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渐凉的青石砖上倒映着他一个人的寂寥。莫名愁绪搅得他心烦意乱。他原本不是这般爱胡想的人,而今却变得异常多疑。
海兰察见傅恒沉沉闷闷的,也不过来与同僚闲话。这值守的漫漫长夜,若是像他这般一本正经的苦熬着,还不得让人熬出病来。
“想什么呢?瞧你这般闷闷不乐的,若是有心事就和兄弟说说?”海兰察搭上傅恒的肩,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实则却在为他担心。
傅恒不太舒服的将他甩下,抬头望了望月色,语气无起伏的问道“大约几更了?”
“估摸着三更吧....”光凭这月色,海兰察也是胡猜的。只是平时根本不会在意几更天的傅恒,今日倒是头一遭问起这些。
才三更吗?傅恒知道见不到她的日子难熬,却不知这难熬居然也分三六九等。刚才那一晃而过的熟悉背影,此刻总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眼下竟快被那份猜疑折磨疯了。巴不得立刻去沁芳斋找她探个究竟。
不搭话还好,这一搭话,海兰察便察觉傅恒似乎更郁闷了。见他那模样也不知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海兰察尴尬的笑着想要弥补下气氛,遂说起了方才所见的闲事,却不知这闲事正好说中了傅恒的禁区。
“诶!我给你说个趣事,刚才与和亲王出去的小太监,竟然是个女的!”海兰察口气虽神秘,但脸上嬉笑的模样已经出卖了他八卦的本性。结果对面那人并不领情,甚至在听他说完后,更为震惊的盯着他问道“女的?!”
“哎呀!你小点儿声!这事儿啊,可就只有我看出来了。”傅恒陡然一呼,吸引来边上不少侍卫的注目。海兰察恨不得立马缝上他的嘴。不就是和亲王带个女子出去幽会,没必要这般大惊小怪吧。但见傅恒那眼色,一副催着他快说的模样。海兰察咽了口唾沫,不敢不如实说道“我瞧那小太监瘦巴巴的个子又小,鬓发还未剃,重点是被搂着的那腰细的呀,哪像个男子。啧啧啧~这和亲王也真够荒唐,居然到敢把女子随随便便带进行宫。也不怕被皇上知道了怪罪。”
“你可有看清那女子的长相?”傅恒哪管皇上怪不怪罪,知道是女子时他便开始担忧,现在更是想问个明白。
“夜那么黑,她帽檐压着我哪看得清啊。况且和亲王可防备的紧了,愣是连碰都不让碰一下。这般小心,定是个可人儿。”
海兰察说的眉飞色舞,但始终没说出傅恒心中的答案,思及此傅恒觉得还不如亲自去见一见。若是尔晴还在屋子里便不是她,若是尔晴不在,他迟早要剁了弘昼那两只不安分的手。
“喂!傅恒你去哪?!现在离去便是擅离职守!这罪可担不起啊!”海兰察见傅恒抬脚离去,顿时也跟着慌了。擅离职守可是失职的大罪,傅恒总不会傻到这般。
“若是真降罪下来,我一人承担!”决心已定,执着的男人哪肯回头,甚至连承担后果都想好了。海兰察望着那背影,气的跺脚。“傅恒你糊涂啊!”
“索伦侍卫,富察侍卫这是去哪啊?”见傅恒离去,小侍卫们聚拢上来,不由也想八卦一番。
“闭嘴!今晚的事儿全当没看见!听到了没!”海兰察浑身透着谁敢说谁就得死的气势,小侍卫们面面相觑,而后听话的点了点头。人家毕竟是皇亲国戚,惹不起惹不起。
穿过闹市的溪流上漂浮着各色的荷花灯。河畔两岸皆是许愿的男女,他们手中捏着火折为河中的花灯燃上一抹绚丽。似乎只有在这种日子许愿,那愿望才能心想事成。
对这种汉人的风俗,尔晴倒是不大感兴趣。只是一河的花灯沿着溪流弯弯绕绕,宛若星河坠入凡间倒也美不胜收。眼下正欣赏着,身子却突然一倾竟是被弘昼抱了起来。她手里还端着一碗未吃完的酒酿丸子,这丸子是路边的摊贩特别推荐的江南小吃,抵不住诱惑尔晴便买了一碗尝尝鲜。如今那吃了半碗的丸子也随着她一起腾空,竟是在夜空中打了个转儿落在了河岸酒楼的屋檐上。
有风从耳边呼过,轻轻柔柔的夹杂着南方夏夜不知名的花香。还未看清身边的景物,尔晴已被他扶着站稳。手里的酒酿丸子不仅一颗没少,甚至连那红彤彤的酒糟都不曾洒出。看着碗中小小的涟漪,尔晴不禁在心中感叹,弘昼的轻功真可谓是出神入化。
而那头的弘昼见她呆愣愣的瞧着碗底,好像被那碗酒酿丸子迷了视线去。大手一牵将她带到屋檐顶上的横梁处,按着她坐下后指了指远处的风景说道“一会儿就要放烟火了,这里的视野最好,也能看的清楚些。”
尔晴还是第一次坐上屋檐,碰碰乱跳的心也不知是惊喜还是紧张。闻言随着他的话望去,只见不远处漆黑的夜空中除了繁星还有几颗带着火花的光球。碰的一声,光球炸开。那绚丽的烟火近在咫尺,引来低下人群的齐声高呼。尔晴来到江南,初次见到江南的烟火盛景。而她现在坐的位置正如男人所言,确实极好。仿佛伸手便能碰触那些五光十色的花球。一瞬,便不由心醉其中。
弘昼暗自侧过脸看她,如今的她怎也不是以往印象中那个普通的宫女。要说好看,倒也称不上什么绝色。只是会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
许是心有灵犀,女人一回眸,瞧着弘昼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火光之下她的脸皮薄,竟又悄悄红了。为缓下这片刻沉默弘昼轻咳一声,不经意问道“酒酿丸子好吃吗?”
尔晴才想起那丸子自买来便是她一个人在吃。虽说花的是她自己的钱,但不给身旁的相公尝一口也确实说不过去,便问他“相公想吃吗?”
这声相公,让弘昼眸色一沉。明明他才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如今却被女子的一声相公叫的心头酥软。但想起自己曾对着额娘的陵寝发过誓,以后决不再喝酒。所以当下便摇头拒绝了女子的好意。
也不知从何而起的失落,尔晴将舀起的丸子塞进自己的嘴里。咀嚼着倒也没有刚才那般香甜了。
弘昼见她小嘴一动一动的,可爱的紧。不由暗下嗓音说道“尝尝倒也无妨。”
“嗯?”尔晴正觉得诧异,却见弘昼用勺子舀起一颗丸子递到她嘴边。明明是他说要尝,却把丸子递来的把戏尔晴着实不懂。但王爷都亲手喂了,她怎好意思拒绝。张嘴便把那喂过来的丸子含进嘴里。还未咀嚼,他的唇也跟着凑了过来。
此时,七夕的烟火已经到了篙潮。那一朵朵绽放的烟花便如尔晴此刻蓬乱的心跳。
他的舌头横冲直撞的闯了进来,勾弄着她嘴里的丸子。似要勾回他的嘴里,却在唇边又将那软糯的丸子推了回来。可怜的丸子便在两人亲昵的推搡间,渐渐融化成泥,沾着这两人的唇舌斯磨的不可开交。
明明不能再喝酒,却因为染上她嘴里的气息。连那酒味也不再厌恶了。弘昼追逐着她那肆意闪躲的小舌,颇具经验的挑逗令她毫无招架之力。身子渐软被他强而有力的胳膊搂着。明明想闪躲却又舍不得离开那纠缠上来的炙热。尔晴想今晚不仅弘昼疯了,她也跟着疯了。想着想着便瞧见满天的烟花盛放,坠落下的星子忽明忽暗直至消失,犹如昙花一现。
黑夜中,这条去往沁芳斋的路仿佛没有尽头。而那唯一可见的,便是深处无端寂寞的漆黑。
傅恒心中忐忑,本来应该快些过去寻她。可是,若她真的不在。他又该怎么面对。这一刻,他是真的害怕了。甚至连关于自己的生死都没有像现在这般害怕过。
江璇儿也是一个执着的人。深更半夜,那位替自己去煮红糖水的姐姐至今未回。纵使有人来送她也不放心。冒着风险她依旧选择出门去寻找。不知不觉路上竟与走来的傅恒撞个正着。凭着侍卫的本能,傅恒一把擎住了江璇儿,而江璇儿也认出此人不就是当初在屋子里对姐姐做出非分之事的男子。二人僵持中,江璇儿先是恳求傅恒放过自己。见傅恒犹豫,江璇儿忽的变了脸色,威胁道“你若是放了我,我便将秘密守着。若是你不放,我便只好拆穿你们。”
听她威胁,傅恒冷笑“江姑娘,尔晴好歹也帮了你许久。你可以拆穿我,但你怎能恩将仇报?”
“我并不想恩将仇报,只是被逼无奈。侍卫大人,您知道要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相处一生有多痛苦吗?而我,只想找一个自己爱的人。哪怕他没有那般尊贵,没有那执手天下的权势。只要我爱他,便够了。”要害姐姐,怎么可能呢。那话不过是权宜之计,她只想逃脱这个囚笼,只要再等半个月,皇帝回銮便可以了。至于弘昼,她也是不敢再妄想了。
“你的话可当真?”傅恒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但这份情更是因为尔晴也曾帮助过这个女子。若是他强行抓走了江璇儿,也不知尔晴会恨他多久。
“侍卫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如有半分虚假,便遭天打雷劈!”说到激动处,江璇儿的声音隐隐拔高。这誓言也说得格外铿锵有力,似乎要向傅恒证明她的决心。当下,傅恒便撒手放开她。都是为情所困之人,总有些惺惺相惜。但他们却忘了......身在天子脚下,永远都是身不由己。
“哟!说什么天打雷劈呢?这夜晚的天气可不是好好的嘛!哎呀呀~这是谁?”
两人的动静早已惊动了翠云斋里的李玉,自从纯嫔示好,皇上近来都歇在翠云斋。这不,要不是外头的私语声实在太大。李玉怕惊扰了圣驾也不会特地跑出来查看,结果这一看便看出了个可人儿。
傅恒想他此生都忘不了,江璇儿被一群太监架走时,回过头望向他的绝望。
李玉见傅恒心事重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富察侍卫,您今晚可是立下大功了!赶明儿奴才禀报皇上,皇上定会龙颜大悦。说不定还会有赏赐下来呢~”
“那就劳烦李公公了,顺便也替皇后娘娘多美言几句。娘娘似乎快临盆了,还望皇上能多去看望皇后娘娘。”既然被李玉发现,他这话必须得顺着李玉的心思说下去。不然深夜他擅闯皇帝内院,左右都是杀头的大罪。缉拿江璇儿这份功,他不领也得领了。
“富察侍卫真心替皇后娘娘着想,奴才都是知道的。定会和皇上多多美言。若是富察侍卫没什么吩咐,奴才便进去伺候皇上了。富察侍卫也赶紧走吧,这时辰留在内院可会惹人闲话的。”
“是,多谢李玉公公提醒。”
瞧着李玉进了翠云斋,傅恒便抬脚往江府大门的方向走去。李玉狐疑的眸子一眯,回头瞧见傅恒真的离去了,才笑着点了点头。把心里那份猜疑给掩了去。这会正想着明天怎和皇上讨赏呢。
就在快走出大门,傅恒顿下脚步。身子一闪没入无边的夜色中。他从未相信过宫里的太监,因为这些太监的心思总比头发丝儿还要细些。
脚下点着几块砖瓦,静悄悄的不落下半点声音。要说功夫,傅恒自幼习武。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眼见那人的小屋近在眼前,傅恒站在房顶上,望向那烛火幽暗的小屋。将心里的忐忑强行压下,才敢跳下屋顶,朝着小屋的漆花木门走了过去。
才敲了几下门,那木门便应声开了。尔晴以为是江璇儿回来了,却发现站在门外的是傅恒。
心下猛的一震,想起方才换下的那身汉人服饰还在屋内摆着,神色便不由开始闪躲。但此刻更让她担忧的是江璇儿,也不知道她突然的失踪是想通了,还是......
见到尔晴,傅恒心中的大石顿时落地。在女子还来不及反应时,傅恒上前便将她拥入怀中。口中念念的说道“还好你在,还好你在...”
“少爷怎么了?奴婢一直都在啊...”她骗了傅恒,所以她的话里满是心虚。手中使着力想要推开傅恒,可是他那高大的身子岂是她想推便能推开的。
或许抓住了江璇儿的傅恒也有些理亏,两个心虚的人就这样安静的僵持着。深怕说多了便会戳破自己,惹来对方的不满。
良久,傅恒才将她放开。他眼底的那份柔情尔晴不敢看,也不敢再接受了。只因腕间的翡翠镯还隐隐透着凉,似乎在提醒她到底为谁心动。
但不知情的男人总以为她的闪躲是害羞,是欲拒还迎。知道她一直待在屋子里,这会的傅恒便是心满意足的将她扯到身前,身子往前一倾,温热的带着些许颤抖的唇,稳稳地落在了她的额间。那曾经磕破了皮肉的地方。
“少爷!夜深了!您还是早些回去吧!”
害怕他这般的温柔,尔晴低下头往门里躲去。可那人却偏偏拽着她,笑意柔和。
“可我现在不想回去,除非你求我...”
一听说道求这个字,尔晴便有些不好的预感。转过头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急乎乎的说道“不求了!不求了!奴婢明天一早还得伺候娘娘去,少爷你快放手!”
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傅恒轻轻的松开她。虽然得不到美人的香吻,但也不想看她熬夜伤身。他看着她将门关上,甚至上了锁。笑容里有些苦,却没有来寻她时忐忑。还好,她还在,还是属于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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