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尘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危机感。
他看了看二七,又看了看容不渔,才警惕地将手递过去,道:“你……你要咬就咬,别向我容叔撒娇。”
二七嫌弃地偏过头:“哼。”
刚才咬得起劲,现在让他咬还不咬了,什么毛病?
时尘气得要死,直接道:“冬日过了之后你赶紧出去,恩将仇报的小白眼狼!”
二七抹了抹脸,冷淡道:“这里又不是你家。”
时尘愣了一下,才咆哮道:“是我救的你!我哎!”
二七微微偏过头,朝着容不渔道:“多谢。”
时尘:“……”
容不渔:“……”
容不渔开始沉思,这孩子是不是被冻傻了,眼神怎么那么不好呢?
时尘被气得眼圈都红了。
少年心性纯良,不忍见死不救,虽说并不是为了报答才出手,但是劳心劳力了半天,却一句道谢都得不到,就算是圣人也免不得心生火气。
容不渔有些不忍心,轻轻揉了揉时尘的头,对二七道:“你还有其他亲人吗?”
二七正盯着容不渔放在时尘头上的手猛瞧,闻言摇摇头——明明他没做出多少神色,但是容不渔就是觉得他是在委屈。
容不渔这些年来惯着时尘,几乎将他宠上了天——除了他硬要历练出去猎杀活尸之外,往往琐事都是随他去的,所以连带着同时尘差不多大的少年也极其包容。
他轻声道:“那你就先在我这里住下,等过了冬日,你若是想走便走,想留……”
话还没说完,时尘就接口道:“容叔,他不想留。”
二七:“……”
容不渔还是头一回见到对着陌生人这般竖刺的时尘,无奈笑了笑,道:“来日方长,到时再说吧。”
时尘朝二七哼,二七看都不看他。
容不渔屋舍并不大,平日里他也只在那软榻上待着,除了时尘有时来蹭住收拾的小房间外,没有能落脚的地方,更何谈住。
时尘十分不喜欢二七这个小白眼狼,哼哼唧唧地跑到了自己的小房间,啪的摔上门不再管他。
只是他进了房后,偷偷摸摸地从细缝里往外看,想知道那臭小子是何反应。
容不渔懒得管这些,随意说了句:“选个自己喜欢的地儿随便住吧,别客气。”
他说完,便慢慢悠悠地回了内室软榻上,捞着酒坛继续小酌。
二七在原地犹豫了半天,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小心蹭到了软榻旁坐下,抱着膝盖有一眼没一眼瞥着一旁的容不渔。
容不渔:“……”
他将酒坛放下,和二七无辜的视线对视了两下,才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二七抿唇,又轻轻蹭到软榻脚旁,微仰着头小声道:“这儿,我喜欢。”
容不渔:“……”
时尘:“……”
呸,狐狸精!
时尘累了一天,也懒得同他置气打闹,气得甩袖睡觉去了。
容不渔垂眸,四目相对,二七似乎有些羞赧害怕,偏头躲开他的视线,却还是强撑着不肯走。
容不渔容忍限度极高,没再赶他,只是道:“不要离我太近便可。”
二七忙往旁边蹭了半步,隐隐期待地看着他,仿佛在问“这样呢?”
容不渔笑了笑,没说话。
这孩子除了爱咬人,倒是比时尘有趣得多。
会咬人的狐狸精将下巴放在膝盖上,歪着头盯着容不渔瞧个不停,但是当容不渔将视线投过来时,他又立刻收回视线,装作在摆弄自己的手。
一来二去,容不渔也懒得管了,神识传音吩咐犹襄照看好他,便轻轻拨了拨手腕的珠子。
不过这一回,他拨到的却是一棵流着赤红暗纹的珠子,灵力宛如枯枝焦木般顺着手腕蔓延直上。
很快,容不渔悄然无息地睡去。
等到容不渔阖上眸子后,二七遮遮掩掩的视线才逐渐变得大胆起来。
他眨巴着暗红的眸子紧紧盯着容不渔俊美的脸,完全忘了容不渔的吩咐,情不自禁地往容不渔身边靠。
二七心想:“他长得可真好看啊。”
末行之日没人会闲着没事捡一个累赘在身边,二七流浪多日,还是头一回有人对他这般温和,和颜悦色不驱不赶。
他对着容不渔的睡颜看个不停,不自觉地往前靠了一步。
只是他刚挪动一步,连在暗处的犹襄都没来及阻止,围绕在容不渔身上的黑色灵力转瞬朝着二七单薄的身体缠了过去。
犹襄:“你……”
他话还没说完,二七直接一头栽了下去,竟然被容不渔手腕的遗梦珠强行拖到了梦里。
犹襄:“……”
犹襄回想起方才容不渔那句轻飘飘的“若是有任何闪失,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又看了看已然入梦的二七,“吾命休矣”四个大字闪入脑海。
容不渔手腕上带着十二个遗梦珠,每一颗都是一方梦境,青木灵力为助眠的美梦,而黑色灵力的则是能将人吓出心魔来的噩梦——这东西在清河城随处可见,一枚玉石能买一堆,并不怎么稀罕,比容不渔花摊的花还要一文不值。
但不知为何,容不渔似乎十分喜欢捡废品,还串成一串宝贝似的戴在手腕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玩意儿价值连城。
好巧不巧,容不渔这回入的却是噩梦。
二七被强行拽入梦后,整个人晃了一下神,再次有意识时,自己已身处梦境之中。
那棵遗梦珠中,不知是哪位神人编的,举目望去一片灰暗无边,天幕之上隐隐有雷霆劈下,轰隆隆的阵阵闷响。
二七往前迈了两步,脚边突然一阵微弱的惨叫声响起,他一低头,这才发现这地上竟然长了及膝高的黑色花草。
那草长得极其诡异,根茎叶全是墨迹般的黑,顶部绽放着一朵暗色的花,花蕊竟然如人脸般,面目狰狞口唇大张,一碰便发出阵阵惨叫。
二七被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但谁知这地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鬼面花,他一旦碰到,周遭一片便齐声发出厉鬼似的惨叫。
声音不大,却令人毛骨悚然,恨不得掩住耳朵。
“晚……”
“你来……”
细听之下,那惨叫声中竟然还夹杂着些许说话声。
二七捂着耳朵,那声音依然往耳朵里钻。
他害怕得瑟瑟发抖,却也终于听清楚了这些花所嚎叫的话。
“你来晚了……”
“魂魄已散……”
“来晚了,来晚了啊!”
似乎所有鬼面花都在叫嚣着“来晚了”,有惨叫、有嘲讽、有凄厉、有癫狂,只不过声音却是如出一辙的怨恨和诡异。
二七再也听不得,转身拔腿便要跑。
只是还没跑几步,却直直撞在一个人怀里。
二七抬头一瞧,对上容不渔灰色的眸子。
容不渔不知为何穿着一身黑衣,发带如墨,整个人仿佛要融于这天地之间。
他垂眸看着二七,神色有些复杂:“你怎么进来了?”
二七见到他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忙一头栽到他怀里,双手紧紧缠上他的腰,哆嗦着道:“我……我不知道……”
容不渔甚少与陌生人有这般亲密接触,直接愣了一下才不自在道:“先放开我。”
二七颤声道:“可是……我害怕……”
容不渔道:“没什么可怕的,一个梦罢了。”
二七这才颤颤巍巍地松开手,手却死死拽着容不渔的衣角不肯松开。
只要不过分靠近,容不渔也随他去。
他弯下腰轻轻摘下一枝花,对上那嚷着“来晚了”“好痛啊”的鬼面花,不知为何轻笑一声。
“这花儿好看吗?”他淡淡问道。
二七窥着容不渔的神色,如实摇头:“不好看。”
容不渔笑了:“我也觉得不甚好看。”
他轻轻一挥黑色宽袖,以他为中心,一股白色微光周遭散开,而地面的人脸花也发出一声凄厉惨叫,花朵微微扭曲,旋转着化为大片大片的白色杜若。
与此同时,天边隐隐的雷霆也瞬间停息,拨云见雾,光芒洒下。
只是一刹那,整个噩梦改天换日,天幕幽蓝白云如雾,地上花香弥漫周遭,宛如人间仙境。
容不渔一身黑衣也像是褪了色,重新变回纯白衣衫。
他捏着手中的人面花,两指轻轻一旋,花朵化为杜若,跃然修长白皙的指尖。
容不渔又问:“这花儿好看吗?”
二七放下容不渔的衣摆,点头道:“好看。”
容不渔盯着那纯白的杜若看了许久,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回过头,眸光明明柔和温润,却无端给人一种诡异的违和——仿佛这张脸只是用泥土捏成的泥像,遇水则化。
他抬手将花插在二七发间,柔声道:“这不是你待的地方,乖,回去吧。”
二七还未回答,只感觉四面八方用来如墨似的黑暗,将他缓慢拖下深渊。
视线的最后,容不渔长身玉立,微微仰着头看着天边雷霆,黑暗再次爬上他的衣摆。
被黑暗浸染的鬼面花化为带根的厉鬼,挣扎咆哮着朝他伸出手去,却无论如何都碰不到他的身体。
二七怔然瞧着,下一瞬便破梦而出。
意识回归身体,感觉一点点泛上来。
他正要张开眼睛,却恍惚间觉得有人似乎在拽着自己的脚踝一点点地在地上拖动,腰背被磨得隐隐作痛。
二七缓慢张开眼睛,便直接瞧见时尘正拽着自己两条腿,使出使奶的劲往外室拖去。
时尘没察觉到他醒来,一边拽还一边嘀咕道:“这小崽子看着瘦可真沉呐,到底吃什么长大的——这要是吵醒了容叔,可能我也要连着一起挨揍,得赶紧把他扔角落里去。”
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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