:“我现在要撕开你的衣服,先给你洗伤口,再取出扎进去的虎爪。初步包扎后再下山找医馆看比较好。”
“多谢。”谢涵点头。
“本来就是你救的我性命。”少年淡淡道。
本是被迫来救人,谢涵一百个不乐意,现在却忽然觉得有些意思了,他笑了笑,“如果不是你最后拖住虎尾,我也不会好端端地在这儿了,你也救了我性命。”
少年刚划开谢涵做工精良的武士服,闻言不禁抬头看他一眼,似乎琢磨了下他的话,“你这人真有意思,人家看到猛兽都是有多远逃多远,你却忍住恐惧去而复返;人家救了人性命,不说挟恩图报,但也不会乐意对方忘记恩情,你却半点儿不当回事儿……唔……我等下要拔虎爪了,你先咬着。”
说话间,他已拿泉水把谢涵肩膀里里外外淋了个干净,捡了根木棍塞进人嘴里。
谢涵咬住木棍,却见对方站起来朝一边走去,他拿下木棍,奇怪道:“你去哪?不是说拔虎爪么?”
“拔虎爪前最好把匕首先拿火烤一烤,我去生火。”少年回头认真道:“我刚刚说的是等下要拔虎爪,不是现在就要。”
谢涵无语,“那你何必那么快让我咬住木棍。”
少年在不远处几株翠竹前停了下来,截下几截竹节,越加认真道:“我阿爷说,这世上第二可怕是遇见长得好看的人,第一可怕是遇见说话好听的人,要是遇见长得好看又说话好听的人,就最可怕了,我心里害怕,总不能划了你的脸,只能让你咬木棍了。”
他说的煞有其事,谢涵简直要气笑了――这是说他虚伪说假话了?
他想了想自己之前的表现,忽然蹙眉低下头,黯然道:“如果可以,我倒宁愿你划了我的脸。”
少年抱着竹节回来,闻言一愣,“为什么?”
谢涵抬头,摸了摸侧脸,悲戚地看他一眼,摇头道:“你阿爷说的不对,这世上第二可怕是长得好看,第一可怕是长得好看却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这话隐晦,但结合对方情态,少年忽然就懂了。
他以为对方一身金镶玉是非富即贵,却忘了还可能是非富即贵人家的男宠,那姬朝阳不就最爱掳这样的貌美少年郎吗?
这一想,他再看对方无一不俊的脸忽然浑身不自在了,这点变化自然被谢涵瞧在眼里。
谢涵头一低,泫然道:“你……你是不是也瞧我不起?”
少年简直头皮都要炸开来了,连忙摇头,“不不不,你可是我救命恩人,我怎么会瞧不起你呢?”说完,他顿了顿,又道:“不,你又不是自愿的。身不由己嘛。”
“身不由己。”谢涵嚼着这四字,惨淡一笑,“我实在倦了这种生活,所以想躲进深山老林里再不出来,却知道终究是痴心妄想。哦,小兄弟,快些罢,免得被她寻来,连累了你,她……她势力大得很……”
“噢,噢噢――”少年连忙低头继续摆弄起来,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他对半劈开一节竹筒,在一半竹筒上刮下些竹屑进另一半竹筒,再把两半竹筒互相摩擦,不过一会儿,蹭得就燃起火来了。
谢涵眸中异彩连连,赞叹道:“竟还有这样的取火方式。”
“嗯。”说到这儿,少年有些骄傲地挺了挺胸膛,“我发明的,免费叫你看了去了。”
谢涵却又垂下了头,“这么好的法子,给我这种人看去了却终究无用。”
“啊……”少年痛苦地捂了捂额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哦,烧好了,我先替你拔虎爪,你快把木棍咬进去。”他拿着烤过的匕首凑近过来。
谢涵幽幽看他一眼,“你是不是又不想听我说话?”
少年心内喊一声苍天,面上义正言辞摇头,“我是真的要给你取虎爪,你快一点。再拖拉,匕首就要凉了。”
谢涵这才听话地咬住对方指间木棍。
匕首划开皮肉,一阵锐痛自肩处传来,谢涵颤了一下,额头冷汗簌簌而下。
距离进了,看得仔细,越发显得对方好看的脸没有一点瑕疵,他本就长得白,在冷汗与打湿的墨发映照下,更加白得仿佛透明,格外脆弱。
少年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这个世道,没有权势的人,比猪狗还不如哩,你不要一个人悲春伤秋啦,还不如努力向上爬,改善现状。”
一边是剧痛,一边是想笑,谢涵撇过头去,颤颤发抖。
少年却以为对方痛得厉害,赶忙不说话,加快速度,暴露没入的虎爪,一拔,拿对方撕下来的衣料蘸湿按住人伤口,“好啦。”
谢涵吐出木棍,出了一身冷汗。
少年看着他,奇道:“你没哭也没叫,比我看到的娘娘腔厉害多啦,你功夫又那么俊,难道打不过他们吗?”
“打不过?”谢涵蹙眉道:“要打过谁?”
“那些……那些来抓你的人啊。”少年边掏出怀里的草药洗了洗,边支吾道,有些不好意思。
谢涵奇道:“谁要来抓我?”说着,他恍然,“噢,小兄弟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之前的意思是来寻我的家仆见到我受伤,怕会迁怒到你身上,所以叫你快些。”他言语间一扫阴郁幽怨,尽显权势在握,像换了个人一样。
少年:“……”
他抱着洗完的草药,呆道:“那你说想躲进深山老林里再不出来?”
“噢,这呀――”谢涵悠悠叹了口气,“世间多纷争,红尘多烦扰,日日争这斗那的,我有时是真想终老山林。”
少年……少年哪还不知道对方在耍他玩啊,气得呸了一口,才捧着药走过来。
谢涵瞟了一眼,“白及、山栀、三七……你还识药?”
“那当然啦。”少年本是气呼呼的,闻言又得意洋洋起来,“我可是治过无数外伤的,这次上山就是因为隔壁家阿花和阿曼被抓伤了,才来采药给她们治伤,现在便宜你了。”
“阿花、阿曼?”谢涵疑道。
少年兴奋,“阿花、阿曼可是我们村里的二美呐,可漂亮了。漂亮得……唔……说了你可别生气,你呀,虽然长得好看,却比不上阿花身段灵巧、落地无声,虽然声音好听,却比不上阿曼一出声就让人精神一振!”
虽然被拿来和女子作比很不爽,但对谢涵而言,打探对方情况更重要――究竟是何方神圣,要让那个声音那么紧张。
他笑得仿佛对方好哥们,不动声色拉进关系,“那你可想过要娶哪个美娇娘回家?”
话音一落,少年脸色一变,怪叫起来,“哇――你在想什么啊?我怎么可能会娶它们?天呐天呐你这个人,我没眼看啦?”他单手捂住眼睛。
谢涵瞠目,“你什么毛病?”
“我什么毛病!我说你什么毛病啊?”少年拿下手,怒道:“什么仇什么怨,你居然叫我去娶只母猫和条母狗。就算阿花是村里最漂亮的母猫,又身体轻盈,阿曼是村里最好看的母狗,又汪的好听,也绝对不行。”
谢涵呆了一下。
慢一拍方反应回来对方一直在拿他与猫狗相提并论,还……还说他猫狗不如,他气得一拍岩石,正要站起,耳边忽然又是那奇怪的声音――
【叮,四维原著世界模拟成功。】
【叮,由于宿主企图抛下男主,情节恶劣,惩罚一次死亡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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