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未鸣天未破晓之时赵祯便起来了,这时候还不到上朝的时间,但一晚上反反复复在清醒与睡梦间徘徊实在是怕人的很,一时是梦见儿时皇姐并父皇带着自己出宫,难得地如民间小儿一般嬉戏放纸鸢的场景。一时是跪在病床前眼见父皇闭上眼,与那听闻皇姐噩耗传来时心如针扎的记忆,痛彻心扉到分不清楚到底是梦是实,睡地极不安稳,早早便再无睡意。
从高处看着昏暗天空下的皇宫,隐约察觉到身后不远有宫人已经起来走动,悄悄地干起活来,生怕大点的响动惊扰了什么。此时,偌大的皇宫竟如一只嗜血的被囚凶兽一般,不见气势只现寂寥。
若皇宫是这般,那作为皇宫之主的自己,又是怎样的?赵祯在心中暗自问道。
早朝过后,天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准备回去的大臣接过宫人们递来的油纸伞,慢慢踱着步往宫外走。
赵祯站在屋檐下,看着这不大的雨,想起昨晚包拯进宫的事,那黄婆子说的话,并没有充分证据能证明她说的是真,因此只把她留在宫中,期望不久之后说不得能派上用场。
不过,就算是这样,那般不知真假的话到底还是动摇了赵祯的心,不然又怎么会突然间生出那么多的愁绪?
想着,赵祯喊来宫人,“去看看包卿是否还在宫中,若是在的话,就把他请来这里。”
宫人听命离去,赵祯看着远处,雨声遮掩了一切声响,周围安静下来,心里也平静许多,到底要不要审理这案子,以不充分的证据定罪楚临,就让老天爷来决定这一切吧。
当宫人赶到宫门那里都时候,询问在发放油纸伞的小宫女,得到的回答是,很早包大人就坐着马车离宫回府衙,还是自己给的伞,第一个离开的,顿时一颗心颤了起来,作为服侍赵祯那么多年的老人,哪能看不出他看似犹豫,实则寄予期盼的想法呢?
要不要大着胆子去追?宫人看着不远处宫门外,那一辆辆离宫的马车思索着,然而却突然听到小宫女诧异的声音,“包大人的马车怎么又回来了。”
听到这话,宫人抬头看去,就见包大人撑着把油纸伞,手上还拿了几把伞,向自己这边走来。
等包拯走到了地方,就看见小宫女一脸惊讶,而宫人满是激动的神情,虽说奇怪,但还是继续自己想要做的事,将手上的伞交给小宫女,小小地解释一番,“回府途中,见有一老汉穿着蓑衣在雨中卖着最后三把伞,就顺势买下来,想着宫中可能伞不够,便回来还伞了。”
说完就想回马车上去,但好不容易见到包拯的宫人怎么会放过这个上天送的机会,忙上前阻拦,“大人且慢,官家有请,府上的马车自有他人去告知,离宫之时特备车马相送。”
“还请带路。”包大人想也没想就说道,宫人笑着让一个跑得快的宫侍去告知赵祯这个消息。
“看来都是天意。”赵祯知道整个过程后感叹,便让人把在宫中的相关人员,例如楚临等一些人请来,再来就是宣仍在宫外开封府衙的修茗进宫。
最快到达宫殿的是包大人,听赵祯说要在这里审问楚临,让他认罪的时候,皱着眉头的样子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不认可这件事,不过既然赵祯已经做出了决定,并且执行了,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
然后到来的就是寇娘等昨日与包大人进宫后被留下的人,他们行礼之后,除陈福来以及红袖以外,其余人站在下首,等待着其他人的到来。
其次到的就是楚临了,不同于寇娘等人,他是由闻人亲自去带来的,且赵祯对他的态度很明确,行礼之后就没叫他站起来,就这么一直跪着。
府衙离皇宫不远,但也不是特别的近,因此修茗进入宫殿之中的时间远远晚于其他人。
且在向赵祯行礼之后,便被唤去坐在他右手边的位置。
“朕上一次见到你还是在你五岁的时候。”赵祯微笑地仔细端详着修茗,“听说你改名为修茗,果然是皇姐的血脉,骨子里透出的东西都一样。”
“多谢陛下夸赞。”对于来自皇帝的话,修茗不能不回答应和,不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抛出一句干巴巴的话。
“你该叫朕舅舅才对。”赵祯好脾气地提醒着,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修茗听从地喊了句,“舅舅。”
听到这话,赵祯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不过很快地,他的神情就变了,变得严肃起来,“会叫你进宫,是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一些事与你有关,不过是作为苦主罢了。接下来你只要看着就好,放宽心,不会牵连到你的一丝一毫。”
赵祯的声音不大,不过却传到了宫殿中每一个人的耳中,红袖听着这话,忍不住偷着抬头看了看修茗,然后紧紧握住拳头。
而楚临听到这话,则是眼神厌恶地射向修茗,不过很快视线移开,垂下了眼眸,再看不清他的神情。
交代好后,赵祯看向自己面前或站或跪的一群人,面无表情地说,“修茗是皇姐的儿子,不管他的父亲是谁,朕都认准他是皇家血脉,之前游船起火,修茗受伤,因而朕让包卿查清其中干系,不成想竟有意外的收获,居然有人企图残害皇家血脉,真是好大的胆子。”说完,目光投向跪着的陈福来以及红袖,“你们为何谋害皇家血脉,有何居心?”
“是小的迷了心窍,听信歹人的话,但小人就是个奴仆,实在是身不由己,求官家开恩,求官家开恩。”陈福来闻言又哭又喊地向赵祯磕头,咣咣咣地声音听地人都觉得脑门疼地慌,赵祯忙让人止住他的动作,并问,“听你的意思是你是受人指使的,是谁让你干的?”
陈福来被迫直着身子,听了赵祯的话,眼珠子一转便张口就喊,“小的是将军府的管家,自然听主子的吩咐,这一切都是将军妾室红袖与小的相谋,将军私底下默许的。”
“胡说八道!”离他不远跪着的楚临怒吼,冲着赵祯解释,“我只有茗儿这么一个嫡子,怎么可能会默许害他?一定是红袖这骚女人勾搭了陈福来这背主的奴仆,意欲先谋害我儿,再来暗害与我好谋取财物,如今事发便将罪名都嫁祸在我头上,官家不能上当啊!”说着看向修茗,眼底埋藏着恶意遮都遮不住,“公主她最是了解我们的父子情深,茗儿你说,你肯定不会信爹会害你的对吧?”
修茗笑了笑,如果是原主在这里,面对这样的问题,因为跟楚临生活了那么久,哪怕再心伤也不会想象、不会承认相信父杀子的事,因为如果真的相信,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人生是失败的,爹娘的爱是假的,父子之情是假的,所拥有的顷刻间崩坏。
不过现在在这的是修茗,是历经几百年修真路的修茗,父杀子算什么?拥有的崩塌又怎么样?因此,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回道,“我信啊,你天天一副恨不得我没生在这世界上的模样,说父子情深太可笑了。”说完想起闲时和寇娘说的话,不怀好意地问楚临,“父亲啊,你知道我的生辰在什么时候吗?娘在那天总是会和你一起做长寿面的,你一定记得的,是不是?”
楚临咬牙,因厌恶这个儿子,所以楚茗的生辰从来不大办,婉瑶公主怕委屈楚茗,便会亲手做长寿面给他过生辰,这些事自己从不掺和,而婉瑶公主为了让楚茗高兴,以及说给别人听有面子,便说是夫妻二人制作,而楚临为了体现自己对婉瑶公主的情深意重,往日对于这种说法都是默认的,现在问起生辰在哪天,怎么想得起来?
“朕知道。”在主位上听到这个问题,见楚临迟迟不能给出答案的赵祯突然插话,“是每年的八月二十,皇姐做的长寿面有一味香料极为难得,每年这味香料都是朕派人去找的。”说完,不善地看向楚临,“连这种事都记不住,还说什么父子情深?楚临,你这是欺君!”
“臣与犬子不合,相看两厌,但对公主的感情不假,是一心一意的!”楚临厚着脸皮喊,一旁跪着的红袖,在之前听到楚临那推诿的话只感到心冷,此时听着他说的真心,忍不住撇了撇嘴,“什么一心一意?老爷真是会说笑,一心一意能在娶妻后继续与我欢好?一心一意能让我给你生了一双儿女?一心一意会毒杀妻子?”
毒杀二字一下子吸引到赵祯的注意,他紧盯这红袖,“你为何会这么说?可有证据?”
“民女能这么说自然是有证据的。”红袖低着头不敢直视他人,“公主原来已经伤好,后来日渐虚弱是因为药中下有一味叫寒梓草的药。”说着勾起嘴角,“这草药是我爹在深山里偶然发现的,当时他见山中飞禽走兽有意无意都会啃食这种东西,觉得这草药牲畜吃了会长得好,因此告诉了当时,家里还是以养猪杀猪为生的楚临他爹,让他种在院子里好养活猪,不过后来我爹还发现,这草药如果人吃了就会身体虚弱致死,特意嘱咐楚临他爹不要让家中小儿误食,种种因由都说明了是楚临下的毒手,如果官家怀疑我所言有假,不妨问问府中下人,公主受伤后,他从宫里下朝回府上后,是不是又回了一趟家中老屋。”
赵祯眯了眯眼,使了个眼色让陈林亲自去将军府询问,到底有没有这种事情发生过。
在陈林悄悄离开之后,楚临又为自己解释, “不过是回了老屋那边,就能说是我采药下毒污蔑我吗?”话中的意味相当不以为意,“若官家怀疑公主死因有疑,不妨开棺验尸。”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楚临心跳快了几下,但这都无法阻拦他赌一把的心情。
“朕若是想开棺,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赵祯因为楚临做出的事,以及多次狡辩,对他的已经谈不上好感了,“你也不用高兴太早,朕让人审了那些刺客,得出的结果便是,他们都是将军府所培养的,不知道楚将军还能否给个解释?”
“官家就这么厌恶臣吗?”楚临愤恨地说道,“不管怎么说,臣都不会做出谋逆之事!”说这句话的时候,无论腔调神情看上去都极为真实的样子,让在一旁看热闹地修茗都忍不住想,若是单单只看这一幕,恐怕所有人都会以为这是个忠心耿耿、为人正直的臣子,可惜他不是,他只是个还看不清现实的人,如果赵祯是一个脾气坏一点的皇帝,恐怕不会给他狡辩的机会,而是找个理由就直接把人拖下去斩了。
就在这个时候,陈林回来了,除了告知赵祯那个已经毫无悬念的答案以外,还带来了一个消息,“官家,沈陶章在宫殿外侯着,想要面见官家,说是有将军府谋逆的证据。”
“宣进来。”
“是。”
不多时,沈陶章从宫殿外进来,从将军府出来之后,他随便找了个客舍休息一晚,整理了一下自己,因此此时脸上没有易容,而是自己的本来面貌。
行礼之后,他便从袖中掏出一叠纸,交给陈林,由他呈给赵祯看,“这些是将军府与他人来往的书信,内容多是不臣之言,最重要的是,信上明明白白地盖了将军府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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