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时新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桜市常年多雨,早上六点钟时,他翻了下眼皮,听到窗外瓢泼大雨的声音。此时大雨已经停了,天空像被灰色的布帘盖住,阴阴沉沉的,床的另一边已经没有那个人的温暖。
林时新坐起来,头发乱七八遭的,他默然的看向窗外,推测着齐斐然离开家的时间。
雨伞靠在鞋柜旁边,他走的时候应该没下雨。林时新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仿佛他不是做完想做的事情就离开,而是事后睡了一觉,就是给了他尊严,给了他希望,让他好受一点。
脖颈后面沉甸甸的酸痛时时传来,让他回忆起夜里一直大力压在上面的手掌,粗糙、温热、宽阔。每次与齐斐然对峙的时候,他的第一招总是一掌拍过来,铺天盖地压住他的后脖子,他努力晃动脑袋,也解脱不了桎梏,就只能脑袋耷拉下来,脸陷进棉被里,艰难的喘气。
昨晚七点多的时候,齐斐然用钥匙开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盒芝士蛋糕,一脸紧张的看着林时新。林时新坐在椅子上开着电脑,正在写稿子。
“吃饭了吗?我买了蛋糕,芝士的。”齐斐然慢慢走近他。
林时新没有抬头,手指快速敲着键盘,一行行字显示在屏幕上。
齐斐然把蛋糕放在桌子上,拉过一把椅子在林时新边上坐下,轻轻把林时新坐的电脑椅转了半个圈。
“我问你,吃饭了吗?”
林时新轻轻皱着眉头转过脸看着他。
齐斐然按捺住自己想扯扯他的脸的手,无声地看着他,似乎在等林时新给他一个契机。
一个发火的契机。
林时新不会那么笨。他避开与齐斐然对峙的眼睛,脚往桌子边上划动,带着椅子来到桌子旁边,沉默的打开蛋糕盒子。
齐斐然轻轻松了一口气。
冯记芝士蛋糕在桜西区,离这里有二十多公里,盛名在外,每天只做200个芝士蛋糕,营业三个小时就歇业。
住在自己小区隔壁的齐斐然应该是一早晨就开车去那里买了蛋糕。林时新瞟了眼挂在墙上的钟,快九点了,难道买这个买了一天?
意大利上好的乳清干酪加上层层堆叠的奶油、椰蓉、草莓,这是林时新特别喜欢的松软甜腻味道,齐斐然在一旁专注的看着他用小勺一块块切割蛋糕,放到嘴里抿着吃,眼睛里的讨好和愉悦混杂着,看到他嘴角的芝士时,眼中的欲/望更是无法隐藏。
林时新在这种热辣辣的注视下味同嚼蜡,他警告似的一瞥齐斐然,齐斐然慌忙看向别处。
“老于说,你的证件,可以补办,不过,还要等些时候。”齐斐然赶紧放出第二个示好的信号,之前林时新好不容易考到的从业资格证,就是在他的手里,被撕成碎片。
林时新轻笑一下,无奈的说:“补办了又怎么样,我又出不去”。
齐斐然不作声,他在犹豫是否要让步,说他可以继续工作,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在桜市。
可是一次让步,后患无穷。想起之前俩人歇斯底里的争吵、痛下狠手的殴打,他实在不想再招致祸患。
他觉得自己已经伤痕累累了。
林时新喝了一口齐斐然刚端过来的茶水,望向窗外,“你这样,有意思吗?”
“又来了。”齐斐然心里哀叫一声,每次讨论有意思没意思的话题时,他都辩不过林时新的嘴皮子,最后只是把自己又往“仗势欺人、无理取闹”的结论里再推一步,他的形象已经够恶劣了。每到夜里,齐斐然回想着林时新对他下的判词,就觉得自己已经进入到万丈深渊了。
“要怎么做,才能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呢?”齐斐然绝望的想着。可身体却不随着自己的心,已经转身去关了房间里的灯。他必须要关灯,不能让林时新看到自己的“丑恶嘴脸”,在自己的罪行上更添罪证。
“有意思还是没意思,我说了算。”齐斐然冷静的说。在黑暗中走向林时新。
林时新噌一下站起来,握紧拳头,。
黑暗中,齐斐然告诉他,“我说过了,你不要跟我比力气,最后吃亏的总是你。”
距离他们相识,已经过了七年了。
林时新没有父亲,记事时只和母亲生活,母亲常年在服装厂打工,做的是剪线头的工作,把一件衣服或者裤子的线头全部剪掉,可以赚一块五毛钱,林时新的母亲林月娥眼睛不好,常常剪一会儿眼睛就会淌泪,每天早早起床上班,到天黑透了回家,才能赚80多块钱。
深知母亲赚钱不易,林时新学习刻苦,即便从没有参加过课外辅导班,他的成绩也十分优异。林时新的性格温软,说话总是慢条斯理,未开口先爱笑,又很善解人意,别人问的学习上的问题,他从来都耐心的回答,一直是班里人缘不错的好好先生。
直到有一天,一件小事,几乎改变了他的命运。
几乎每个班里都有一名混世魔王,家境优越,学习成绩超级差,长得五大三粗,块头极大,类似于小叮当里的胖虎,专以欺负同学为兴趣爱好。
林时新班里的胖虎,就是乔丰。体育课之后,刚打完球一身臭汗的乔丰下课回来,一手拿着足球,晃晃荡荡的路过时,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林时新的侧脸,他皮肤极白,睡得深沉,嘴略张着,打着小呼噜。鬼使神差的,乔丰看了看,竟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脸。
“艹,真嫩!”
大家哄堂大笑。
林时新被周围的笑声惊醒,缓缓支起上半身,以为老师进来了,望向讲台,却并没有看到老师的身影,他一脸莫名其妙,看到他的懵逼脸,大家更是狂笑不止。
同桌王大路哈哈哈地告诉他,“你被乔丰摸啦!摸的你脸!还说你嫩!”林时新反应了几秒才听明白王大路说的是啥,轰隆一声站起来,桌椅乒乓作响,他刚想发作,上课铃声响起来了,英语老师兼班主任邱老师急匆匆走进来,教科书往桌子上一摔,大吼道:“笑什么呢!上课了!”
等到课后,已经过了应该生气的时间点了,再去找乔丰算账,仿佛也过期了,林时新忍下心中的荒谬和愤怒,打开数学书看起来,为下一节课做准备。可走路经过他的男生和女生,却还时不时不怀好意地望向他,目光灼灼,言笑晏晏。
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从此以后,关于林时新的各种走偏的评论渐渐出现,比如“林时新真的好白净啊,皮肤不是女孩子擦了粉底的那种死白死白,而是白里透红”,“看到了吗?林时新的眼睫毛竟然是天然上翘着的,他总不会是做美睫了吧?”
更可笑的是一天下大雨,林时新没穿袜子,趿拉着拖鞋上课,他的同学在后面交头接耳”美人儿就是美人儿,脚后跟都是粉的!”
林时新震惊了,一动也不动,当场呆在原地。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恢复了走路功能,一瘸一拐的走进教室。
林时新不是没有找乔丰算账过,他跳着殴打过乔丰的头,乔丰笑着把头伸向他让他打;男生对他说“你好像女孩哦”之类的话,他的反应从来就是立刻黑脸直接动手打,为此,一个学期,他的椅子腿儿都打断了三回。
邱老师觉得他性情大变,三番五次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他为何如此暴躁,他低头不答;女生特别是腐女,三五成群,叽叽喳喳议论他,问他怎么保养的皮肤时,他总不能上手揍女孩子,就只能对她们怒目而视,以眼光喷射怒火,握紧拳头,可是他这个样子,并不能起到真正的震慑他人的作用。
因为,他长得实在是太可爱了。圆圆的眼睛,毛茸茸的眼睛毛,白白嫩嫩的脸,侧面看鼻子挺着,正面看鼻头却有点肉肉的,完美的中和了他高挺着的鼻梁带来的萧飒感。
即使是他愤怒,围观的人也觉得是小宠物发了疯,他炸毛的样子仿佛在撒娇,他生气的样子仿佛在邀宠,他的暴躁换来的只是旁人更激烈的大笑。
以前,同学们只是觉得林时新清秀俊雅,是一小帅哥。乔丰是泥塑他的第一人,带头女化了他,这让同学们也从另一个角度开始看他,而这个角度,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齐斐然转学来的第一天,上课铃响了很久很久,老师和他站在讲台上,看着前面打成一锅粥的同学们。
齐斐然心里好笑,这就是爸爸吹嘘了半个多小时的名校?邱老师感受到了齐斐然的腹诽,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她刚刚接待了这位转学生的父亲,被他的身份惊得半天都缓不过来神,此刻领着这小公子往教室走,步伐都是飘着。
邱老师大声维护秩序:“你们要死啊!都给我去政教处去!上课了!你们住手!别打了!”
陷在风暴最深处的一个小矮个子手举着凳子腿儿,不见其人,只闻其声,他大声喊道:“去你们妈的!老子是男的!笔直笔直的!钢铁一般的男的!”
邱老师大喊:“哇哦!了不起啊!是男滴好了不起啊!”
林宇直鼻青脸肿的,和打群架的一帮男滴一起被邱老师扭送到政教处去,经过齐斐然时,林时新没好气地撞开了这不知道让路的傻大个儿的肩膀,齐斐然转身看着他的背影,墨黑的头发角翘着,身着白衣牛仔裤白球鞋,大概1米7的小个子,走过时,莫名一阵柑橘的味道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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