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噩梦开始

    “王总一进一出，一千三百万就只剩下五百万了，老板谈生意可真有一套。”

    听着身后商务部的小弟小妹们有意无意的谈论声，江一直走路的姿势都变了，更加昂首挺胸，速度也更快了，表情也更威风，仿佛在用行动告诉他们：学着点。

    走到半路突然想起什么事，赶紧打起了电话：“小芃，你们吃上了吗？我马上就到……买了那件新皮衣啊，不贵不贵……配色的包？着什么急，一会儿就去给你挑一个。”

    看见钟琳琅穿上皮夹克，背上包正准备出外勤呢，江一直突然站住了。

    “包什么牌子的？”

    “巴黎世家的新款机车包。”

    江一直掏出手机戳了一会，又拨通了电话：“新款机车包，一样颜色一个。配送到……”

    “老板给谁打电话呢，老板结婚了吗？”几个运营的小姑娘在一边兴致勃勃开始议论了。

    “干好你们的活！”钟琳琅敲了敲她们的电脑屏幕，“还议论上老板了。”

    两个小姑娘冲她的背影撇了撇嘴。钟琳琅却在走廊里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哝：“瞧那副又懒又馋的丑样子，还想吃天鹅肉。”

    江一直回到总裁室门口，方金子还站在那等着呢。

    “老板，苏轻暖小姐的助理刚才来了，说要预约明天上午会谈。”

    苏轻暖原名郑依然，本来拥有挺好的一个名字，出道以后却非要把网红姓、网红第二字、网红第三字凑起来给自己取一个网红大荟萃艺名。

    由掌握多个渠道的艺人部经理方金子牵线，创梦以《灯塔》这部天价重金打造的年度剧集为契机签约苏轻暖，大力发展艺人部。用他江老板惯用的吹牛场面话术来说，“苏小姐的加入意味着创梦工厂娱乐矩阵布局初步建成，下一步必将形成产业链和完整闭环，向制片领域大举进军”。

    江一直的脚步停下了：“她怎么回来了？她不是在马来西亚拍戏吗？”

    方金子耸耸肩，摇摇头，一副有些害怕的表情。

    “天不怕地不怕，怕的就是明星艺人不好伺候。你给我通知小爽、黄帅，明天上午十点VIP室。”

    紧接着掏出电话拨通：“小爽，广告合同签下来了，你今天下午到公司马上跟进一下。”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之后挂断电话，一抬头，黄帅出现了。

    如果在创梦提“大蜜”，没人不知道这就是创梦的“东厂西厂”，是上达天听最快速的捷径，是老板枕边一句话就能决生死的头脑人物，是除了老板以外的最高权力机构。

    结果你就发现创梦的“大蜜”是个男的，名叫黄帅，绰号“（总裁的）贴身狂少”。这位狂少一手掌握公司所有人事任免，重要的商务会谈、大场面必有黄帅的身影，无时无刻不在维护老板的利益。

    黄帅人如其名，帅。不仅帅，而且狂。一副目中无人狂破天际的样子，仿佛在告诉爱冒险爱幻想的姑娘们“跨上这匹野马跟着我流浪，我就是这个位面的王中王”这样罗曼蒂克邂逅的无限可能性；上半身西装下半身仔裤的造型，仿佛诠释着“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这样浓烈沧桑的韵味。冷峻的外表，毫不留情面的话语，符合对霸道总裁这一经典艺术形象的一切痴心妄想，让女孩子们欲罢不能。

    但是黄帅有没有女朋友到底也是个迷，大多数人从他在江总身边24小时待命随时闪现这一点来判断他是单身。

    黄帅递上一份最新季度报表：“各部门季度考核已经准备启动了，你看看，签个字吧？”

    江一直笑了笑：“你办事，我放心。”

    黄帅冷笑三声：“你可得了吧，别想偷懒。”

    江一直拿过季度报表，看了看每个部门的详细汇报，抽出一份来递给黄帅：“商务部这个季度花的钱有点多，你给想办法遮一遮。”

    “脏活都叫我干。你就不能叫你的小猫咪们少花点钱吗？”

    江一直嘴角一弧：“这个季度业务很多，落地活动也很多，业绩这么漂亮，花点钱是正常的。”

    这季度公司是没少赚钱。黄帅拿着报表不再说话了，越说越得意，都开始给自己歌功颂德了。

    江一直又拿出艺人部的报表：“这季度签约了头部艺人，该给艺人部增加预算开支了。”

    黄帅点点头，江一直接着又拿出策划部的报表：“新落地了一个音乐节活动，给策划部孙晴升总监。”

    “孙晴落地是搞得不错，就是履历有点不够，升职怕是难以服众。”黄帅直言不讳。

    “履历算什么？今天新签的这个广告业务，你把她名字写上。做创意工作，最不重要的就是履历，有思想的人才来自各行各业，有市场敏感性最难得。只要他们愿意做，比什么都重要。”

    “嗯嗯，是是。”黄帅干巴巴地笑了笑。小孙是他江老板最喜欢的款，甭管上天入地，老板的吩咐在她那里根本听不到“不”这个答案。她在老板面前永远就只有三句话：是的老板。好的老板。马上去办，老板。

    不对，漏了一句，还有“老板说得对”。

    什么样的员工值得提拔？唯老板马首是瞻……不，执行力强的员工最值得提拔。

    黄帅也知道，江一直是在用自己特有的吹牛炫皮毛方式，教自己做老板。跟着自己一起创业的大兄弟们一个个都成了大老板，才是他江老板最骄傲的事。

    但他不喜欢听这些。江一直的生意做大了，怕不是飘了吧？他认为至少是现在，不论创梦也好江一直也好，都不能没有他黄帅。

    黄帅跟着江一直回到了总裁室，关上房门：“广告部又增加了一大单，我觉得现在公司的规模也到了一个阶段，正是事业发展的岔路口，该进行下一步的规划了。”

    江一直坐在总裁桌边，正为自己刚才的卓越战绩而美滋滋呢。

    “什么规划？”

    黄帅道：“咱们公司目前正在扩招，业务越做越大，但我们还是独资，没有股东，老板一个人风险太大。”

    江一直摆手，一派大哥风范：“我自己的公司，我自己担着。咱们有的是钱要股东干嘛？大都是些外行，进来瞎搅合，指手画脚的很麻烦。”

    又在做他的黑帮梦了。

    黄帅心想就算黑帮也不是只有一个大哥说话算数，还要有二哥、三哥、军师、四哥……

    “我没说要吸纳股东，我说的是这个。”黄帅从手里的文件夹当中掏出一份文件，放在江一直的面前。

    江一直定睛一看，标题几个黑体大字：《未来合伙人计划》。

    “未来合伙人？这是什么？”江一直怀疑地问道。黄帅解释：“未来合伙人，就是从老板选出的可以信任的业务骨干当中挑选个别人，让他们签署未来合伙人协议。他们为公司工作，将来可以成为公司合伙人，与公司共同发展。”

    “这对公司有什么好处。”江一直一边摆弄手指，一边晃腿。显然他对这个计划是持怀疑态度的。

    黄帅道：“公司大了，一个老板的力量将会不够。如果各部门的管理者随着权力越来越大都跟老板理念不同，业务迟早会陷入僵局，为了公司日后形成完善产业链、开设分公司，甚至集团化，我们必须早做准备。”

    江一直一听自己每天梦到的什么业务完善、集团化等未来丰功伟业从黄帅嘴里淡然跑出，吓得心肝直抖，赶紧一边笑一边说：“哎哟，你太敢说了，太吓人了，太吓人了。不过……有想法是好事了。”

    看着今年度整体的业绩，江一直迅速膨胀。公司发展大了，要真实现了宏图伟业，那的确是需要这些的。还是黄帅有远见，想得周到。

    黄帅一看他双手一直摆，嘴巴却咧到了后脑勺，飘飘欲仙，就知道丰功伟业的大饼正画在了他的红心之上，他心里已经演上戏了。

    “那你开始拟名单吧，下午下班之前你去拉个会。”

    “你不参会吗？都中午了，我们去食堂吃饭，顺便商量一下内容吧。”黄帅奇怪问道。

    “不了，我还得去给小芃买单呢。”

    要说江一直在公司如带头大哥一般威风八面，在女人面前更是无所不能。只不过无所不能指的不是能耐，而是唯马首是瞻的本领，要什么买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黄帅意见大了：“她自己没钱，不能买单吗？你平时不是要多少给多少，各种好东西变着花样买吗。”

    “你懂什么，”江一直理直气壮，而且十分认真，谆谆教诲道：“女人叫你花钱是给你面子，让你脸上有光！要学会读懂别人的意思，以后别告诉我没教你。”

    黄帅觉得他永远有一套自己的奇葩理论，而且坚持不懈地贯彻。懒得跟他讲道理。

    *********

    下午四点半，活也干得差不多了，该回公司的都回了公司。被老板叫来开会的人先后进了会议室，齐聚一堂。

    除了黄帅之外，还有艺术总监导演王文丛、广告兼公关总监秦爽、商务总监兼市场部负责人钟琳琅、项目经理孙晴。

    最后进来的是正在为了新项目奔忙的制片人林择。

    每个人来自不同的部门，级别也不一样，基本很少坐在一起开会，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这次的会议到底是什么意思。

    黄帅关上门，把协议发到每个人面前，一人一份：“今天叫你们来，就是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公司为了扩大发展，将启动‘未来合伙人’计划。在座的各位都是老板钦点的，以后就是公司未来合伙人会议成员，在公司发展壮大的将来，会成为公司第一批合伙人。”

    与会成员们虽然没有叽叽喳喳，也还是相互看了一眼，充满疑惑。这消息有点太突然。

    黄帅意料之中，道：“本年度的业绩我们创梦工厂在行业内首屈一指，可以说是非常耀眼的一匹黑马。像是我们的制片人大林，还有王导，今年在业界都不约而同打出了自己的名堂。”

    钟琳琅职业习惯上身，带头鼓掌。林择有些腼腆地冲大家点了点头，王文丛则是享受着掌声：“不敢当哈哈，不敢当。”

    王文丛是江一直的大学同学，学的是导演，两人是哥们，江一直对他自然也是非常信任的。比起那天颁奖晚会上的西装革履，平常的他是个胖高个梳辫子、胡子拉碴戴眼镜，穿着沙滩衬衫和阔腿裤的男人，今天也不例外。

    “秦总监做IT出身，能华丽转身成为广告部经理，把跨界营销做得有声有色，为公司开辟了一条全新的业务线，可见老板没看错人。”

    秦爽是公司最年轻的总监级别人物，总爱穿着制服系，生得白净、态度认真，来自国内顶级互联网公司。初来创梦工厂时，这家公司才四五十人规模。本来是做IT的，以创业为目标，但江一直看重秦爽，硬拉进来做广告。秦爽结合自己的专长，竟然把多媒体广告做得不错，挣了不少钱。

    “钟总监，小孙，你们都是支持部门。在过去的一年里你们的进步有目共睹，钟总监的落地活动做得越来越漂亮。策划部原先因为人才稀缺，只有小孙你一个人，当初艰难起家，现在也初具规模了。”

    孙晴是两年前公司人才困境时期，策划岗位极度缺人招不上来，王文丛从其他部门劝来的。

    公司艰难发展，从亏到赢经过了四年时间，因行业越发退步，小企业举步维艰又度过了四年的平台期。在行业持续紧缩的情况下靠着出其不意的排兵布阵，江一直的创梦工厂厚积薄发，在之后的两年里最终飞黄腾达。

    “各位都是从公司还小时就加入公司，在过去两年飞跃时期对公司有过贡献的人。未来我们公司将会有更大的规划。”黄帅拿起协议，“请大家翻开协议的第一页。”

    各位翻开了第一页，上面赫然印着几个大字：兄弟章程。

    第一行：成为公司未来合伙人，需要遵守三个义。

    各人心里抹了把汗：怎么弄得跟黑帮似的，挺符合咱老板的品位。

    “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是老板认为人品靠得住的人，我代表老板，恳请各位和公司一同成长。今后‘未来合伙人’会议将会是老板以下公司最高决策机构，愿意参与公司决策的，请在协议上签字。”

    众人里有深表意外的，也有受宠若惊的。当然，就职了好几年的公司，大家都是有感情的，能被老板看中跟如日中天的公司共同发展绝对是一种荣幸。

    所有的人都签了字，黄帅把协议收好后却道：“老板本来提名的名单上面还有一个人，因为我存了疑所以没叫她。既然未来合伙人会议已经成立，那现在可以请大家表决一下了。”

    “不会是金子吧。”王文丛多了句嘴，黄帅不置可否。看来说的就是她了。

    “我不同意。”一向与方金子不对付的钟琳琅果断第一个反对，“她这个人价值观有重大问题，公司哪天出了问题肯定就在她身上。”

    林择道：“她刚为艺人部签下了一个流量明星，大家都是干娱乐的，也知道现在娱乐界靠明星效应吸金，签约之后公司日进斗金，对公司可以说是有重大贡献。”

    “流量明星？”钟琳琅露出一个蔑视的眼神，“这个思路就和老板的不符。我们的思路一向是把钱花在属性点上，而不是花在装备上。艺人部按照老板的要求，就应该培养歌、舞、演俱佳，实打实的艺人偶像，签这种只有流量别的什么也不会的花瓶违背公司一贯的经营策略。”

    秦爽不同意她的观点，认为她是站在外行视角看内行：“公司既需要长远利益，也需要现实利益。现在的市场就是要流量，顺应市场没什么不对。再说实力和流量两个都有不好吗？公司下个季度准备推出的年度大戏就用了这个明星，前期宣传效果就特别棒，能为公司带来实打实的效益。”

    钟琳琅抱怨道：“可是这个明星蹭了我们不少资源。蹭我们的发布会、落地宣传、广告、我们承办的演唱会，占了大量我们自己艺人的资源渠道，吃的拿的比挣的都多！”

    秦爽毕竟是做广告的，比较看重明星效应。

    “她其实也反过来给公司的活动带了不少流量呀。咱们自己的重点艺人带不来流量，占着渠道还捧不红。如果能捧红，就用不着花大价钱签现成的了。”

    “你说文小火吗？”王文丛道，“那孩子还小呢，是公司放长线当作实力明星培养的，资源和钱都是培养成本。我用过一次，这个小孩很不错，我很看好，培养年轻人不要怕花钱。”

    林择尴尬地笑了笑：“王导，怎么还小啊。现在的孩子十四五岁就出道了，那个小伙子都已经二十多岁，竞争力已经衰减，再养两年就可以直接毕业了。”

    “十四五岁，那是童工，我们怎么敢用啊。”钟琳琅讪笑，“现在培养个什么专业人才不得用六七八十年？二十多岁年纪大，是不是三十几岁的就要演老头老太太了？你圈够畸形的啊。”

    林择不敢反驳钟琳琅，小声嘀咕道：“小钟就是对金子这个人有意见。”

    钟琳琅毫不避讳道：“她人品不好，我不能反对？”

    不仅意见不一致，还爆出了人际矛盾。会议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黄帅道：“大林、小爽赞同，小钟反对。你们剩下的人呢？”

    孙晴首先发表意见：“看人品，我觉得不适合作为合伙人。”

    王文丛沉吟片刻：“还是慎重一下吧……”

    剩下两个人都不同意，3：2，钟琳琅反败为胜。黄帅只好把江一直给方金子的那份协议收起来：“那我们就再观察一下吧。请小钟为大家建个群，今天的会议对任何人都要保密，散会。”

    出了会议室，黄帅拐进江一直的办公室，把各位签好字的协议交回给江一直。

    江一直掏出协议看了看，有一份是空白的。

    “给你六份，怎么只填了五份？”

    黄帅坦白道：“对于方金子，我觉得还是不能太信任。虽然她的业绩有目共睹，但为人树敌太多，我认为……”

    江一直拿出空白的协议，在空中比划了两下：“我用人的办法，自认为还是有几分可靠的。”

    “但是不得不考虑团队关系的问题。”黄帅解释道，“未来合伙人里不止一个人跟她关系恶劣，理念不合……”

    “被他人排挤的人就不能拥有位置吗？黄帅，你要明白管理这个东西，核心不是求同，而是存异。不能因为某些人是‘少数’，会和‘多数’发生矛盾就尽力消除他们的存在。记住，有的时候团结不是必须的，碰撞才是必要的。”

    江一直的这番调调玄之又玄，黄帅心中一知半解。到底是真的看重方金子这个人，还是特意的布局？这就是他的狡猾之处。

    “别发呆，收拾一下，叫上林择，跟我去一趟新锐行业峰会，宣讲新项目。”

    新锐行业峰会是一年一度的娱乐业盛会，凡是受邀前来展示新作品、新理念、新突破的都是业界排得上名号的娱乐公司。江一直的创梦工厂第三次参加，前面两次都是王文丛、林择上台讲话。

    “别的公司都是老板讲，你平时自诩威风，怎么一上台就腿软，不敢了？”黄帅嘟囔。这种耽误时间的场合，他一向懒得去。

    “你从哪听说的，什么时候的事？我没不敢。”江一直脸上恼火，嘴上心虚。

    **********

    一行人驱车来到行业峰会现场。江一直的创梦工厂作为本年度的行业焦点，自然能够选择会场最好的位置。

    今天江一直团队带来的是创梦下季度推出的年度热点大戏——《灯塔》。

    这部剧经过江一直造势，已经成为了业界焦点。更何况有今年势头正劲、口碑特别突出的制片人林择担任制片，两步新播作品热度仍在，看过《点心屋》等作品的观众都翘首以待。

    更何况这部剧与以往不同，是业界巨佬星梦集团投资的大制作。许多小公司趋之若鹜，纷纷跟投，创梦工厂仅仅拿着一个招牌就吸金无数。

    江一直当然也为打造这部年度大剧花了不少钱，因此他是绝对有信心的。在这个内容枯竭资源稀缺的饥饿市场，这部戏集中了所有精锐班底，投资也不小，刚刚开拍就已经成为了明年市场的爆点。

    江一直望着现场海报得意心想：我的大手笔，绝对不会让观众失望。

    创梦工厂的野心也通过突然一部巨大制作彰显了出来。自然就成为了会场上许多原来踩在江一直头上、现在反而发展得不如创梦的公司老板与高管酸气四射的对象和眼中钉。

    “江一直那个野老板又来了。”

    “带着他那个宝贝制片人到处炫耀。不就是拍了两部口碑片子，至于么！”

    “他就会做广告，宣发好。别人都是花钱搞推广，他公司的广告给他赚钱呢！”

    “呸……他那叫广告？低成本，还假装格调高高的。跟病毒似的，想不看到都不行，视觉强%奸！”

    “但是不否认人家的效果就是好，你们都没想到。”

    “他的广告经理是IT出身，一个边缘行业的。他公司里的人都这样，招聘不看履历，喜欢用奇奇怪怪的人，圈子里他是独一份。行业里谁家招聘不得看做过多少项目，做了几年？他公司这些人我都接触过，行业套路一概不知，他们自己有自己的一套办事方式，牛着呢。”

    “呵呵，人家这叫发明创造，自成体系。”

    “兄弟，你这是夸他呢还是损他呢？你要是夸他，那我对你可要‘另眼相看’了啊。”

    “当然是损他呢，听不出来吗？不讲套路，不懂玩法，在圈子里活不长久。他公司的人都被他这套自创的玩法给害了，要是以为行业内都这样，管做内容的叫核心，把做东西的当大爷捧，以后有的是跟头栽。”

    “没错，这行缺的是帅才。所谓做东西的跟干活的其实一样，东西谁都能做！要是都当大爷，不成一盘散沙了？运营、管理才应该说了算。现在在江一直这孙子和他公司那些人□□式的吹捧下，这些搞制片的、做导演的甚至讲故事的都极度自以为是，拒绝沟通。费用水涨船高，还被他们惯得不让人发表意见了，有意见就罢工。岂有此理！”

    “我就这么说吧：那天创梦工厂倒闭了，这些人放哪都没处要！就只能跟着他这朵奇葩。”

    “你算是说对了。现在IP为什么这么贵？就是江一直这个傻屌炒上来的。这两年他弄什么火什么，很多小公司甚至大公司跟风瞎买都火不了，我看他是故意给大家打马虎眼，耍着玩的！害得大家一屁股烂尾楼。”

    “不说了啊哥们，会要开始了。我大老板让我拿手机录一下创梦工厂的发布，要求分析要点、总结成功套路，今晚出材料，明天全公司学习。”

    “……唉。”

    ……议论纷纷。

    江一直在众老板和高管不服气的议论声中穿过红地毯，坐到了第一排堪称风水宝地的位置上。

    他的制片人林择已经拿着话筒，走到侧台口，准备登场宣讲了。

    **********

    就在江一直与黄帅参加峰会的时候，王文丛又穿着沙滩裤、花衬衫和拖鞋出了门，拐进了公司附近一家酒吧。

    孙晴在不远处的一张二人桌处冲他招了手。王文丛快步走近，熟练地点了一杯黑啤酒。

    “不准备辞职了吧？”王文丛一坐定，开口便问。

    孙晴点了一杯鸡尾酒正在喝，微微摇头：“我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呀，公司发展势头正猛，你虽然没干原来那行，但发展得不错呀，索性就做下去吧。你牵头发掘的《点心屋》，虽然受益方是公司和大林，但足以说明你的眼光。”

    “那也是在公司干了两年练出来的。原先我什么都不懂也不会，要不是为了工资，也不会误打误撞来到策划部。”孙晴道。

    “不算是误打误撞，这叫命中注定。”王文丛乐道，“咱们俩都是搞艺术的，我拍片子就特别明白，这个作品也有色彩。我看过你画的连环画和插画，你对色彩特别敏感，画面感特别强。而且你逻辑思维很是清楚，当时公司里缺少策划，我当时就异想天开，你干这个说不定特别对路，因为你能给作品赋予颜色。”

    孙晴笑得不行：“哎哟王导，看你把我夸的。我也算是个好奇的人吧，你一忽悠，我就进了行。但现在不过是个入门，如果想做好多少还要几年。”

    孙晴说到这里略有些沉默，似乎在思考什么。王文丛知道她在犹豫，是否要在娱乐业继续干下去。

    毕竟她做这行，最初是受了王文丛的忽悠。王文丛为好友江一直的公司招不到人而心急，孙晴是搞美术的，跟王文丛关系不错。本来是为策划部的项目救急，但没想到一救救了两年，孙晴还干得不错。

    她原本想追求艺术殿堂——刚刚获得了美国一所艺术学院的录取通知，原定今年秋天入学。

    现在策划部也初具规模了，虽然王文丛难舍朋友，一再挽留，但孙晴还是想选择录取通知书，想辞职。

    “歪打正着入了这行，也是一种缘分。协议都签了，跟公司共同发展吧！你在公司这两年，难道不快乐吗？”王文丛劝道。

    “当然快乐，交了朋友，学了新东西，也过上了一种自己从没想过、但怡然自得的生活。说实话，我挺乐在其中的。”

    “乐在其中就好，你还年轻，还需要成长。”王文丛哈哈一笑，喝了一大口黑啤。“人在职场，一般有两种幸福方式。一种是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做着自己不太喜欢的工作，另一种是在自己不喜欢的环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你以后年纪大了就知道，两种兼得的太少了，得到一种就要知足。”

    孙晴识趣地笑了笑：“王导说得是。我歪打正着入了行的确发展得不错，如果一直做下去，肯定能有起色。所以有点不想放弃，但也不想就此搁浅原来的梦想，毕竟对理想还是比较执着的。”

    王文丛放下啤酒，搓了搓手：“孩子，梦想什么时候实现都不晚。但是朋友和生活都会时过境迁，错过了可就没了。有的事人的一生只能经历一次，重在自己的选择。成为公司合伙人，你能有多少机会？我劝你珍惜它，不管你以后做什么，这段经历都是宝贵的。”

    夜色渐深，王文丛才出了酒吧，打了辆车。上车后拨通了黄帅的电话：“小黄啊，搞定啦。”

    黄帅这边正在从峰会回去的路上，江一直开车。

    “好，王导辛苦了。今天恐怕来不及了，还要陪老板和大林吃个饭，明天请你吃饭。”

    毕竟劝人放弃美国大学的入学通知书并不容易，王文丛手里也捏着一把汗。这回孙晴算是同意了，他才敢把疑惑说出来：“我说小黄啊，我刚才一直在想，为了公司的发展，用这样劝人的方式影响别人的选择不太好吧。毕竟公司只是公司，和人不能比啊。”

    “老王，目前的行业大浪淘沙，能用的人越来越少了。咱们公司培养起人来不容易，现在最关键的时期，我一定要帮老板把人都留住。更何况我们没有强迫，只是争取一下。”黄帅说得也有道理。比起江一直，黄帅是公司的激进派，想得少做得多，能争取一下的利益，他都不会含糊。

    “小黄啊，公司这么着急改组，又是什么未来合伙人的，到底准备搞什么大事？以我和老板的关系，没必要瞒着我吧。”

    黄帅嘿嘿一笑：“公司已经到了可以扩大业务的体量了。我今天刚跟老板商量决定，准备下季度新项目完成后给小爽投资四千五百万，把广告业务开成分公司。”

    王文丛惊喜道：“小爽一直想创业，我兄弟可真是为他着想了。咱们公司有了分公司，岂不是规模一下子就起来了！”

    黄帅笑道：“因此我这么着急培养未来合伙人。”

    “兄弟，还是你想得周到。我们就知道哥们义气，不懂业务，我那个老弟呢，粗心大意。有你这个细心的好兄弟我们就放心了。”

    *********

    第二天一早，江一直精神抖擞来到公司。昨天刚被黄帅打了鸡血，又在行业峰会上吹尽了牛，显尽了风头，雄图霸业的产业链大梦做了一晚上，第二天不仅眼圈没黑还精光四射。

    黄帅拨来内线电话：“张萌往公司来了个电话，我接的。说今晚有事不回家，让你去帮忙接一下小磊。”

    江一直看了看表：“你替我去吧，我今晚还要应酬，送到我家。”

    傍晚五点，黄帅处理完公司的事情，来到地下车库，开上车直奔江东路。

    他的车停到了一家学前托管班门口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三点四十分，这家托管班就已经放学。看见黄帅下车，大门里就走出一个年轻女子牵着个长相乖巧的小男孩，寒暄几句，就带着小男孩上了车。

    黄帅的车又穿越三个十字路口，行了一公里路程才临时停在一个中高档小区门口。他下意识地看了看临街的6楼6D02室，灯是黑的，家里没人。又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同样无人接听。

    只好给江一直打电话。

    此时的江一直正在泰丰大酒店，跟客户吹牛喝酒唱歌。

    “江总，李总，这次《灯塔》这部剧投入这么大，呼声这么高，必须热播。我们得在宣发上多下功夫，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不是有星梦集团呢吗？他们的渠道多得是，现在就开始搞宣传，双管齐下。”

    “够得着吗？”

    “我跟星梦集团这些老板也不过泛泛之交，但是说这几句话还没问题。上次星梦副总裁周总跟我在洗浴中心泡澡喝红酒，他说现在这个市场……”江一直还没吹完，手机响了，是黄帅。

    “你家里没人啊。”

    江一直只好说：“你到泰丰来取钥匙，我暂时还回不去。”

    “你那怎么这么吵啊？不是在玩那些香的辣的吧？当心我告诉小芃。”

    “我不敢！我怎么敢啊，今天的客户都是正经人，你可以来检查啊。”江一直生怕黄帅瞎说，连忙解释。

    黄帅摇头叹气，只好重新上了车。

    众人酒过三巡，做东的老板提出既然来了，就来体验一下大酒店的一条龙，大家去泡个温泉，在温泉里畅谈人生，学着江总和星梦集团周总喝点红酒。各位老板积极响应，江一直也跟着下了楼，大家换好浴袍，一边谈天论地、前呼后拥，一边进了温泉区入口。

    “喂，江一直！”黄帅刚好赶到，因为没换衣服，不能进入温泉区，看见了江一直就赶紧叫。

    黄帅来的真巧，尴尬的一幕竟然就在这时出现了。

    对面的VIP室正好走出一对搂搂抱抱亲密无间的情侣，边走边打啵，和泰丰一条龙的老板们打了个大大的照面。

    两人也都穿着浴袍。男人个子不高，一米七出头，长得倒是挺精神，看上去二十七、八岁。

    女的和男伴差不多高，娃娃头、巴掌脸，身材苗条，肤色柔和。尖尖的下巴、细细的鼻梁，眼睛不圆却顾盼生辉。

    这不是江一直的未婚妻，宫小芃吗？

    黄帅确认自己没看错，心里咯噔一声。又看江一直。本来正在大吹特吹的他，话说到一半也叼住了，两条腿也僵住了。

    此时的江一直脸上的表情像被速冻了一样停留在笑与不笑之间，两个眼睛直直地盯着宫小芃。宫小芃本来正和身边的男伴说说笑笑，十分开心惬意，一看到江一直，脸立马绿了，也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愣在了原地。

    大家都在听江一直吹牛，他突然不吹了，还愣住了，因为看到了宫小芃。所有人不明就里，也都看着宫小芃。

    空气中飘满了尴尬的涩味。

    这场面可把黄帅唬得头皮发麻，头顶凭空多了一片草原，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江一直这么爱面子，怎么解围啊？

    “怎么，你们认识？”熟悉的桥段理所应当地展开了，宫小芃身边的男伴糊里糊涂地问。

    江一直眼神里的光芒逐渐暗淡下来，脸上却故作轻松哈哈大笑：“认识，老朋友了，太巧了，我差点都没认出来。”

    宫小芃更加尴尬，只能笑了笑，表示应和，眼神却闪烁四顾，看样子只想逃离却找不到借口。江一直大手一挥：“我掏钱！今天这场我请客，你俩的我也包了，可劲嚯嚯，别客气！各位老哥尽管点最贵的酒，开心重要，开心重要！”

    掏钱给这对奸夫□□寻欢作乐，宫小芃可是你未婚妻，江一直你脑子里有包吧！

    黄帅没见过这样的操作，要脸要得连头上的草原都舍不得撕，还在上头建防护林！

    你就装逼吧，不作不死江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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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一点半酒局才散去。

    双渝路口，创梦所在的商务楼已经黑灯关门。白色的路灯光晕均匀地洒在夜晚的街道上，没有行人也没有车，一切都陷入安静。

    江一直摇摇晃晃，一个人走到公司门口。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他抬起头，台阶上坐着一个人。借着路灯，认得出是黄帅。

    黄帅掏出一罐啤酒扔给江一直，江一直也没说话，接过啤酒，跟黄帅并排坐到了一起。

    “我把小磊带到我家了，明天早上送他上学。”

    “谢谢。”江一直说着就打开啤酒，开始喝。

    “你说你到底是图啥呢？萌萌是你前……前前前前前女友了吧，她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出轨，跟不知道什么野男人生的绿孩子，你俩都分手了，非要把责任揽自己身上。你这大尾巴狼扮演的有瘾啊？还有这宫小芃，你不跟她算账，还花钱请他俩寻欢作乐，成全这对奸夫□□。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江一直喝完了啤酒，把啤酒罐扔在一边，转了转手上的订婚戒指：“我俩差点就夫妻一场，互相给对方留个面子。”

    说罢把戒指撸下来，朝着马路对面的夜色里用力一丢——一阵远远的叮叮当当声响过，如同石沉大海。

    黄帅叹口气嘲讽道：“怪不得你交过七个女朋友，每一个都绿你。你太好绿了，绿完了还自掏腰包送人成双成对，不绿你对得起她们那漆黑的良心吗？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你真是活该。”

    “你不能这么说，”江一直纠正黄帅，“小芃，我也有对不起她的地方。我在外面创业开公司，从只有一个公司名字，开到这么大。事业越大我时间越少，有的时候没日没夜地忙，应酬，连双休日都没有，没那么多时间陪她。她一个人在家里，肯定孤单了。”

    “你这么理解她，可是她理解你了吗？你们感情有问题她应该找你谈谈。她在家里无聊，有手有脚不工作，花你的钱住你的房，家里一台提款机外面一个男朋友，她就是骗子，你快清醒了吧。”

    江一直抬着醉醺醺的眼皮对黄帅认真地说：“我还得纠正你，感情的价值跟是否工作没有关系，都是你情我愿。我欠了她，我也没办法，她负了我，我们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