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浮生梦·贰

    邝露看着伏案批改公文的润玉,润玉神色冷淡地翻看着公文,时不时微微皱眉,邝露就站在一旁,替他准备茶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润玉看了千年。

    幼时的邝露曾在彩虹桥畔见过润玉,那时他还不是夜神殿下,不过是一个翩翩少年,他孤独而无助地抱着自己银色的龙尾,目光哀伤却又孤傲地坚强着,小邝露就躲在萤黄树后远远地看着那个白衣少年,那条银尾那般漂亮,她看得心痒,很想上去轻轻抚摸一下映着星光的鳞片,可是那个少年那样伤心,肯定不想让她这个陌生人看到自己悲伤的模样,她只好藏在树后陪着他,看着他一点一点收起哀伤,收起龙尾,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起身离开了。

    小邝露从树后露出头来,痴迷地看着离去的优雅挺拔的身影,她不知道那个少年叫什么,可是那个白色瘦削但却坚毅的身影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那条神秘美丽的银色龙尾成了她心间难以磨灭的印记。

    “邝露,夜已深,你先回去吧。”润玉看了一眼走神的邝露,淡淡地开口说道。

    “陛下千万注意身体,早些歇息,邝露先退下了。”邝露微微行礼道,对于润玉的话,她从来没有违抗过,他让她走,她就走,他要她留,她便留。

    润玉早先居于璇玑宫,昼伏夜出,早已习惯了这般作息,虽已登基为帝,仍旧住在璇玑宫。

    邝露看着璇玑宫内冷清的光景,微微夜色下,整座宫殿端庄而孤冷,如同住在里面的人一般,高不可攀,或者说可以走近他的那个人不是邝露。

    苦笑一声,邝露缓缓走出了璇玑宫,锦觅仙子虽已身陨,幸得斗姆元君予锦觅留了一线生机,藏着一魂一魄于天界二殿下旭凤眼中泪滴,锦觅仙子遂以此得生,与旭凤重聚,且诞下一子,一家三口藏身世外,好不逍遥快活。

    邝露缓缓走着竟到了布星台,看着满天星河,她不禁心生悲凉之感,当日锦觅、旭凤还有润玉三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六界皆知,那一场震惊六界的爱情里,从来都只是他们三个人,而她,不过是一个旁观者,看着润玉悲伤难过,痛失生母,看着他被逼竖旗而起,看着他终于从锦觅与旭凤的感情中黯然退场,看着他修炼太上忘情之道,囚于天帝之位。

    “殿下,若是那时我鼓起勇气从树后站出来,是不是你的眼中也会有我的一抹身影?”邝露伸出手,指尖凝结出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露珠里倒映中一个俊逸少年的身影,银色龙尾在水中悠然惬意。

    覆手,露珠消失于掌心,邝露神色恹恹,昨日太巳真人将她唤了回去,为着她的终身大事好生叮嘱了一番,怕她不听,还叫来了月下仙人一同劝说她。

    月下仙人虽然心疼自家大侄子修了万年孤独的太上忘情道,但仍是希望他能放下锦觅,寻得一个真心相爱之人,之前他盼着邝露能打动润玉的心,不过邝露待在润玉身边几千年,也不见润玉有动心的迹象,他也喜欢邝露,自然不愿邝露这样蹉跎自己,希望邝露能够觅得一段佳缘,便也跟着太巳真人一起劝说邝露。

    邝露微微叹息一声,年少情愫涌动,自此她心系一人,如今她只愿能够守在他身边,远远看着便好,可是连这样的愿望都难以继续下去了。

    昨日父亲都提到了邝露的娘亲妙珠仙子,妙珠仙子真身为蚌,昔日诞下邝露时恰逢四方阴气溢散,伤了根本,后来又因为家族逢难,妙珠仙子独自前往,被人伤了真身,回天乏术,临去前,妙珠仙子抓着邝露的手,轻声说道:“露儿,娘亲不能再照顾你了,娘亲不要你有什么鸿鹄大志,只希望日后你爹爹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开开心心,一生顺遂。”

    “娘亲,露儿知道了,露儿一定会开开心心的,不让娘亲担心。”邝露记得那时她满面泪水,握着娘亲的手坚定地告诉她,自己会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神仙,可惜后来遇见了润玉,从她决定女扮男装进入夜神麾下时,她就再也做不了那个无忧无虑的神仙了。

    “殿下,邝露恐怕不能陪着你了。”邝露仰头看着莹莹星河,似叹息般低语。

    第二日上朝,上元仙子邝露自请踏遍六界山河,修六界历法风水之书,天帝允。

    “露儿,你这是做什么?修六界历法需要多少时日尚未可知,你这一走,你要爹怎么办?”太巳真人有些生气又是心疼,想要斥责邝露,却又不忍心。

    邝露笑了笑,牵住太巳真人的衣角,声音清脆:“爹,女儿下界去修六界历法并无不妥,女儿生来仙胎,未曾经历飞仙之劫,太巳府上下又对我宠爱有加,最后入了璇玑宫也不曾吃过几分苦,算来算去,我这仙生漫长,竟还只是在天界踟蹰,眼界狭隘。”

    “爹你昨日说让我放下陛下,女儿觉得现今是做不到的,我喜欢了他几千年,怎么可能一朝便能放下?不过你放心,也许这次越六界山河,跨百年岁月,女儿能够看开一些呢。”

    “唉,你啊,爹不想逼你,只是……”太巳真人叹息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邝露故作开怀地展颜:“爹,女儿答应你,等我回来,不论心中对陛下是否还有牵挂,一定听从你的安排,找一个可以共度余生的人成亲。”

    太巳真人看着这样强颜欢笑的邝露,心中也是难受,可是他怎么忍心看着邝露守着一个清冷的人,陪着他一生孤独呢?或许邝露说的对,这一次远行,她能看开一些。

    邝露这一走便是百年,百年里她去了南荒,一点一点走遍南荒的每一片土地,每一个角落,记下南荒的风土人情,气候温度,看南荒百姓耕种土地,安居乐业,偶尔她还会化作凡人模样,寻一间竹室暂时定居,与坊间邻里闲聊,更能体会人间风情。

    那一日邝露打算离开南荒,往东边走,去东洲看看。

    晚间的夜色静谧宁人,邝露在清澈的欢响着的山野小河畔落脚,她拾了些干柴生起火堆,双手撑着下巴仰望头顶的漫天星辰。

    这百年间邝露看过了太多生死离别,见过了太多家仇国恨,有誓死不渝的爱情,有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有患难与共的挚友……她这才真正觉得自己还真是困于天界,什么都不曾经历过,一段爱情磋磨了她几千年的时间,可是她不后悔,那个人是润玉啊!

    邝露双手结印,莹莹星光在指尖闪烁着,她看到夜空中的星子闪烁着,有晶莹的星辉凝露慢慢自天上飞落,凝于她的指尖。

    淡淡地笑着,嘴角苦涩的笑意让邝露染上几分凉夜的哀愁,星辉凝露渐渐融为一体,变成一颗鸡蛋大小的晶莹水珠,她似乎在水珠里看见了娘亲美丽精致而优雅的面容。

    邝露乃是天地间星辉凝露聚天地灵气得了灵识托生于妙珠仙子腹中,要诞下她本就需要不少灵力,那时又是四方阴气溢散,更是伤了妙珠仙子的根本,这才会让妙珠仙子的身子每况愈下。

    “娘亲,露儿想你了,对不起,娘亲。”一滴清泪划落,融进掌心的凝露珠里。

    夜风忽然变得狂烈起来,邝露神色一变,覆手要将手中的凝露珠收起来,没想到那凝露珠忽然裂开来,漫天星辉凝露将邝露包裹在内,邝露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努力想要稳住身形,可是眼前的景象越发模糊起来,恍惚中,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渐渐轻盈起来,沁骨的凉意攀上眉心,蔓延至全身,她忽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她似乎化身成了万千星辉凝重中的一颗,意识终于完全湮灭在无边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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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楼盘腿坐在宽阔的大殿内,双目紧闭着,双手飞快地结着复杂而古老的咒印,他那一头赤发无风自动,衣角翻飞,整个人身上泛出淡淡的红光,红光渐盛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内。

    殿外魔气盘旋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不过被缭绕的魔气遮避,难以发现变化。

    阴云迅速地旋转着,形成了一个黑色的漩涡,似乎有人拿着棍子在其中搅动。

    重楼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头顶的威压愈盛,压得他险些喘不过气来,可是他仍不松手,手上的咒印结得更加快了,只能瞧见一个影子飞速的闪动着。

    漩涡越来越大,重楼身上的威压也更加强盛了,“轰”的一声自九天闷然传下,重楼颤抖着的双手再也支撑不住,咒印被强行打断,九天威压与咒印反噬之力让他全身力量在一瞬间松懈,整个人软到在地,喉咙间泉涌般冲上一股腥甜,他闷哼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重楼嘴角扬起一抹邪笑,不羁地想要站起身来。

    “嘭”的一声,一个黑影从天而降,跌落进重楼怀里,将他狠狠压了回去。

    胸口传来的疼痛之感让重楼忍不住闷哼一声,眉心的不耐与面上的怒气显示他此时心情极为不满,抬手一挥将那个还压在他身上的人摔落在地,忍着反噬带来的刺痛,重楼自地上站了起来,打量着那个被他扔在地上的人。

    青色的衣衫,恬静的面容,眼角的泪痣平添了几分娇媚,竟是那下界修六界历法的上元仙子邝露。

    重楼神色复杂地端详着地上那陌生的女子,眉心跳动隐有不详之感,良久,他唤人进来将邝露带了下去。

    “若是人醒了,告诉本座。”

    不耐地让人退下,重楼盘腿开始运气,禁术的反噬之力让他受了不小的内伤,更是将他大半修为压抑着,若是不好生修养一阵子,被魔界其他居心不良之人知道了,只怕魔界要翻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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