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城郊外烟雨朦胧,地面青青翠色也沾染上晶莹的滚珠儿。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前世学过的诗句用在此处,居然也极为贴合。
钟离瑀手撑一把油纸伞,和蒙蒙细雨,从半掩的城门缓缓步入。
他眉头微蹙,脑海中思绪流转——
距离他到达江城已有三日。
三日以来,他日夜在桃花林里及附近转悠,和守门士兵都混成脸熟。
对方看他穿着打扮是个道士,虽然年纪尚幼,但并未轻视钟离瑀,反而对他的胆大出行颇为尊敬。守门士兵只盼钟离瑀真有神通,能够早点收服在桃花林里作乱害人的妖怪。
难得受此重望,如果有可能,为民除害之事他并不介意顺手为之。
其实多日细心查探之下,钟离瑀并非没有丝毫发现。
他在桃花林里漫步时,看似极为悠闲,实则在凝神用灵力去感知周围环境。
——不出他所料。桃花林内果然有古怪之处!
似是存在一处禁制,且此处禁制颇为高明,隐匿收敛得极好。
如果不是他的灵力被万灵归一图洗练后感知格外灵敏,寻常修道者还真无法发觉其中奥妙。
钟离瑀师承天一道,天一道不算正宗修道路子,什么法门都精通一手——好处是见多识广,坏处却是发展比较均衡,没有自己的强项。
他能模糊察觉到桃花林中的古怪,却不得其法而入,为此不禁有些头疼。
不过,既然桃花林中存在禁制,那么店小二最后所说的红衣仙女传说,也许确有实事。
失踪案与它必定也脱不去关联。
传说中,没有灵力的普通人都能够误闯进去,说明此处禁制存在薄弱点,但这处薄弱点,应该是时时刻刻都在流转,只是最近或许出了几分差错?
钟离瑀拧眉思索。
他并不确定二者之间是否存在联系,但直觉却总令他产生几分模糊的联想。
除去往桃花林探索,钟离瑀还凭借自己极具亲和力的体质在绛城的大街小巷里四处探听消息,好借机了解居民心中想法,同时对店小二所言加以佐证。
如今桃花林已成众人心中的禁忌之地,无人敢随意靠近。
甚至还被母亲编成歌谣,用来吓唬顽皮的孩童,教导他们不要往郊外乱跑。
绛城内平素好玩乐的公子小姐,此刻安静如鸡,纷纷躲藏在家中,不敢出门。
他们只要稍微回想片刻,自己曾在距离成堆尸首仅咫尺之遥的地方嬉笑取乐,心中便是一阵恶心与后怕。
典型者例如宋家大公子宋明学,他旬月前刚从桃花林郊游回来,后来一听桃花林出现死人就病倒在床榻,缠绵至今——当然,宋家对外宣称是偶感风寒。
宋氏家族有城令做靠山,在绛城一贯横行霸道。
如今被他们寄予厚望的嫡长子病倒,心中暗自拍手称快者不在少数,流言也就不胫而走。
回想起城东摆摊卖水果的王寡妇在闲聊时对宋家冷嘲热讽的泼辣劲儿,钟离瑀莞尔一笑。
他见细雨已停,客栈距离不远,于是把伞收起,准备待会让小二给他送一碗姜汤到房间,顺便再问问是否有新消息出现。
之前在赏钱诱惑下,店小二自然满口答应帮他留意。
希望不要让自己失望才好。
钟离瑀叹口气,快步而去。
[.]
“哟,小道长,您可算回来了!”
他刚进客栈门,守在一旁的店小二就忙不迭上前招呼,热情得很。
“有新进展?”钟离瑀疑惑。
几日相处,他大致明了对方为人——热情而不谄媚,有点贪财却懂得把握分寸。
现在既特意在门口等自己,必然是有要紧事要前来告知。
“是……也不是。”店小二挠挠头,“有贵客上门说要见您,现在正坐在二楼最当头的小厢里呢。”
他左顾右盼,见未到饭点,大堂里冷冷清清,不禁松一口气:“我乘送茶汤时仔细瞧了瞧,房间里有两个人,一高一矮,腰上都缠着黑纱。俺猜想可能是家中新丧,想请您过去做场法事。”
家中新丧?请道士做法事?
此事倒有几分意思。
钟离瑀眸色加深,他有预感。
自己期待已久的变化……或许即将来到。
对方如此热心,他不好无动于衷,钟离瑀从腰间摸出报酬准备递给店小二。
——没成想,却被对方摆手推辞。
“这钱俺不能收。”店小二不好意思地笑笑,“您交代我的事还没办成,俺拿着不心安。”
“我们有言在先,给你就收着吧。莫非,你信不过我?”钟离瑀故意激将。
他第一次见到有人把钱往外推,关键对方还不是视金钱如粪土的清高性格。
“这倒不是。”年轻男子连连摆手,“只是拿钱办事,天经地义,这是俺的原则,俺不能违背。
语气诚恳,能感受到他说的是真心话。
这个原因令钟离瑀哑然失笑,他把手缓缓收回去。
“这位大哥,你叫什么名字?”钟离瑀询问。
一个客栈跑堂的年轻人能有如此心性,难能可贵。
他生出几分结交之心。
“俺姓左,叫左一柏——家里后院栽种一棵古柏,所以爹娘取了这个名。”店小二咧嘴一笑。
“左一柏……好名字。”钟离瑀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已记在心上,“我姓钟离,单字一个瑀。既然交换名讳,以后我们便算是朋友……左兄意下如何?”
他的目光极其真诚,宛若清风拂面,微笑则恰到好处,态度无一处不令人感到舒适体贴,左一柏迷迷糊糊就点了头,心中颇有几分受宠若惊。
见左一柏点头致意,钟离瑀歉然一笑:“左兄,接下来有任何消息还请尽快来找我。恕小道暂且不能奉陪。”楼上还有人在等他,不便过多客套。
说完,钟离瑀侧身绕过还愣在原地的左一柏,匆匆上了楼梯。
他却不知身后年轻男子半晌后突然回过神,左手握拳一锤右手手心,呆呆自语——
“娘嘞,俺还是第一次看见笑起来这般好看的……男人?!”
“刚才莫不是我在做梦!”
[.]
二楼最当头的小厢是客栈里消费最高的房间,消费一次抵得上中等人家半个月花销。
无怪乎左一柏会说是贵客临门。
除去失踪案相关家属,城内近日并未听到有任何举办丧事的消息传来,尤其是来自高门大户的丧事。
密不发丧,其中定有隐情。
现在还派人前来客栈找自己这个初来乍到的道士……有点病急乱投医的味道了。
钟离瑀在房间红色的雕花木门前站定,用指节轻叩,传出笃笃两声。
“小道钟离瑀,听闻几位有事相商,特前此来拜访。”
门被骤然拉开,一矮壮男子俯身做出欢迎的手势,请钟离瑀入座。
钟离瑀嘴角噙着温和的微笑,不慌不忙入座。
他的眼神在矮壮男子腰间一扫而过,发现他的腰间果然绑着黑纱。不过黑纱的颜色与男子身上衣服颜色一致,并不容易引人察觉。
如果不是左一柏眼神毒辣,事先提醒过自己,钟离瑀一时之间还真难以发现此处细节。
双方拱手见过礼,在圆桌边坐下。矮壮男子守在门口,防止被闲杂人等偷听。
钟离瑀不耐烦打太极,直奔中心主题而去:“不知先生特地来客栈内寻我,有何要事?”
“小真人却是心急。”高个男子坐在主位,见钟离瑀还未加冠,一副俊俏少年模样,心中顿生轻视。
他哼笑:“在下的确有一桩大生意要做,烫手,但报酬硬扎……只是,不知小真人接不接得下来?”讥嘲之意十分明显。
男子低头吹去浮在表面的茶沫,好整以暇,端看钟离瑀将作何回应。
他心里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年轻人最是血气方刚,见不得有人拿年龄说事,受不来质疑。
不过一黄口小儿,受此轻侮,轻则动怒转身便走,严重一点,或许还会恼极动手,做过一场。
若是如此,最好不过!他特意找来的家仆可不是吃素的!
男子悠然自得地开始畅想。
此次府内生乱,主母失去依仗惶惶不可终日,竟失了智要自己来这简陋客栈里寻一无名道士、面白无须之辈!
为此,还特地拨下不少银两交给他调动……
如果能拿捏住这小道士,再给点小钱做甜头,教他跟自己合演一出戏,那剩下的钱不就全能揣进自个儿兜里么?
倚翠阁里的依云丫头早就跟他念叨想要一对金镶玉簪,为此耍弄好几天小性子,前两天还把自己从住了一个月的暖厢轰出来……这下,总算能哄住小冤家了。
至于什么鬼神之说……不过人云亦云的东西,最多骗骗没见识的小孩。
要蒙他宋明习?再活八百年吧!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