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太大

    “站着尿尿是种什么体验？”——这是蒋淮活了二十多年都不曾想到的命题。

    当然现在容不得她细想，喷薄而出的尿意迫使她利落地拉下裤子拉链，对准小便池释放她的恐慌。

    任何人在生死攸关的时刻，由于极度紧张都会出现各种生理反应，蒋淮也不例外。通过尿尿这一行为，蒋淮稍许缓解了面对“死亡”试镜的压力。

    伴随膀胱重量的减轻，她轻吁了一口气，觉得身体某些地方的改变，似乎并未给她造成很大的困扰。尤其将“站着尿尿”上升到一种哲学层次后，无论是站着尿、坐着尿还是蹲着尿，反正都是小便的一种释放姿势，其目的和结果保持一致，不存在哪种姿势更优越、更高明。

    譬如一个人，无论以男性的身体活着，还是以女性的身体活着，都要经历由生到死的人生过程，没有哪种身体更好的说法。

    在蒋淮看来，变成女alpha无非就是换了个驱壳去体验人生，只要她还是她，本质没有发生改变，即使生理方面产生些许变化，她也可以顺理成章地接受。

    唯一令她略感不适的是，在这个abo世界里，alpha、beta、omega不仅仅用作性别区分，而且成为社会分工的依据。这让她想到了英国作家阿道司·赫胥黎撰写的反乌托邦小说《美丽新世界》，所有人在出生的时候，被划分成五种社会阶层，类似印度的种姓制度。而放到她所处的世界，虽然没有《美丽新世界》那么极端，但alpha、beta、omega三种信息素，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决定了人的一生。

    蒋淮回忆起柯晓刚才说的话：“你知道的，娱乐圈这种地方，几乎都被beta和omega们占领了，只有极少的alpha才会选择闯荡娱乐圈。实话实说，alpha在这里挺不受人待见，人们打心底瞧不起这样的alpha，觉得他们是不务正业的窝囊废。哦，蒋淮，你是个特例。要不是为了帮你婉拒帝国匹配的omega，我根本就不同意让你进TP环星。”

    柯晓见她一副眼珠微瞪的吃惊样子，摊手无奈道：“好吧，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你喜欢当演员，决意要进娱乐圈。看在我们同一所福利院长大的交情上，我花费了很大的人情，才帮你争取到这个试镜，所以你要珍惜机会，好好表现，我们还有十分钟的时间，请蒋女士收拾一下你的起床造型，准备火力全开搞定广告试镜。”

    蒋淮的内心世界一片冰天雪地，如果在系统声明任务的时候，她的生存率是99%，那么现在她的生存率已经降至30%。整个娱乐圈的大环境如此残酷，对于她的女alpha身份，无疑增设了重重障碍。除此之外，她还面临被目击者披露“她可能和公司一姐郭琪琪有一腿”的风险。

    由于抑制剂的高度发展和普及，原本通过信息素的气味来判断性别的方法，在抑制剂面前失去作用。蒋淮心存侥幸，但愿那个目击者不知道她是alpha的事实，如果对方不追究或是渐渐遗忘，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可能，并不是蒋淮的行事风格，她需要竭尽所有去争取一线生机。她无视了柯晓的苦口婆心，直取重点地问道：“关于广告商那边，有没有透露他们想要的代言人类型？”

    “我只知道，这是炫能公司旗下新推出的一款能量饮料的广告，至于具体的要求，那就无从得知了。”

    “蒋淮，你的外形条件在这批新人当中出类拔萃，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柯晓拍拍她的肩膀，“能量食品类的广告，面向的消费者受众很广泛，广告商不会拒绝alpha做代言人。”

    可一旦他们拒绝我，我就只能狗带了……蒋淮凄凄惨惨戚戚地想。

    蒋淮尿完顺其自然地抖了抖，穿好裤子洗干净手，对着卫生间的镜子陷入沉思。盘桓心头的负面情绪被她不耐烦地挥走，镜中人的表情自始至终保持着平静。

    事实上，蒋淮前生在娱乐圈摸爬滚打的日子里，她的星路并不像郭琪琪那样，幸得贵人相助，一路顺风顺水。

    容貌精致、高挑纤长的蒋淮，一开始被星探发现，随后作为模特出道。蒋淮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演员，但当时的签约公司和经纪人认为她没有演戏的天赋，同行甚至嘲笑她面部神经瘫痪，根本不适合当演员，为此她几度和周围的人争吵，与公司产生纠纷矛盾。

    怀揣对演戏的执著与热爱，蒋淮选择离开上家公司。在参加大大小小的试镜过程中，她偶遇了做经纪人助理的柯晓。柯晓与蒋淮小时候呆过同一家福利院，两人成长背景相似，都被亲生父母抛弃，故而友情颇为深厚。出于故人一别数年再相逢，柯晓高兴之余，便介绍她来到TP环球娱乐公司。

    本以为凭借自身外貌的优势，蒋淮起码能饰演几个女配角，结果因为身高比男演员高，很多机会视镜过后没了下文。公司预备把她塑造成的玉女形象也以失败告终，同期新生玉女们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身高方面能和蒋淮搭戏的男演员少得可怜，时间一长，蒋淮自然就被遗忘在角落。

    可是蒋淮仍然没有灰心丧气，她为了锻炼演技甚至女扮男装去跑龙套，有次还被性取向为男的男导演骚扰，明目张胆地示意潜规则。她假装忍气吞声地和男导演周旋，把龙套费拿到手再骗男导演脱光后溜之大吉。

    柯晓知道了这件事又惊又气，想方设法地阻止她的龙套事业，后来终于帮她争取到了一个选秀节目的名额。也就是这个选秀节目，让蒋淮的演艺生涯出现了转折点。

    选秀期间，节目一位评委私底下约蒋淮吃饭，言明想和她做场交易，蒋淮态度冷硬地拒绝了他。然后这位道貌岸然的评委，在接下来的晋级环节中，对她一顿冷嘲热讽，振振有词说：“缺乏女人味怎么吸引男观众？女人或温淑贤良，或性感妖娆，或清纯可爱……女人就应该有女人的样子。”

    举办方为了引动节目热度、制造话题流量，特意将这段剪辑出来增添吸睛效果。于是，本来觉得评委傻逼，懒得在意的蒋淮忍不住了，只因为举办方没有把她的反击放进去，好像她才是那个委屈弱气的傻逼似的。其实当时，她破天荒地大笑着对这位评委说：“那么请问评委老师，男人味是什么味儿？您有男人的样子吗？我认为您好像吸引不了我。”

    蒋淮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继续和傻逼评委撕到底。她在微博做出话题回应，发了张新拍的照片，照片里，她剪短了头发，穿上衬衣西装，化好烟熏红唇，她对着镜头潇洒地比了一个中指，眼神张扬，笑容轻狂，帅气迷人、风情万种。她说：“我就是我，不用你教我应该怎么活。”

    是的，蒋淮依然是那个蒋淮，这个世界上可以打败她的，只有她自己。

    蒋淮用手抓乱了头发，稍微加深了眼线，重新填补了唇膏。她眯起眼复而张开，心道，既然是能量饮料，就让她诠释一下什么叫做能量好了。

    她转身走出卫生间，迎上柯晓惊讶的目光。

    “蒋淮……你、你真的要这样试镜？”柯晓的脸色有些狰狞，他恨不得把她升级版的起床造型扒得干干净净。

    “嗯。”蒋淮简短地回了一句，目光澄澈，意识清醒。她想要制造一种强烈的反差，展示能量由积累到爆发的过程。

    柯晓虽然无法理解她的真正用意，但是他感受到了蒋淮的自信。他只能选择相信她。

    两人来到五号摄影棚时，试镜刚刚开始。蒋淮悄无声息地站在试镜新人的最后一排，安静观看幕布中央的表演。柯晓则向摄影棚的工作人员一一打招呼，找准空当凑近陈颖妆旁边。

    “陈姐，你觉得这些新人怎么样？”柯晓似乎不经意间问了句。

    “一般般。”陈颖妆说着，在手持的透明板上轻轻一划，显然有人被淘汰了。

    柯晓的视线在新人堆里扫了一圈，觉得蒋淮的颜值甩他们几条街，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很想把蒋淮直接介绍给陈颖妆，但又担心她会因蒋淮女alpha的性别产生偏见。

    因为alpha的信息素会使beta、omega们出现生理反应，beta反应迟钝而轻微，omega反应敏感而激烈，所以beta、omega们常常认为，自己被alpha吸引主要由于信息素而非alpha的个人魅力。反过来，alpha、beta们也是这样看待omega的。

    诸如此类的情况，在抑制剂出现后逐步改变，抑制剂降低腺体释放的信息素水平，并且将性生理反应转化为其它的生理反应，最常见的便是饥饿感。经过改良的新一代抑制剂，还能掩盖信息素的气味，使一个alpha和omega即使近距离接触，也不会发现对方的性别，除非他们已经知道了。

    柯晓内心很矛盾，他希望陈颖妆感受到蒋淮的魅力时，不要把其归结于信息素的影响，然而他又必须告知真实情况，因为法律规定，为了避免信息素造成的混乱，公共场合必须使用抑制剂，柯晓需要提醒在场的beta和omega们，有位吸引力十足的alpha即将登场，所以请务必使用抑制剂，尤其是omega。

    “下一个，蒋淮！”

    ……

    摄影棚响起低低的吸气声，所有人被她精致而又狂野的美所震撼心神。

    蒋淮完成了“表演”，她勾起愉悦的浅笑，目前的生存率提升至80%，距离拿下广告代言人仅有一步之遥，只要不出意外的话。

    就在此时，男子清越悠扬的嗓音突兀地打破静谧：“她是alpha吗？”

    蒋淮看着熟悉的墨绿色太阳镜，内心世界掀起狂风暴雨，浓缩版的小蒋淮在风中凌乱。

    ——确认过眼神，是我死都不想遇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