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乐猝不及防被人抱了个满怀, 还没反应过来时, 周身蓦地一松，只留他一人站在原地, 那青年却不见了踪影。
陶乐愣了好一会儿也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总之, 以后还是不要随便搭理他了, 看起来很危险的样子……
傍晚时, 丧尸小弟来报信, 说白天跟踪的那辆车进了H市的幸存者基地。
等夜幕降临, 陶乐一个人去了H市基地，围着高墙转了几圈后，也没有找到可以溜进去的地方。
这时的基地不像前几年那么容易溜进去, 墙上大多都有红外线感应装置，翻墙是肯定不可行的。
转了几圈后, 陶乐打算用老方法，趴在基地不远处的草丛里, 守着这里。
月上中天时，基地的大门突然打开了, 有两个人影相携从基地里走了出来。
离得太远, 陶乐看不清面容，只依稀辨认出像是一对夫妻, 那男人拉着妻子, 两人出了基地急急忙忙地往这边走。
走到不远处时, 那女人像是崴了一下脚, 惊叫一声差点扑倒, 男人即使拉了她一把，低声道：“小心一点儿，往这边来。”
这两个声音耳熟至极，陶乐只觉得呼吸一滞，猛地抬头往那两人方向看去。
薄薄的月光洒在相携两人的肩头，也照亮了他们的面容。
那男人赫然就是白天的陶泓德，他搀扶着的女人矮小削瘦，头发也已经斑白。
许敏颤抖着声音问道：“这样行吗？明天被发现了怎么办？”
“是你非要去工厂看看的……”陶泓德道：“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说不定是我感觉错了。”
许敏抬头看他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哽咽道：“那不行……万一小乐真的在那儿呢？”
陶泓德叹了口气，低声道：“那附近都是丧尸，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想法还不至于把命搭上，要不我再想想办法……”
话还没说完，许敏甩开他的胳膊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她抹了一把眼泪道：“你不去我去。”
陶泓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愠怒道：“你看看你，我没说不去，小乐怎么说也是我儿子！”
说完，他抬手，掌心白色光芒骤然一闪，两人身旁便多了一辆越野车。
陶泓德打开车门道：“上去，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许敏擦了一把眼泪，转身时蓦地听到身后草丛中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她仿佛感觉到什么似的，猛地回头往身后看。
有个身影一闪而过，朝远处掠去。
那一瞬间，许敏胸口一堵，反射性开口喊道：“小乐！”
陶乐飞速逃跑的身影猛地一顿，僵在了原地，他颤抖着指尖攥紧衣角，强迫自己不要回头。
说好的，看一眼就走，只要爸爸妈妈安然无事就好。
许敏踉踉跄跄地上去几步，带着哭腔，声音颤抖着问道：“小乐，是你吗？你回头看看妈妈啊……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陶泓德猛地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扯回身边，警惕地看着不远处的身影。
当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抬头看向这边时，陶泓德浑身猛地一颤，低声道：“小乐……”
许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胸口就要往陶乐身边走去，陶泓德却是死死地攥紧了她的胳膊。
许敏哭道：“你放开我！那是我们儿子！”
陶乐怔怔地站着，只觉得胸口堵得他喘不过气来，夜风好似卷着母亲身上的皂角味道，扑面而来。
以往让陶乐感到温馨的气味，此刻却激发了内心深处丧尸对于人类血肉的渴望。
想扑上去撕碎他们，把他们嚼碎，一口一口吞入腹中……
陶乐浑身颤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毫不犹豫地转身朝远方逃去。
身后母亲的呼喊声，被夜风吹散了。
许敏徒然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无力地捂着脸滑坐到了地上。
陶泓德突然开口道：“小乐他，已经不是人类了……”
“你什么意思？”许敏愣愣地抬头看着他，茫然道：“不是人类那是什么？”
陶泓德沉吟片刻后，道：“丧尸。”
许敏张了张嘴，怔怔地看着他。
“六年了，他还是六年前的模样，一点儿都没变，刚才你靠近的时候，他的眼睛变成了紫色。”
“高级丧尸一旦有啃食人类的欲望，瞳孔就会转换成紫红色。”
许敏呆呆地看着他，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浑浊的眼睛里滑落，夜风吹乱了她斑白的头发。
而后，她颤抖着嘴唇道：“那又怎么样，他是我儿子。”
陶乐捂紧了口鼻，闷头往前冲，一直跑出去很远才停下。
心底涌动的嗜血欲望已经平复，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巨大的恐慌。
他抬手攥紧了胸口的衣服，想哭却哭不出来。
这算什么？
他竟然，想吃了他们？
那可是，他爸爸妈妈……
陶乐眼圈通红，怒喘几口粗气，抬起拳头猛地砸了自己胸口几拳。
他犹如笼中困兽般，红着眼睛原地转了几圈，突然捡起地上的石头，张开嘴巴，狠狠朝自己的嘴唇砸去。
直砸得牙齿碎裂，满脸鲜血淋漓。
如果没了牙齿，如果没了牙齿……
就不会想吃他们了吧。
从那天后，许敏每天晚上都固执地站在基地门外等陶乐，陶泓德没办法，只好陪着她一起等。
他们一连等了好几天，陶乐也趴在远处的草丛里看了好几天。
等到第五个晚上时，陶乐背着一个编织袋站得远远的，他将背上的东西放下，转身就要离去。
许敏哽咽着喊道：“小乐！”
陶泓德看他停了脚步，沉声问道：“你是不是，是不是……”
话说到一半，他叹了口气。
陶乐站在不远处，垂着眼睛，沉默地看着他们。
所有的牙齿都被他暴力拔掉，撕裂的嘴唇被黑色的口罩遮住，心底暴虐的嗜血感却掩盖不了。
陶乐手足无措地往后退开几步。
许敏颤抖着声音道：“小乐，无论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儿子。”
她举起双手慢慢朝陶乐走过来，哽咽道：“妈妈不会不要你的，你干脆咬妈妈一口，让妈妈也变成丧尸去陪你好吗？”
闻言，陶乐猛地摇了摇头，转身向远处逃去。
那编织袋里是他搜集的一些吃食，足够爸爸妈妈支撑一段时间了。
陶乐再见到爸爸妈妈是半个月后。
H市天气一夜之间骤变，气温下降至零下二十多度，物资紧缺，幸存者基地管理层分配了任务。
陶泓德要出去做任务了，基地不养闲人，凡是有劳动能力的男人，都必须要去杀丧尸，以换取可以交房租的信誉点。
陶乐一路跟随着小队去了H市的郊外，陶泓德的小队运气很不好，遇上了一只进化之后的五级丧尸，进化后拥有雷点属性的异能。
他们这支小队十几个人，异能者只有一半人数，最高等级只有三级，几个异能者合力也落了下风。
陶乐躲在不远处冲那只五级的丧尸嘶吼，让他不要伤害小队中心的那个男人。
五级丧尸已经进化出了稍许的神智，犹如叛逆期少年般不乐意地“哼哼”了两声，算是勉强答应了。
陶泓德因为是空间异能者，外受到队伍的优待，每次出去，他都是被优先保护的人员。
前方的三级异能者与丧尸打斗之际，不妨被丧尸偷袭，眼见那丧尸拳头电光闪烁，猛地朝他脑袋砸过来。
求生欲使得三级异能者猛地一扯身后的人，看都没看是谁，就将他挡在了身前。
陶泓德猝不及防被人猛拽一把，被电弧包裹的拳头迎面砸来。
此时，突然一个身影迅速冲了过来，飞起一脚猛地踹上了那丧尸的脑袋。
五级丧尸怒吼着摔出去很远，在地上滚了几圈后，灰头土脸地爬起来跑掉了。
站在身旁的青年脊背挺拔，穿着一身高领的运动衫，外罩一件灰褐色的短款羽绒服，带着黑色的口罩和黑色的毛线帽。
小队成员中所有的异能者看到他时，猛地打了个激灵，脊背微微颤栗着，像感受到更强大的危机一般，迅速将那青年包围，蓄势待发。
陶泓德条件反射性将面前的青年猛地扯到了身后，挡住小队成员打量的目光。
陶乐躲在他身后，低着头扯了扯毛线帽，抬手又将羽绒服的帽子扣到了脑袋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小队的队长张鸣力是个年轻的男子，他皱着眉头，目光锐利地扫视一遍陶乐后，问道：“老陶，这人是谁？”
陶泓德泰然自若地答道：“我儿子。”
“你儿子？”张鸣力扯了扯嘴角，道：“从没听说你有个这么厉害的儿子，一脚能踹飞五级丧尸，还能把丧尸吓得屁滚尿流的。”
陶泓德道：“确实是我儿子，我们刚来基地时他就生病了，一直躺在家里，这两天刚好。”
“是吗？”张鸣力又打量他身后的青年几眼后，笑着问道：“病刚好就这么厉害，不会觉醒异能了吧？”
闻言，陶乐侧脸瞟了他一眼。
一瞬间，仿若有道嗜血的目光从张鸣力身上扫过，激得他后背汗毛直竖。
陶泓德镇定道：“没有异能，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是力气大了点儿。”
说完，转头佯装恼怒训斥道：“说好让你和你妈好好呆在家里！还敢偷偷溜出来！”
他身后的青年乖乖垂着脑袋听训。
陶泓德又转头笑道：“我儿子生来是个哑巴，不会说话，我代他向你们道个歉。”
队伍里一个和他关系好的老伙计摆了摆手：“道什么歉啊就是他那一脚救了咱们呢！老陶，你儿子可真厉害！我听说你们刚进基地时，你儿子中了毒，全身溃烂成了植物人，躺床上都好几年了，这好了是好事啊！”
闻言，张鸣力眸光一闪，意味深长地看了陶泓德一眼，而后笑道：“那可真是好事，走吧，带上他，我们回基地。”
H市的基地守卫森严，进出都需要刷身份卡。
此刻，进门队伍卡在了陶乐这里。
张鸣力眯了眯眼道：“老陶，什么叫没带身份卡啊，没有身份卡他怎么出来的啊？”
“他还没办最新一批的识别身份卡，只有之前的信息卡，我说过了，他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张鸣力嗤笑一声，猛地拔出腰间的手/枪，指着陶乐道：“前段时间就发现你们夫妻两人不对劲，打着收集残留物资的名义，每到傍晚就出基地，天亮了才回来。”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陶泓德看身后的身份卡识别机器：“那上面可是有清清楚楚的出门记录。”
说完，又低声道：“我可是听说，别的基地里有偷偷养丧尸的，最后导致整个基地成了死城……”
话还没说完，许敏就慌慌张张地从基地里面跑了出来，满头大汗地将手里银色的卡片递给了陶泓德。
陶泓德没有理张鸣力，只是将手里的卡片从窗口递给了身份识别的人。
那人接过卡片看了看，问道：“第一批信息卡？”
陶泓德点了点头，那人在仪器上一刷而过，问道：“林华奕？”
信息栏只有简单的姓名性别，连张照片都没有，更别提指纹信息了。
许敏拉着陶乐的胳膊，慌忙应道：“是，我儿子确实叫林华奕，是几年前认的干儿子，刚开始出任务时中了毒，躺在床上昏迷了好几年，这几天病刚好……”
她话还没说完，身份识别的人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上面只有姓名和一些基本信息，还没有录入指纹，记得要去信息库录入。”
窗子内的另一个工作人员突然指着陶乐了然道：“哦哦哦，我知道他，几年前我大哥和他一起做的任务，抬回来时脸都被腐烂掉了一半。”
说完，他指了指陶乐裹着绷带的手指又道：“那指纹采集估计也弄不了。”
旁边身份识别的人好奇地打量了陶乐一眼，而后把信息卡递给他道：“那记得去信息库录入基本信息，快走快走，后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呢。”
张鸣力想要再说些什么，他身后的异能者同伴猛地拽了他一把，示意他冷静行事。
陶乐被许敏拉着胳膊往基地里面走，转身时瞥了一眼张鸣力。
身后的陶泓德移了移步子，挡住了他的视线。
等走到一处低矮的小房子，许敏拉着他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小屋子。
当房门关上时，陶乐瞬间挣脱她的手掌，猛地退到墙角，尽量让自己离他们远一些。
许敏愣愣地放下了胳膊，陶泓德拉着她也往后退了退，适当地拉开距离。
三人就这样静静地对峙片刻后，许敏斟酌着小声开口道：“小乐，你要不要看看华奕，你还记得他吗？”
林华奕是陶乐发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他考上了大学之后，林华奕高考落榜出去打工，两人的交集也少了。
闻言，陶乐愣了半响后，点了点头。
许敏走到最角落的一间屋子门口站定，打开房门后，又站回了陶泓德身边，她示意陶乐走进去看一看。
小房间里没有灯光，只有一闪小窗户，斜射进来一点薄薄的光辉，照亮了床上的人。
那人仰面躺在床上，眼睛以下的下半张脸上，红色的血肉外翻，露出来的脖颈和手背也是如此，像是被热水烫过一般，留下狰狞的疤痕。
许敏道：“你林叔叔和林阿姨在末世第三天就被丧尸咬死了，是华奕带着我们一路逃到了这里，他说要代替你好好照顾我们，可是……”
陶乐愣愣地低头看了看掌心握着的银色卡片。
林华奕的父母是被丧尸咬死的，他自己为了保护兄弟的父母，也成了植物人。
可他的好兄弟呢？
他的好兄弟，是那该死的恶心的丧尸。
末世第六年，陶乐终于深刻明白了霸哥经常说的一句话：这操/蛋的人生。
这同样操/蛋的末世，很多人的牺牲其实都是可笑的，很多人苟延残喘挣扎着活到这第六年，更加可笑。
末世第八年，陶乐身为丧尸王的身份暴露，离开了H市基地，遭受到了各地异能者们的合力猎杀。
独自逃亡的生活开始了。
末世第十年，庞大的异能者军团坚信京都研究院的研究结果：杀掉丧尸王，就会结束末世，迎接人类美好的明天。
末世第十年十二月，在祁明山山顶，陶乐被万千强大的异能者们围堵，葬身在祁明山顶的最后一丝余晖中。
合着蔓延数千里的霞光。
末世第十一年，新的丧尸王诞生，末世并没有终结。
背生血翅，双眸赤红的青年悬空在祁明山顶，徒然地举着双手僵在空中。
他触碰不了那人，也帮不了那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泯灭在异能轰炸之中。
他身处的不是真实的世界，只是一个幻境。
幻境，是外来者影响不了，也打不破的。
面前景色骤然随之转换，前一秒还身处群山之巅，下一秒，映入眼帘是郁郁葱葱的树叶。
树下的一具骷髅突然晃了晃脑袋，而后缓缓从地上坐了起来。
身为旁观者的俊美青年，赤红色的眸中一瞬间流光溢彩。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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