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坛酒饮下,容不渔靠在软榻上微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地瞥着窗外呼啸的大雪,左手上的黑色珠子被他缠在手上,时不时拨动一颗。
琉璃珠相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半晌后,十二颗纹路不一的珠子被他整整拨了三遍,宛如琉璃的珠子上缓慢爬上来一股青色的灵力,宛如藤蔓般顷刻将他包围。
犹襄正在角落里飘着找吃的,听到酒坛落地的声音回头一瞧。
容不渔的左手缓慢垂下,指尖触地,眸子微阖着,不知何时已睡了过去。
犹襄看着他周遭的青色灵力,撇撇嘴小声嘀咕:“又做白日梦,也不怕睡傻了。”
已经入梦的容不渔对周遭浑然不知,羽睫轻垂,细看之下,他竟然连呼吸都没有。
犹襄飘过来,将容不渔这具身体肆无忌惮地从头看到脚,黑雾化成的爪子轻轻在容不渔眉心探来探去。
犹襄不知想到什么,盯着容不渔的睡颜,心中突然闪现了一个念头。
“他入梦时从不设防,我若是将他的魂魄直接抽出来……”
将容不渔魂魄抽出,占据这具身体的念头如同春风野草般疯长,犹襄的爪子轻轻地按在容不渔的眉心,黑雾下隐隐闪现的眸子宛如厉鬼。
“那他这具身体,便是我的了。”
犹襄无实形的身体在原地漂浮片刻,窗外突然一阵呼啸风雪鬼哭狼嚎般响彻整个屋舍。
周围这么吵,容不渔竟然没有丝毫动静。
许是宛如死人的容不渔让犹襄宛如吃了定心丸,那黑雾般的身体骤然化为一柄虚幻玉钩,想也不想地朝着容不渔的身体直直砸下。
风雪如厉鬼咆哮,玉钩裹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灵力,在击在容不渔眉心一寸处的刹那,本该入梦的容不渔却倏地张开了双眼。
犹襄一惊。
容不渔动也未动,垂在地上的手指轻轻一勾,玉钩直直砸下,激得轰的一声巨响。
两人灵力相撞,犹襄的玉钩只是一个照面便化为了黑雾散去,而容不渔身上的青木灵力却未散,直直朝着犹襄的身体冲撞而去。
灵力如刀,直接从黑雾中间冲去,犹襄的身体如拨云见日般被生生切成了两半。
犹襄猛地一声惨叫,连滚带撞地跌在了角落里。
容不渔入梦时的青色藤蔓正在缓慢消失,他挣扎着坐起来,微微喘息着盯着自己左手的珠子。
半晌他喃喃道:“师父……”
犹襄被切成两半的身体凝聚了半天,却因为恐惧无论如何都融不到一起去。
犹襄能屈能伸,弱声道:“我……我做错了。”
容不渔依然盯着自己手中的珠子,灰色的眸子似乎要落下泪来。
——那是容不渔气疯了时的神色。
犹襄跟了他这么多年,早已知晓此人本性。
容不渔表面上有多温柔如水,内心便有多冷漠无情——就算无尽渊被填平,他也肯定不会落一滴泪。
犹襄边认错边往角落里缩。
容不渔不知是不是还陷在梦中,不知所谓地唤了一声师父,突然又小声道:“买花吗?”
犹襄暗骂自己冲动,竟然因为这副人畜无害的皮囊而觉得他能轻易被杀死。
容不渔没头没尾地问出了这句话,身上的藤蔓才彻底散去,钻到珠子里不见了。
他坐在原地片刻,才轻飘飘地朝犹襄看来。
犹襄竟然被他一个眼神吓得一哆嗦。
容不渔灰色眸子冷漠如冰,完全没了平日里的温和懒散。
他轻声道:“犹襄,这是第几次了?”
犹襄颤声道:“二……第二次……”
容不渔轻缓“哦”了一声,哦的犹襄一身冷汗。
“我……我只是……”犹襄艰难道,“你在这边境一待就是七年,整日里沉浸梦境从不想着如何逃出去,我只是、只是等不及了……”
容不渔没说话。
犹襄见他似乎没急着杀人,稍稍放下心来,道:“城外那些人……成天想着要如何置你于死地,这清河城结界一旦被破,你未死的消息传出去,他们定会主动寻来取你性命……”
容不渔灰色的眸子微动。
“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先出去再说,起码不会被人生生困死在这一隅。”
容不渔抿了抿薄唇,羽睫垂下,不知有没有被说服。
半晌后,他仿佛没有听到犹襄那番话,轻声道:“若有下次,我便将你揉成一团废铁。”
犹襄逃过一劫,也知他说到做到,忙应道:“不、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保证。”
容不渔这才重新躺了回去。
犹襄忙爬到角落里修复身体。
容不渔正要去拨手中的珠子入梦,手一顿,猛地按在了左耳上,眉头皱了起来。
白日里那令人抓狂的铃铛声又开始响个不停,小锥子似的往他耳里钻。
不过只是一瞬,便停止了。
很快,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容叔!容叔!”
容不渔皱着眉起身:“时尘?”
外面风雪已经要没到膝盖了,被风雪刮上那么一下,指不定能刮下一层皮血来。
容不渔飞快将门打开,还没说话,两个雪人便直接撞在他身上,雪也顺势刮了进来。
容不渔屈指一弹,门顺势关上,将风雪隔绝在外。
只是两步路,时尘和另外一个人几乎都要冻僵了。
他抱着手臂哆哆嗦嗦地开口:“容、容容叔,快救、救救他……”
时尘过来时几乎将家里所有避风的东西都套上了,里三层外三层,饶是如此,依然冻得如筛糠。
容不渔没管地下的人,把时尘扶起来,随意捡起一旁的花,往他身上扫了一下。
寒意瞬间褪去。
时尘愣了一下,才迟疑地将身上的东西都卸了下来。
容不渔这才又扫了一下地面的一堆“雪”,冰雪顺势化去,露出一个瘦小的身体。
方才被犹襄吵醒,容不渔起床气还没褪下,瞧见这个陌生人本能地觉得厌恶。
他道:“这人是谁?”
时尘将最后一件毛皮披风扯下来,喘了几口气才道:“不知道啊,就突然在我门外的,我瞧着可怜就弄回家了。”
容不渔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末行之日你也敢随意捡陌生人回家,这么嫌自己命大吗?”
时尘讨好地笑了笑:“这不是有容叔在嘛,我不怕。”
容不渔轻轻道:“呵。”
时尘收敛了笑,仔细辨认容不渔的脸色,才小心翼翼道:“容叔,我……是不是吵醒您了?”
只有在睡觉时被吵醒,平日里温温和和的容不渔才会像变了一个人,冷淡得令人不敢接近。
容不渔没理他,伸手将地下那人的下巴掰着看了看。
这人身上无伤无血,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都在微微发抖,似乎并不是白日里城外见到的那人。
而那引魂铃也一直没有再响。
容不渔不怎么记人,看了半天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时尘小心翼翼道:“容叔,是救还是不救啊?”
容不渔站起来,似笑非笑道:“你就把他搬我这里来了,我有别的选择吗?”
时尘被怼了个跟头,无法反驳,只好讨好地笑。
容不渔懒得去扶,只好指使时尘将此人搬到了角落的草席上,随便盖了个粗布在身上。
那少年被冻得瑟瑟发抖,抱着手臂蜷缩成一团,昏迷时也眉头紧皱,十分痛苦。
时尘涉世未深心又软,瞧着有些心疼,刚想去问容不渔要如何救,便瞧见容不渔端了一碗水过来。
时尘忙接过来,怕累到了这祖宗的纤纤玉指。
容不渔吩咐道:“喂他喝下,再摆几枝花在他身旁。”
时尘忙点头。
容不渔进内室又拿了瓶花粉回来,便瞧见时尘将几株菊花围着那少年身侧整整齐齐摆了个半弧状。
偏偏那熊孩子还在那双手合十地拜着,嘴里喃喃着:“天神庇佑。”
容不渔:“……”
容不渔忍无可忍,一脚踢在了时尘腰上,道:“你这是上坟,还是招魂啊?”
时尘:“……”
时尘茫然地回头看他。
容不渔揉了揉眉心,也懒得管了。
他将手中花粉随意洒在角落,摆弄好了才叮嘱道:“不要随便碰他,等他醒了你再唤我。”
时尘连忙摆手道不敢。
城外猎活尸时的容不渔往往都是在小憩不会睡熟,那时时尘可以颠颠上前去叫,但在家里他却没胆子去叫容不渔,生怕起床气发作的容叔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容不渔也不管,转身进了内室。
他躺在软榻上,沉着脸将窗户关上,手指轻轻抚着手腕间的珠子。
片刻后,珠子再次泛起藤蔓似的灵力爬满全身,将他拖进了梦中。
容不渔陷入沉睡后,本就小心翼翼的时尘更不敢说话了,连呼吸声都放得极轻。
他抖着手从怀里掏出来几块暖玉,一股脑全塞在了那少年怀里,又将一旁的披风盖在上面,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少年脸色惨白,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不知是容不渔那水有用还是时尘塞的暖玉起了效用,不过半个时辰,他一直紧皱的眉头一点点放松,口中呼出的气也不是白雾的寒气了。
时尘坐在一旁,看着他神色好了许多,也放下心来。
外面寒风呼啸,他抱着膝盖坐了没一会,便撑不住地睡了过去,没有发现容不渔洒在地上的花粉正缓慢地在周围来回移动。
冬日一旦来临,整个清河之境暗无天日昼夜不分。
容不渔一觉醒来,窗外依然一片昏暗,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身上的青木藤蔓缓慢退到了手腕上的珠子里,他虚虚按着胸口,起身一偏头,便瞧见了一副诡异的画面。
——在屋舍的角落中,本该奄奄一息的少年此时已经活蹦乱跳,他小脸苍白,眼中全是惶恐和警惕,不知为何正死死咬着时尘的手腕。
时尘被他叼着右手,拼命吸着气一副想叫却又不敢叫的模样,另外一只手可怜巴巴地掰着少年的下巴往外推——少年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被他推得半边脸挤在一起,莫名的喜感。
容不渔:“……”
他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时尘瞥见容不渔醒来,立刻嗷的一嗓子嚎出来,眼泪汪汪道:“容叔!容叔救命啊容、容叔……”
时尘本来好心好意地守在一旁唯恐少年被冻死,谁知那少年刚一睁开眼睛,便瞬身暴起,手指成爪冲着时尘脖颈袭来。
时尘被吓懵了,好在一旁的“花粉”察觉到了少年的杀意,瞬间凝成虚幻长绳,一把将少年双手牢牢捆住。
少年愣了一瞬,接着一抬脚踹在了时尘肚子上。
时尘差点一嗓子叫出来,但是想到容不渔那起床气的恶鬼模样,立刻将惨叫声给吞了回去。
“花粉”再次成绳,把少年的脚也一起绑住。
少年四肢被困,赤红的瞳子险些冒出火来,凶狠地瞪着时尘。
时尘被踹了一脚,无声吸了半天气才爬起来。
他本就是少年心性,好心好意救了人还险些被弄死,当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打算冲上前把少年给揍一顿。
只不过他刚撸好袖子开揍,手脚不动的少年便像虫子一样动了两下,猛地扑上来,一口咬在了时尘手臂上,死死不松口。
时尘:“……”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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