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傅恒因公务缠身忙碌了一阵,算来也有许久未去看望姐姐了。如今寒冬凛冽,紫禁城中的大雪一日接着一日下个没完,也不知道她是否有穿暖些。
“傻站在门前想什么呢!快过来取暖!”海兰察围缩在炭盆前,他与傅恒执勤了一夜,这该死的大雪天简直冻死人不偿命。这不,一回到庑房。海兰察急急取出炭盆烧了起来,而那边那位同他一起在雪里冻了整夜的男人,却像有心事般呆呆伫立门前。
“哎呀~有心上人就是不一样!连冷都不怕了。啧啧啧~温香暖玉不仅暖心还暖人啊~”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哟哟哟~还不乐意!?兄弟我是羡慕你呢~”
傅恒睨了一旁蹲在盆边烘手还笑得极为欠揍的海兰察,他的话倒是让傅恒更思慕了。
没等兄弟挽留,傅恒掀起厚厚的门帘往雪里走去。才稍稍暖和的小屋又被灌入风雪,海兰察缩瑟道“哇!冷死了.....富察傅恒!你去哪啊?!喂!!”
道路上皆是厚厚的积雪,初升的太阳将雪地映照成一片金黄。还未有人踩过的宫道看起来如梦似幻。傅恒略显艰难的向前走着,脚下踏入积雪便将他革靴没过一半。沙涩的声音总让人觉得这寒冬更刺骨些。
上好的银霜炭将长春宫内烘的温暖如春,方才洗漱起来的富察容音正在用着早膳。见傅恒来了,便邀他一道用膳。傅恒不好推辞,将就着小菜喝了几口瘦肉粥。眼睛却来来回回的盯着那些侍奉的宫女,除了明玉一直在姐姐身旁伺候,却不曾见到尔晴。傅恒终是忍不住,装作不经意的开口问道“平日里那位经常伺候姐姐身侧的宫女,今日怎没见到了?”
闻言富察容音稍稍一愣,心中便已了然。“你说的那位宫女,我让她替我采雪水去了~”
“什么?!这天气,你让她去采雪水?”傅恒一时激动起身,磕着桌子上的碗盆叮当脆响。明玉在旁鼓着腮帮子,皇后娘娘与富察侍卫到底是在说谁。她都不晓得这宫里居然还有让富察侍卫如此在意之人。想起尔晴姐口中的那句不值得,明玉便再也看不下,回身对娘娘礼道“娘娘与富察侍卫聊着,那奴婢便先退下了!~”
富察容音点头准允,再看傅恒着急的模样。忽的开怀笑道“恒儿你莫着急,你若如此心疼她。往后我便不再叫她去了可好?”傅恒自知失礼,羞赫低头“臣弟不是这个意思.....”
“是与不是,姐姐可比你看的明白。你若真喜欢便告诉姐姐,姐姐把她赏你做个侍妾?”
只是侍妾吗?原本以为姐姐对尔晴会高看一些,没想到........
富察傅恒心中郁结,他喜欢尔晴但却并不只想让她做个侍妾。而富察容音却不知,傅恒心心念念的姑娘是喜塔腊氏,并非琥珀口中的魏璎珞。
“臣弟谢过姐姐美意,但臣弟暂且不考虑这些”瞧向窗外,雪已经止了。傅恒向姐姐询问采雪水的地方。富察容音望向宫中梅林的位置,说是今年的红梅开的正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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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树下,两个娉婷身影手持银棒,正仔细敲打着梅花上的碎雪。据说梅花蕊中的雪水浸染着梅花特有的香气,用来泡茶最适宜不过了。冬日多食油腻荤腥,喝上一杯淡淡梅香的清茶,仿佛置身梅花林中,另人心旷神怡。
平时这取雪水的事情都是尔晴一个人做的,但自从入了严冬,她每日回去都看见魏璎珞与其他宫女一道取暖,顿时觉得太便宜她了。请示娘娘首肯后,尔晴便带着魏璎珞一道采雪,她知道魏璎珞心中极为不满,却敢怒不敢言。
“你去采那块儿枝头上的,记得要用银棒将上层的碎雪剃去,只取中间与花蕊相连的地方。不许偷懒!”尔晴指着一处略高的枝头,若是要采必须得在这雪地里踮起脚尖。开始倒还不觉得有什么,时间一久前边的脚趾便会麻木。甚至那些雪还会化成水浸透到鞋子里去。魏璎珞吸了吸冻红的鼻子,眼睛盯着尔晴手中的水壶也不回话。尔晴知她定是怀恨在心了,说是睚眦必报,不过心胸狭隘罢了。
魏璎珞挑些高枝的梅花,尔晴则选些低矮的,甚至要跪到地上细细拨弄。都是奴才的活儿说来也不比魏璎珞好到哪去。
要说这御梅林,不但景色别致更有暗香袭人。冬日里少不了前来欣赏的风雅之士。园中深处的鎏金景亭,仔细听去还有如潺潺流水般婉转动人的琵琶声。懂得这般享受的,怕也只有皇上或者宫里的那几位王爷了。
亭中坐着五人,算上江南的琵琶伎,其余的都是男人。上有已过而立的,下有未及舞勺的。一群人听着琵琶说说笑笑倒是好不热闹。而这群人中最为贵气出众的便是坐于众人中央的男子。他手持一张弓,用着上好的鹿皮布细细擦拭着。
“这便是皇玛法当年亲征准噶尔部时所用的那张弓了。如此战功赫赫旁人就是想瞧上一眼可都难上加难。如今我便拿它来做赌注~若是输了,便送给你们!~”本还围着男子的一群人听说他要拿圣祖爷的御弓来打赌,吓得连连摆手。就差没跪下求他把这东西送回去。哪知男子竟起身笑道“你们怕什么!这是皇玛法赐给我的!那便是我的东西~来来来!都别走啊~”
“和亲王,这万万使不得!此乃是圣祖爷的御弓,我们哪敢要啊......”
“就是就是~您还是自己收着吧~”
说话的这一老一少便是赫舍里氏家的两位贝勒,虽说是亲兄弟但脾气却大不相同。年长些的为人迂腐却执拗,而年轻的这位不仅好色还贪财。但对于圣祖爷的御弓他并不感兴趣,那张破弓哪能比的上眼前这如花似玉的江南琵琶伎。一会赏完景了,他一定得求弘昼让他把这小妮子带回去~
弘昼见他俩都不要,便把目光投向一直不太说话的呼罗贝勒。可那人竟只顾着自己喝茶,愣是好说歹说也不理会弘昼一句。气得他一脚踹向了呼罗的椅子,只听咣当一声呼罗贝勒手中的茶盏摔落在地,惊得琵琶伎一时停下了手。
“我说你们别闹了!好好听曲儿不行吗?”赫舍里家年轻的贝勒抱怨道。“来~小美人儿~我们继续别理他们~”
年长些的摇了摇头,并不想多管闲事的他坐下吃起了盘中的果仁。装模作样似的在赏雪景。
最有性格的当属呼罗贝勒,他不喜弘昼闹他,竟气的拂袖而去。这会弘昼只能把目光投向年纪最小但长得如同奶包子似的纳西贝勒。顿时笑的一脸谄媚。“小纳西~想不想要哥哥的弓?”纳西扑扇着长长的睫毛,粉嫩精致的小脸上满是期待。他用着奶里奶气的声音回道“弘昼哥哥,我想要弓!我和你打赌....可好?”小纳西不懂什么叫打赌,也不明白那张弓的意义。只觉得被弘昼哥哥拿在手里的样子威风极了!他也想像弘昼一样做个无忧无虑逍遥快乐的人。
“好!还是小纳西最知趣儿~”弘昼高兴的一把抱住小纳西,在他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可是这打赌该怎么赌呢?弘昼对着梅林放眼望去,只见远处有两个袅袅身影引入眼帘。看样子像是宫女的服饰。既然是宫女,那可是好办了。
弘昼将纳西抱坐在亭栏上。自己则拿起长弓,从箭套里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
“纳西!你可看好了!一会哥哥若是没将羽箭射中那两个宫女中的一个,这弓便送给你了!~”小纳西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也朝着林中看去。约莫百米开外,有两个人影在缓缓走动。耳边是弓弦拉紧的声音,再看弘昼的脸已全然不是刚才那般玩世不恭嬉皮笑脸的模样。他的眼神犹如鹰隼,牢牢的盯着眼前的猎物,冰冷且嗜血。这会连赫舍里兄弟也抱起了看好戏的心态。只有琵琶伎暗暗心惊,庆幸自己不是雪地里的那两位姑娘。
眼看再走几步便能到达尔晴身旁,却听见有东西划破风迎面刺来。傅恒根本来不及多想,扑身上去抱住她便滚进了雪地里。好在雪地够厚摔下去也是软的。傅恒微微伏起身,想查看女子是否安好。结果刚把斗篷掀开,却看见魏璎珞缩瑟在他怀中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尔晴跪在地上,久久未能回神。若不是刚才她挪动了半分,只怕这支羽箭是要直直穿过她的脑袋。而那支差点要了她性命的箭此时正定定的插在眼前的梅树桩中。树桩外裹着雪的地方透着丝丝殷红。尔晴只觉得耳畔火辣,便伸手抚了上去。一时冰凉的掌心竟被温热的鲜血覆盖。
远处景亭中的弘昼却显得不太开心,明明可以射中的。却被那宫女躲开了!玩性大起的和亲王不服气,非得再试一次。
举弓,搭箭,拉弦,动作一气呵成。
“和亲王!请你住手!”
若不是来人将他的羽箭牢牢握住,这支箭怕是已经取了那女子的性命。傅恒固然心疼尔晴,但他身为侍卫,定是得将保卫宫廷的任务放在首位。而今阻止了荒唐的弘昼,羽箭不再对准尔晴他也能放心些。
“你是.....富察傅恒~”弘昼对眼前的男子有些许印象,却不太深。
“臣是,还请和亲王高抬贵手,放过那两位宫女!”傅恒抱拳行礼,眉宇间的担忧连弘昼都看得出。方才扑过去救人的男子定是他了。弘昼心中嗤笑,这位富察傅恒平时在他皇兄弘历口中倒是时常提起。甚至还用傅恒的谦逊有礼来对比他的胡作非为。越想便是让弘昼觉得不服。不过就是皇后的胞弟,哪能比得上他爱新觉罗氏的男子。
弘昼玩味道“你想救她们?”
傅恒咬了咬牙“是”
“好!那我便让她们过来~你自己挑一个!”说着弘昼让亭外侍奉的太监去请了那两位宫女,并叮嘱让方才那位差点中箭的女子把羽箭也一并取回来。
"奴婢给和亲王,给贝勒们请安”
魏璎珞对刚才之事仍旧心有余悸,此时眼眶还是红红的。尔晴则唇色惨白,似乎也被吓得不轻。她手中正托着那支羽箭,弘昼低头看去,女人的双手在微微颤抖,连十个指头都冻成了暗紫色。带着几分不屑与得意,弘昼回过头对傅恒说道“选吧~若是不选一个!今天谁都别想带走~”
如此艰难的抉择一时让富恒陷入两难,他能够带走尔晴。但他不能让无辜的人枉死在弘昼手里。一头是责任另一头是感情在傅恒心中挣扎许久,久到弘昼都觉得不耐烦了。伸手推出一个宫女便对傅恒说道“带她走!别等我后悔~”
弘昼并不是真要取了这两个宫女的性命,他只不过想考验一下这一本正经的男人。看看弘历口中的真君子到底有没有私欲。奈何这男人不识趣。已经让他带走一个,他却仍旧跪下对弘昼求道“请和亲王也放了另外那位宫女吧!若是您有任何不满,冲我来便是!请放过两位姑娘!”
傅恒的执着让弘昼心头怒起“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叫我放?!”
“求王爷开恩!”
“弓呢!我的弓!!”弘昼向伺候的太监要来弓,搭上箭对准傅恒沉声喝道“我再说一遍!快滚!”
“走吧!富察侍卫!”见形势不妙,魏璎珞跪到傅恒身边苦苦哀求,却不见傅恒回应。她便过去哀求弘昼。“求和亲王开恩!我们这就走!这就走!”魏璎珞知道傅恒定不会放下尔晴,但为了保命,她还是得先想法子带傅恒离开。好歹傅恒刚才救了她。魏璎珞悄悄靠近傅恒耳畔告诉他:既然在此哀求无用,不如先回去求皇后娘娘过来做主。尔晴身为长春宫的大宫女,定会没事的。虽然口中这么说,但心中想的却是万一皇后来迟了,尔晴被就地正法倒也随了她的心愿。
双方继续僵持并不是办法,傅恒只能暂且相信魏璎珞。一步三回头的带着魏璎珞离开了梅林去往长春宫。
尔晴跪立在雪中,此时天空又飘起点点白沫。赫舍里氏年轻的贝勒凑上前看她,略显惋惜的对着弘昼说道“你怎么送走个标致的,留下个不起眼的~”
“哼!你没见刚才那富察傅恒,一听见声音便朝那宫女扑了过去!再怎么说也是富察氏的人,多少得给点面子~”
“得嘞~~那这个你怎么打算?”说着那位年轻的贝勒挑起尔晴的下巴,细瞧了两眼便往后退去。“这唇色惨白犹如死人,血都流进脖子里了!晦气晦气!”说着把抽回的手往琵琶伎的胸口处抹了抹,像是要擦去什么脏东西似的。弘昼这才发现,方才那支羽箭擦着女人的耳垂过去。那女子不仅耳垂割裂,连戴着的耳坠都断了一半。偏偏她到现在都没说过一句话,让弘昼很是好奇。
“你怎不求饶?”弘昼蹲下身问道,却见她的视线始终盯着地面。
“求饶....只会让和亲王....厌烦......倒不如......不求饶,还能保上......一命.....”女子的声音已然虚弱不少。但这份坚持保命的精神还真让弘昼有些佩服了。
“我说呢~看样子还以为是什么不屈之辈。原来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小女子罢了~”
尔晴艰难的弯了弯嘴角,笑道“呵....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奴婢....本就是.....女子.......为何要装作......勇士”
她的话像是触动了弘昼,这些年在宫中他又何尝不是装疯卖傻只为保全自己。弘昼的眼神沉了沉,不过一瞬又恢复以往的模样。“既然你不做挣扎,那就在雪中跪着吧!”
“是.......”
风雪渐急,小纳西看着雪中的尔晴,不禁仰头对弘昼问道“这位姐姐为何要跪着?”
弘昼笑着捏了一把纳西的小脸蛋“她啊~我看不顺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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