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晴没有猜错,倚仗爱新觉罗氏的颜面。这墓陵便也轻轻松松的进来了。
只是弘昼不知,索伦氏也不晓。尔晴来此,不过是来掀他们家墓陵的。所幸弘昼与索伦家交涉时,未把索伦家的人也给引来。不然事情可就无法如此顺利办得了。
“王爷若觉得晦气,可以向后避开些...”尔晴低着头,对那人欠了欠身子,似好意提醒却又不敢说的太有底气。只因她看那人的脸色,分明是对她的所作所为感到震惊。
方才尔晴已叫那些个抬着棺材的下人,放下棺椁开始搬起锄头挖坟掘墓。这会子都刨出一个大坑了。可身后那人却始终不发一言,就像在看她到底要闹出什么把戏。
眼瞅着下人们已经挖到那墓地下的封石门,弘昼这才抽动嘴角,言语中透露几分嫌恼与困惑道“你如此大费周章挖一个死人墓。还请本王替你说辞,究竟为何?”
闻言,尔晴倒也不着急回禀。只是站在那扬起的尘土前,眨了眨眼。忽觉眼中有些酸涩,鼓鼓胀胀的好似进了尘沙。
封石门打开,目送那口新漆木棺被抬入石门中,听稳稳的一声落地轰响。尔晴这才扬了扬脸,望着那灼进眼底的日头回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奴婢是想成全一对有情人。还请王爷宽恕奴婢隐瞒之罪。”
她虽如此说,却直直站在那墓前,毫无半点乞怜模样。
弘昼就站在她身后稍远之处,凝视着女子单薄羸弱的背影,仿佛被风一吹便像要倒下的身子里却蕴着一股子韧劲。如今他正思量她口中的那句难得有情郎。那他是否也是她心中的有情郎?又或者是富察傅恒....
思及此,他无端蹙了蹙眉。再瞧那站在墓门边的她。安安静静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尔晴心思倒不如弘昼那般复杂。她脑中回忆着前几日在慕容府偏院里再见她时的场景。
只见她依旧穿着那身离去时的旗装,略有些褪色的缁红和那满身腐烂生蛆的模样,都在尔晴眼底狠狠的扎了根。无法言喻的痛,蔓延进骨髓,仿若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吞噬殆尽。
她亲手为她的残肢躯块换上喜服,戴上喜帕。弄的浑身遭污被慕容萧逼着沐浴消毒。可她却已是麻木了,心中独独想着生时无法成全,死后亦要让她与心爱之人合葬。哪怕是违逆天道,有悖伦常。
一时间,各怀心思的二人,皆是沉默不言。
直到大墓之下,封石门再度被人缓缓闭阖。尔晴终于提起嘴角,对着那沉重的墓门自语道“海兰察,我把明玉交给你了。你定要好好待她...莫要再负了她....莫要再....负了她....”
轰隆雷声由远及近,刚才还是艳阳高照,这会便有乌云蔽日,邪风呼啸。
尔晴的裙裾在这风中肆意翻飞,不多时,便有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的往地上和她身上落去。弘昼身旁的下人也没想这艳阳天竟会突然落雨,这会子匆忙脱下自己的卦衫替主子挡雨。而弘昼却瞬时将那卦衫夺了去。几个大步上前,手举着卦衫亦往尔晴头上遮去。
“下雨了,赶紧随本王回去吧!”他在女子身畔催促,却见女子仍是呆愣站着。
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沿着尔晴的侧脸,急急坠进脚下那片翻起的泥土里。
她再回首,空洞的眸子往弘昼脸上望去。仿佛不经意的触碰又迅速收回。可是弘昼却看明白了,那女子的眼中竟是少有的悲戚与哀痛。甚至比那日在杭州江府所见的落泪模样,还要苦痛万分。每一颗从她眼角坠下的泪,都像一颗滚烫的火星,猛烈而炙热的灼进他的心底。似乎有什么情愫再也无法自控般从他心头滚烫的伤口喷薄而出。
无边的寂静,连雨声都置若罔闻。他眼中只有那女子在无声哭泣。这时,他见女子脚下稍稍挪移,本还想回避他的身子竟也不再回避了。尔晴转过头对着他,将自己的脆弱全全暴露在他的眼下。通红的眼眶犹如一只委屈的小鹿,惹得他无比怜惜。
几乎是下意识的,弘昼立时便抛下那高举着的衣衫,在滂沱大雨中拢住她紧紧相拥。感受到胸口处缓缓渗透的湿热,那是她的泪水,是她最为悲伤的证据。也是他心中再也割舍不了的痛。
雨中,他陪着她淋的透湿,一道陷入这寂静无声的哀伤中。脸上亦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将他英锐而桀骜的模样化作绵绵柔情将她深深包围。
在她耳边,他重复着沉沉低语道“有本王在,本王会陪着你。本王会一直陪着你......”
自得知皇帝震怒,喜塔腊府上的银子被尽数充公。文仲便再也不敢收受旁人送来的东西。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他还不想自己未到颐养天年之时,便平白先丢去这顶乌纱帽。可那事情之后也再没人给喜塔腊府上送东西了。
一时间,受到两次皇帝贬责的喜塔腊府上可谓是门可罗雀,朝中只要不是脑子犯了糊涂的,皆不想与喜塔腊氏沾边。
但这世上啊,总有些万万没想到。都开始吃起老祖宗积蓄的文仲,却在某日突然又收到了那些个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成色品相皆远胜之前送来的那些。若是贼人有意安插,这东西这数目都够他喜塔腊一族抄家的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文仲那是一万个不敢要。就差给人磕头求那些人快把东西收回去。可对方态度强硬,逼迫着文仲收受此贿赂,不收还得去皇帝面前再参他个三四本的。
文仲无奈,只能收下。但这回他着实不敢自己私藏。大部分的好东西都送去了尔晴那儿。文仲的几房侍妾眼里瞧着,心里妒着,一个个皆不乐意。可文仲的态度就是坚决维护尔晴,若有人再说三道四直接轰出府去。这让尔晴颇有些受宠若惊,全当是爹爹又对自己好了。可每当尔晴与文仲议起这件事时,文仲总是笑而不语,那笑容里还颇有些艰涩。
女子坐在镜前,用螺黛画着眉。慕容萧便守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倒也不嫌无趣。
那螺黛捏在尔晴手里,只觉得抖的生疏。她向来不精通这些描眉画目,而今却不得不学。那如新月的眉毛被她画得歪斜了一边,她自己看着都想笑,可慕容萧却只是弯着嘴角,那一泓笑意里更多的是满腔柔情与宠溺。
“哎呀,不画了!过些日子再来学吧。”她语气稍显气恼,将那螺黛丢进小盒中。殊不知这一盒螺黛价值不菲,而慕容萧也仅是购来给她玩儿的。
听说女子要走,慕容萧这才支起身子,有些急道“这便要走了吗?不留下来吃顿饭?”
“不吃了,今日青儿还有些事情要办。等过些日子得空了,再陪先生吃饭罢。”
话音未落,便有慕容萧府上得婢女送了一盅刚炖好的燕窝。
说是婢女,其实就是之前临烟阁中的那些女子。而且还有不少算是慕容萧的侍婢,至少在遇见尔晴之前,这些人皆有伺候过慕容萧的时候。眼前这位送燕窝来的,便是侍婢之一。
而如今,尔晴来了之后却独揽了慕容萧注意。近半年来,慕容萧竟未在碰过这些侍婢一次。
那滚烫的炖盅摆在木托上,端到尔晴面前时,还隐隐冒着热气。只是现在天气愈发炎热,这烫手的炖盅便也瞧不太出来了。
慕容萧眼看自己替尔晴准备的燕窝来了,便催促着要尔晴喝了这碗燕窝再走。在他眼中,女子受了太多罪过。那满身伤痕的身子不好好补回来怎行。殊不知,他忽略了自己的侍婢皆是窑子中摸爬滚打多年的好手,若要用起手段来倒也不是一般人便能瞧出的。
尔晴听慕容萧劝她,心想总不能辜负先生一番美意。便没留心,素手无遮就去端起那滚烫的炖盅。
她指尖轻轻触到,将要端起。婢女见势立马撤下托盘。只听咣当一声,一盅莹润如玉的尚品燕窝便被摔砸在地。热气蒸腾,灼的尔晴指尖隐隐发红。
“呀!青儿姑娘怎这般不小心!这燕窝可是公子花了大价钱够得。你怎可这般随意摔了!对的起公子吗?”她先入为主,对着尔晴便数落她的不慎。仿佛是她故意丢下似的。
尔晴怔怔望着那满地晶莹,流向裙边倒也不躲。先抬头瞧了一眼慕容萧,只见他好整以暇的看着,似乎根本不想偏袒谁。
尔晴在嘴角轻轻漾起笑意,随手捡起一片碎瓷。那泡着滚烫粥液的瓷片掂在她手里倒仿佛不烫似的。
只见她握住那婢女的腕子,强硬拽过。那婢女未曾想她竟用了蛮力,一下子跪倒在尔晴面前,盯着她的脸双目圆睁,愣愣的也没及时躲开。
尔晴便笑着将那瓷片放进婢女掌心,又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往掌中合去。逐渐,那婢女感受到掌中瓷片的火烫,似乎要在她掌心灼出一个洞来。这才觉醒尔晴是在捉弄自己,遂恨恨一甩手将那瓷片甩出老远。
尔晴平静瞧着,慢慢敛起笑意。说道“妹妹何来如此大的怒意?可是嫌这薄薄的一片瓷烫着手了?”
她明知顾问,惹来婢女恨声道“这瓷里皆盛着热粥,怎能不烫?!”
尔晴低眉,睨了眼一地的晶莹,眼瞧着就要开始变凉了,她也不必再与她多费口舌,亦回道“既然妹妹觉得烫,姐姐我亦是如妹妹一般。妹妹还能将这盅从热锅里捞起来,可姐姐就不行了。姐姐怕烫的紧...所以呀....”
她细细说着,却抓着那只小手往下按去,直接便将那白嫩的手心按进满地的燕窝粥里。顿时,她察觉那女子浑身瑟瑟打颤,许是被烫的疼了。
“姐姐知道自己手拙,摔坏先生的心意。可姐姐素来怕烫,这收拾的活儿还得交给妹妹。妹妹快快用手拾去这些碎瓷吧,莫要伤到先生才好。”
女子的手被尔晴强迫着泡进热粥里,烫的又红又肿。却一时被她堵的哑口无言,只好转向慕容萧求救。可那素来待她们极温和的公子,今日却像懒得管这般闲事。瞧也未瞧她,便叫她收拾完出去。
尔晴听慕容萧所言,笑着松开手。瞧那女子一脸愤愤收拾完离去,她才敛下笑容,给慕容萧磕了一个头。这动作已是将歉意全然表达。
慕容萧不动声色,也未让她从地下起来。只是一把捉起尔晴的手。只见女子方才拾碎片时,亦将自己的指尖划出一道血口。如今正往外滚着血珠。
他想也没想,一口便将她的指尖含进口中。尔晴猛的抬头,却瞧着那人正好也盯着她,就连指尖,都能感受到那人舌间细细扫过的酥柔。
就如被针尖蛰了一下,她猛的抽回手,却在半空又被那人捉住。
“等会,我先替你把伤口包扎了,你才能走。”他的话,向来不容女子拒绝。
“先生,真的不必如此....青儿在宫里做惯了粗活,没这般金贵的....”
尔晴欲言又止,瞧得出很是犹豫。再看那人已经从小柜中端出一些药瓶。不容她再多言,白色的药粉便撒在了尔晴指尖,微微刺疼,亦像刺在尔晴的心尖。
这个男人待她实在太好,好的让她害怕,让她受之有愧。
“你看,这不一会就包扎好了。你呀,总是这般着急。”
他似乎还在责备她,但眼神却已有些失落。每次在女子离去时,他的目光总会如此。
尔晴不忍看,遂低头回道“青儿多谢先生!但青儿必须得走了....先生...告辞....”她闪避他的视线,对他磕头请离。走时,却如逃跑一般。
殊不知,她逃得了这一时,可府外,早有人在候着她了。
一辆马车,毫不避讳的停在慕容府前。当尔晴从府里出来,一眼便能看见。
起初,她并不关心。可还未走出几步,那马车帘也未掀起。倒是里面传来的声音,清朗中颇有几分嗤意。让她不得不止住脚步。
“尔晴姑娘留步,本王素来对这慕容府颇有些好奇,未曾想尔晴姑娘竟是能出入这慕容府之人。可否也替本王引荐引荐?”
闻言,尔晴蓦的回首。只见马车帘已被掀起。从车中走下的男子,身着五补暗纹嵌金丝蟒常服,窄臂箭袖,玉带束腰。何等的玉树临风,龙章凤姿。可只是他的那张脸,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盯着女子的时候又隐隐拘着一腔怒意。
只见他走下马车,几步上前拽住女子的手腕。如今不似以往那般会将她拽的生疼。而是刻意放柔了些,反倒有几分别扭又透着些酸意。
“京城人人都说这慕容氏乃一方富甲。本王却从未见过。今日瞧尔晴姑娘与慕容氏来往甚密。不妨带本王也开开眼界,与这富绅交流一番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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