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地里收上来的萝卜刨丝晒干后,明州的天迎来了深秋。
赶在雨水前将院子晒下的东西都收齐,清晨起来将昨天拔上来的萝卜切丝掐水,裹油炒了后再包入薄皮子中,贴着锅煎熟。
做了十来个后,外边的天稍凉了些,阿喜将饼子放入谷子身后的背篓中,很快外边刘三婶他们来了。
十一月的山林里,树叶泛黄,路边的坡上满是枯枝,少了绿叶的灌木丛露着尖刺,太阳升起来时,偶尔还能看到一二只野兔子在其中飞快窜过。
到了镇上后,谷子尤为兴奋,上一回到镇上来还是一年多前,要准备大哥的婚事过来采办。
阿喜将背篓交给他:“你与姐姐去换东西,可认得地方?”
谷子点头:“认得,就是集市过去的铺子,换十斤粉三斤盐,再去布庄扯两匹布,嫂子要的线在街尾。”谷子一口气说了好些阿喜吩咐下来的,末了又补充道,“还早就来集市找三婶。”
刘三婶听笑了:“得,记的还挺牢。”
阿喜将钱袋子递给他,谷子往自己怀里塞去,藏了又藏看了又看,拉了英子,俨然他才是哥哥:“嫂子我们走了。”
阿喜目送了他们进去,跟着刘三婶一块儿到了牙行,她独自一人没法去会焦,牙行这边每半月都会有送货的车队,出些路钱能将她捎上,阿喜打听到,下回去是在十天后。
也不用她提前付钱,只要到了时间来就行,镇上也常有省亲的人顺道前去。
从牙行离开后,阿喜去了绣铺,掌柜的见她进来是满脸的笑意,看了阿喜拿出来的铺面后,脸上的笑意更深,半点都没叫他失望,得亏是等到了她过来:“姑娘,我这就送去董家。”
掌柜的有多心急,从这儿就能瞧出来,以往阿喜都是下回来时才结钱,可这董老夫人的铺面,前头拖了一个多月,阿喜又绣了一个月,如今眼看着天越来越冷,掌柜的半个时辰都不敢多耽搁。
掌柜的离开后,阿喜就去了不远处的另一间绣铺,在其中买了绵绸料子,出来时走了一阵,又到了赌坊附近。
此时尚未到中午,阿喜原本是想去赌坊对面的巷子内买香烛,但视线是下意识的往赌坊这边的巷子口看去,但巷子口并没有人。
这时辰这条街上,除了赌坊内偶尔有喧哗声外,其余都还很安静,阿喜从香烛铺出来,正要离开这附近,忽然听到身后有声音,转身看去,几个人骂骂咧咧从那边巷子口出来,喝的醉醺醺的。
阿喜轻笑,总觉得自己是想多了,未等她回头,那醉醺醺的人身后,出现了个小身影,吃力的拎着个篮子,慢慢走到巷子口后,将篮子放下,缩坐在篮子后边,看着街上来往不多的行人,嘴巴微张,不知在喊什么。
几乎是下意识的,阿喜走过去,听到了她的声音:“卖花,卖花,我娘做的花又好看又便宜。”
即使是陌生人,也很难不动容,加上一个月前阿喜还看到过那一幕,她不禁停下脚步。
小姑娘看到前边有影子,抬起头看到她,水润的大眼睛眨了眨,很软很软的道:“是你啊,姐姐。”
这声喊的人心都酥软了,阿喜蹲下身子看着她:“你还记得我啊,你娘呢?”
“我娘在家里,她生病了,我要卖花给她买药。”
原来是生病了,难怪会让孩子一个人出来,阿喜看她篮子内的东西,都是些扎花:“那你爹呢?”
小姑娘神情有些黯然:“他不见了。”
阿喜一怔:“不见多久了?”
小姑娘伸手掰了下,有些算不明白,看着阿喜:“好久了,晚上都没回来。”
话音刚落,阿喜就听到了一声咕噜,小姑娘赧然捂了自己的肚子,阿喜看着她那红扑扑的脸蛋,不由想起平志的孩子。
头一胎也是个小姑娘,生的像她娘亲多一些,长到两岁时粉雕玉琢的十分可爱,那时她已经病了,这孩子最常的就是在她床上,趴在她身上奶声奶气说着“大伯娘你快好起来。”
那会儿合家上下都觉得她这个当家主母严厉,就她不怕她。
阿喜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弥留之际,那孩子哭着要自己别走,她那一生,其实可留恋的东西真的不多,也没什么需要她担心的,娘家那边父母健在,哥哥和姐姐一切都好,江家这边,小叔子与小姑子也都成家。
要说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看着那小丫头长大。
“不如你带我去看看你娘,我们请个大夫来看看,好不好?”阿喜温和看着她,她说她爹晚上都没回来,应该是出远门去了,这样的话倒不担心他回来抢银子,她可以陪她过去看看。
“好。”
小姑娘很喜欢她,起身拎起篮子,也不要她帮忙,带着她往药铺方向走去。
请了大夫往回走,过一整条巷子后,面前出现了一些较低的屋舍,顺着搭在巷子内的鸡舍过去,很快到了个小院前。
镇上的院落都有门沿,这家院子的门沿不知为何掉了一半,门也有些散,稍微用点力估计就从两边掉下去了,阿喜帮着她推开门,走入院子内就听到屋子中有咳嗽声。
“茉莉?”
“娘。”小姑娘放下篮子跑进去,屋内有些暗,阿喜看到屋子内的情景时,不由皱了眉头,不是这里过于简陋,而是里面看起来乱的有些奇怪。
柜子从墙角挪开,成了个奇怪的角度,还有里面的几个箱子也挪了奇怪的位置,好似是被人给翻过,来不及收拾,所以只能先这样摆着。
妇人从床上撑起来,认出门口的阿喜后,咳嗽着让阿喜不要进来:“姑娘,我染了风寒,你别进来,传染给你就不好了。”
阿喜听了她的话没有进入:“你的丈夫,是不是出远门去了?”
“是,他与人一起,说去外头做生意。”妇人咳红了脸,“姑娘,上回的事还没谢谢你。”
若是出远门就好办多了,阿喜点点头:“举手之劳,我帮你请个大夫。”
阿喜侧身让大夫进去,妇人这才注意到原来她还带了人,来不及感谢,阿喜已经走到屋外。
过了一会儿后,阿喜听到屋内传来声音:“茉莉她娘,再这样下去你和孩子怎么办?”
妇人低低哭声:“李大夫,我能怎么办,他说要去做生意,把家里剩下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
“这世道也没这么多好心人。”那位大夫叹了声,“我给你把药开了,到时候让伙计给你送过来。”
之后的话阿喜便听不清了,没多久那位大夫出来,看到院子内的阿喜:“姑娘,你随我去铺子里。”
阿喜迈进屋子,发现那妇人抱着孩子不知说什么,便将篓子内早上烙的饼拿出来摆在了外面的桌上,跟着大夫出去后,阿喜忍不住问:“大夫,您认识这家人?”
“街里街坊的谁不认得,这家人以前也不是这样的,茉莉的娘怀她时,他爹上山出事了,怕这孤儿寡母的过不下去日子,她娘家那边就又给她找了个男人,可惜是个要赌的。”大夫边说边叹气,“镇上这么多活计,偏要跟人去做生意。”
阿喜一怔:“那不是茉莉的亲生父亲?”
“原是指着他能帮衬,现在这样,哎。”大夫说着对阿喜道,“姑娘你也是心好,可千万别给钱,给再多到最后也是进了赌坊的。”
阿喜抿嘴,莫说她现在给不起,就算是给得起,她也不会拿钱去给别人填无底洞。
她倒是听懂了这位大夫话里另外的意思,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只是别人家的家事,连这大夫都不好多说,阿喜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又能说什么,她就是可怜那孩子。
到了药铺后,阿喜替她们付了出诊的费用和药钱,这位大夫并没有收她很多,等阿喜付过后就让伙计配了药送去。
阿喜没再跟着过去。
正午时,温度升高了些,赌坊外的街市再度热闹,原本摆摊的集市,现在多了人在那儿晒太阳,茶棚将顶都收了,零散摆着桌子,客人还不少。
阿喜在靠近城门口那儿看到了谷子他们,远远看到阿喜,谷子忙招手,瞧那神情就是在镇上走了一圈的,等阿喜走近就忙不迭与她说起去了哪儿,阿喜拿出适才买的酥糖:“都买齐了?”
“买齐了。”谷子拍了拍背篓。
“我去一趟绣铺,你们先出城去。”
阿喜往绣铺走去,掌柜的已经回来有一会儿了,见阿喜进来,从柜台后头迈出:“姑娘,我还以为你回去了。”
“买了些东西。”阿喜瞧见柜台上还放着东西,“客人不满意?”
“满意的,满意的。”掌柜的将柜台上的包袱打开来,“这是客人想让你帮忙补的,你看能不能做?”
阿喜接过来,这是块旧帕子,中间部分的线被磨掉,似是被什么啃咬了,边角似乎还有被熏黑的痕迹:“这是?”
掌柜的忙道:“这是董老夫人的小女儿给她绣的帕子,她小女儿已经过世,董家老夫人对其十分珍视,就想着能不能将这帕子给还原了。”
阿喜想都没想拒绝了:“掌柜,这是已逝之人的东西,我不便动,还请您另外请人做这个。”
掌柜忙道:“姑娘,这对老妇人来说十分重要,她是瞧了你绣的东西才叫我传这话的,我就这么和你说吧,那位小姐是个命苦的,出嫁没几年就病逝了,也没留下什么,这还是她生前托人送过来的,所以老夫人说了,多少钱都可以商量,只要你能补的回去。”
阿喜看着帕子中间被勾坏的线,要补这个很容易,但要仿着原来的绣法将其恢复却有些困难。
掌柜的见她犹豫:“姑娘,要不你试试先。”
“掌柜的,倘若补的不好,怕是要对不住她们。”
“不妨事。”掌柜的将做铺面的银子拿出来交给她,“姑娘,董家那边说了,不妨事。”
阿喜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总觉得,让她修补一块帕子这样的事,总没这么简单。
于是阿喜直接拒绝了他:“这件事我恐怕做不来。”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