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被谢涵狂妄至极的话给煞得三魂出了七魄,说不出言语,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登时响起嗡嗡嗡的声响。
“老夫几十年从没听过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剑圣高足便了不起了吗?竟敢大言不惭至此!”
“只会耍嘴皮子罢了。”一白面微须、气度沉稳的中年人淡淡道,目光掠向谢涵手中镶满宝石的璀璨长剑,“那把剑对他来说太短了,他不懂得用剑,那把剑太华丽了,不是用来战斗而是用来观赏的,他不懂剑。”
说着阖上眸子,“他合该是他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不该学我们这些武夫弈剑,可惜阳天一番赤忱憧憬了。”
说话的人正是行馆馆主会诛。
他的话,自然不是等闲,传到众人耳里,他们连忙去观察谢涵的剑,果然华美有余,实用不足。
他们这才知道对方刚刚说的那些话不过逞口舌之快罢了,他应战不过是下去游戏罢了,毕竟厌阳天绝不敢伤他一国太子。
这对视弈剑为神圣大事的武士而言不啻羞辱,他们个个怒目而视,几要忘记谢涵身份,一个个恨不得冲下去代替厌阳天好狠狠教训对方一番,让对方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剑道。
等谢涵下去换上一身劲装上场后,便发现气氛有些不对,不少人看他目光不善至极。
他疑惑了一会儿,未果,便继续前行。
便见一边立着个捧剑仆人,见到他立刻上前道:“我家家主新得一把宝剑,正想找个时间让它亮相众人眼前,如今恰逢其时,还请齐太子殿下行个方便。”
谢涵不知面前人口中的“我家家主”是哪个,但他下意识抬头看去,果见北席上那绛领黑袍之人朝他微微一笑,晗首致意。
这位沈氏家主未免太会说话了些,他身上这把剑的确装饰作用多于实用,而那厌阳天手中却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谢涵玩味一笑,左手执起那把剑,拔剑出鞘。
只见一团寒光绽放而出,宛如冬夜明月破云而来,剑身隐见细密的菱形暗纹,剑脊处用错金法嵌了一排星宿图案。宝剑全长有四尺三寸,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而剑刃如断崖般崇高陡直,锋囗的夹角长而锐,让人一见便可想象它的锋锐无匹。
谢涵眼睛陡然一亮,挥剑在两个武士合举的一把长剑上劈去试剑,手下行云流水般没有一丝停滞,剑身、阳光浑然一体像清水漫过池塘,底下那把剑却已“铛”一声应声而断。
周围人等均发出赞叹,不曾想到它竟如此削铁如泥。
这把剑的光华有他镶金饰剑的亮度,却比他那剑锋利趁手多了,谢涵会心一笑,脑海中飞快地构思了一个全新的战术。好心情地收剑扬声道:“好剑。敢问其名?”
“此剑名为‘深壑’,乃勇者无双之剑,八十八炼钢,欧冶子大师倾心所铸,想必不会辱没齐太子殿下。”
高手出招,自一个起势便可看出,从刚刚谢涵试剑的姿态,便知对方有着不逊于他容色的剑术,沈澜之一扫原先的淡淡兴味与漫不经心,上身微微前倾,认真答道。
一时响声更作。
欧冶子乃百多年前的铸剑大师,技艺登峰造极,如今有名的几把宝剑“昊均”、“九星赤渊”、“太一”均出自他手。而沈澜之其母便是欧冶子后人,欧家上一辈的大小姐,他说这是深壑,自然无人质疑。
有如此宝剑参与,众人看兴更浓。
谢涵却反应回来暗道一声糟糕,如果他今次输了岂非更丢脸面,若胜了却会被道一声乘兵之利。
然已势成骑虎,他只得挺剑上前。索性只按他计划来,这点小问题也不打紧。
厌阳天目光落在深壑上,后又收回去,似是真心劝道:“武者,若假兵之利,便永远只会依赖万物停滞不前,太子涵乃剑圣高足,想必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他话一出口,谢涵转瞬便落了下乘,看台上玖少卿骂道:“难道他刚刚不是假兵之利砍了王洋的剑,无耻之徒,竟也有脸说!”
谢涵微微一笑,“人是人,兵是兵,只有弱者会依赖外物,于强者而言,神兵利器与残兵断戟,皆只是他手中器耳。”
咚咚咚,鼓已擂起,二人皆摆开阵势,厌阳天依然用的是左手剑,当先发难而来。
谢涵错一步避开,忽“锃”一声收剑入鞘,满堂愕然,连厌阳天都有片刻停顿,他却施施然道:“阁下之前已两番对战,无论如何孤胜之不武,便先让阁下三十招。”
厌阳天对叶猛用了七招,对汪洋用了二十三招,合起来正是三十招。
随着他话音落下,满堂哗然,一时甚至不敢置信,“他是认真的吗?”
“便是绝代高手也不敢大言不惭至此,他果然只是把弈剑当做游戏,我刚刚竟然真信了他的话!”
“我等一生追求,在他们这些贵人眼里只是随口说说的便宜话,我真恨!”
“表哥,这个齐太子真是太目中无人了,早知道就不同意你把剑借人了。”欧兰雅捶着沈澜之膝盖撅嘴道。
他们已然如此,何况在场中的厌阳天,他那向来崖岸自高的脸面忽青忽白,但已然动手却没有中途断的理由,只能加大攻势。
誓要让对方在十招内败落,看他到时如何面对现在的口出狂言。
谢涵原以为厌阳天不敢伤他,可让他从容布局,岂知对方似乎真气狠了,那越加凌厉誓要将他斩于马下的攻势,很快便让他左支右绌起来,疲于应对。
厌阳天一跃而起,匹练般的剑光自上而下冲来,谢涵却因刚刚下腰躲避,如今不及侧移,只能就地一滚才险险躲过。
顿时,一阵哄笑声,他们更确定了谢涵刚刚的说大话。
此时,才第七招。
“哈,这是狗刨地吗?原来这就是一个时辰抵别人八个时辰学的绝招啊。”行馆这方对着齐方朝下比了个大拇指,哈哈大笑。
齐国武士气得面色发白,却莫可奈何。
连沈澜之亦皱眉道:“他托大了。竟不知说了这种话,输后只会更惨吗?”
谢浇已来到齐国这方,双眼紧紧盯着场上,嘴上惶急道:“怎么办,老三如果输了怎么办?”焦虑中忽又怒道:“他怎么敢说这种大话,怎么敢这么逞强,让我代他去,哪里会这样?你也不拦着他丢我齐国脸面!”
玖少卿却看他一眼都欠奉,根本不理会,心神全放在场中。
而这一切,场上谢涵是顾不得的,他连摔得疼痛的身体也顾不得,连忙翻身而起。
已经第十招了,厌阳天屈腿沉腰,猛地前冲,爆发出惊人的气势与速度,这是灌注他一身劲气的一击,他要在这一击中大败对方。
谢涵似被对方气势所摄,亦或早已疲于躲避,如今累极了,靠在柱上,躲开的步子都有些许踉跄。
众人似乎已料见战果,装模作样一叹。
却“铛――”的一声巨响,定睛看时,剑尖指处,哪里还有谢涵,只有一根二人合抱的铜柱。厌阳天一剑劈在柱上,力量反弹,震的虎口崩裂,顿时鲜血直流。
“阁下受伤了,未免不公,要否先包扎一番再继续?”身后传来一声感叹,那声音里蕴含着一种特殊的温柔,似乎他真在担心着对方伤势。
谢涵已长身玉立,站在对方身后三步远处。
“原来他只是假作力竭,引对方蓄力一击,卸人力道。”台上沈澜之莞尔一笑,“论速度,他与厌阳天相仿,所以厌阳天很难刺中他。而论臂力,他并不及,只有用这种方法先消磨过去。运筹帷幄,不愧一国太子啊。”
听着这啧啧赞叹声,欧兰雅不高兴地嘟嘴道:“表哥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沈澜之笑眯眯道:“齐太子手里还握着表哥我的剑,怎么是‘他人’呢?”
欧兰雅:“……”
而场中形势已然此消彼长,厌阳天伤了手,使出的大开大合之招威势便不如之前了,显得谢涵身轻如燕。
至十五招时,厌阳天突然换了右手,使出那一手精妙非常的轻灵剑法。
迥异的打法,自然叫人一时转变不及,谢涵身形微有迟滞,正是这时――
厌阳天嘴角挑起个冷酷恶意的笑,剑随人至。
“住手!”沈澜之惊叫出声,震几而起,不少梁国高层亦出言阻止,“厌阳天,住手!”
他竟是要像先两次一样挑断对手手筋。这是疯了吗?他知不知道在他剑下的那个人是谁,他是东方大国齐国太子!
厌阳天却似打红了眼,完全听不到这制止之语,冲势一顿不顿。
“啊!”欧兰雅忍不住伸手捂眼,似乎不忍心看接下来一幕,忍不住想那个俊美的齐太子被挑断手筋后不知有多可惜。心中亦对一向崇拜的厌阳天失望非常,她纵是什么都不懂,也知道齐太子在会阳有了闪失,这是多么大的问题。
预料之中的惨叫却没想起,而是清凌凌的好听声音,像泉水拍击光滑的鹅卵石。
“阁下可还好?”原来谢涵故计重施,又把人的剑引到一根木柱上。
这回没有撞得虎口崩裂,但剑尖没入木柱太深,一时拔不出来。
欧兰雅一睁眼便看到谢涵朝厌阳天走来,善意问道:“孤没想到阁下使轻灵招数时也用了这么大的力,真是抱歉。要帮忙吗?”
他温柔浅笑,整个人温柔得像镀了一层光一样,叫她一愣。
而军政高层、各国使节却皆是色变。
使轻灵招数时为何还要用这么大的力,因为想置对方于死地啊。看那半把都没入木柱中的长剑,他们不敢想象这要是刺入人身中是何等情形。
厌阳天竟然因为嫉恨就要杀人。
厌阳天竟然因为一己之私,置两国邦交于不顾。
梁国政要厉声道:“厌阳天,住手,再不住手,情同叛逆!”
厌阳天看着谢涵温和询问的脸,只觉阴险非常、刺眼非常,暴喝一声抽出剑来,毫不顾忌周遭的话又提剑冲来。
谢涵亦扬声道:“不必。孤说过要圆厌壮士的心愿,岂可食言而肥呢?为上者,切忌说话不算、失信于人,诸君应懂孤苦心。”
他感觉的到,厌阳天两次杀招失败,已经乱了阵脚,破了气势,现在终止,岂不白费他一番功夫?
此时,场中众人真的开始仔细打量谢涵。
明知有人要置他于死地,尤其对方还是个绝代高手,他竟然还这么从容淡定。
他们大多数都没察觉到,至此时,胜负已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三十招到了。” 后十五招转瞬见底,谢涵一跃后退三步,拔剑出鞘,扬眉一笑,一时蓝天白云、古板校场都艳丽无比,叫人见之目眩神迷。
他挑好角度,拔剑出鞘,背对太阳,泛着金属光泽的锋锐长剑折射着日中最烈的光芒,送入厌阳天眼中。
厌阳天双眼一花,几无法视物,高手对垒,岂容一丝迟疑?
寒气辉芒随剑而出,快得好像离弦之箭撕裂空气,亮得仿佛银河落九天,这是出神入化的一剑,这是如仙似幻的一剑。
长剑过处,对方两腕手筋皆被挑断,他手中剑把脱手,冲势在前,却已无力亦无剑,只能投怀送抱般撞入谢涵怀里。
谢涵倒也好涵养,伸手一接,并反手一送,令对方站稳后,挽了个剑花甩去血珠,淡淡道:“伤人者,人恒伤之,比起叶猛和王洋的两只右手,便宜你了。”
谁能说不是呢?反正对这个胆大包天的武士,哪怕是会诛也不敢出言相保了,更遑论其他人。
只见谢涵一手持剑,一手负于身后,独立场心,如渊停岳峙,实在好风采。
周围响起狂潮般的喝彩声,三十招相让、一招致胜,尤其那一招的精妙绝伦,已没有人可以再质疑谢涵的剑术与剑道。
原来这就是剑圣高足的水平吗?果非凡人能抵达。
他们不禁想起之前对方的话,此时他们已不会把这当大话,而是被无数在场剑客奉为箴言。
与此同时,又忍不住想起会诛说对方不懂用剑、不懂剑,如果这都是不懂,那么他们岂非虚度几多春秋?
――这位德高望重的馆主是真没看出来,还是为了外甥而这么说蓄意阵前打击齐太子,若是后者,未免太卑鄙了些。
会诛一代宗师,此时面色也不由不自然,暗暗后悔自己一开始经验主义和对那些公室下意识的不屑一顾了。
谢涵提剑回来,叶猛、王洋两个都包扎好了伤口,朝他砰砰砰叩头道:“多谢殿下替我们报仇。”
谢涵正要扶二人起来,叶猛已经自己站起来大声道:“属下这辈子已经是殿下的人了,没有能报答的,只能押上下辈子和下下辈子了!”
谢涵抽了下嘴角,哪知他身后其他武士都露出“你说的好有道理”这样的表情,连向来沉稳的王洋亦起身点头道:“不错。”
谢涵坐下后,正打算把深壑交与一边武士,让他还与沈澜之后,不想对方竟亲自过来了。
“多谢沈家主。”谢涵冲人笑道,至于那笑里有几分真心,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就如同对方借剑,究竟是好心还是恶意,只有对方知道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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