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繁因没想到她这样说话,心头一梗,“你存心来找我不痛快是不是!”
明苒揪掉一片叶子,去了六角亭,“你痛快不痛快和我有干系?”真是莫名其妙。
孙繁因看着她背影,心里头越发堵得厉害,有气没地儿出,有委屈没处儿撒。
恶狠狠地把那罪魁祸首宋小侯爷和玉春楼的柳丝丝骂了百十回,好半天火气都没消下去。
湖边的风有些凉,西紫往马车里去取披风,明苒倚着美人靠,剥着橘子。
六角亭离设宴的地方只极短的一段路,明辞几人的身影清晰可见,谈话声也隐隐约约入耳。
“啊!”
“扑咚!”
骤然的尖叫声让不远处有一瞬安寂。
“孙小姐落水了!”
这一声恍然跌入油锅里的水,轰然炸响,诸人一瞬间都涌了过来。
孙繁因落水的地方离得近,明苒眯着眼,那处人影簇簇,手忙脚乱。
瞧了一会儿,她咬了一瓣橘子,又撇过眼去,湖对面小阁楼上挂着的花灯,晕着一团昏黄的烛光,煞是好看。
……
明苒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事儿还能跟她扯上关系,看着面前请她马上过去一趟的雾心,诧异道:“你说什么?”
雾心屈膝回道:“世子殿下和大少爷叫你过去。”
西紫搂着披风走进亭子,不解问道:“怎么了?是有事?”
雾心并不多言,“请三小姐先过去吧。”
明苒抿了抿唇,跟她一道去了孙繁因落水的那棵树下。
孙繁因已经被救了上来,她熟识水性,无甚大碍,只是冬日湖水冰寒刺骨,冷得她面白唇紫。
阆风别院没有适合的衣物,她身上只胡乱地裹着一件织羽绒毯,紧搂着瑟瑟发抖。
明苒一过来便有人给她让出了路,周遭视线尽数聚拢在她身上,孙繁因也抬起了头,猛地眼珠子一瞪,气急败坏地冲了过来,扬着手,带起一阵冷风。
明苒都没反应过来,西紫也惊得大叫了一声,还是近处的宋小侯爷眼疾手快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儿,拉住了人。
孙繁因动不得,嘴里却道:“好你个明三,我怎么惹着你了,竟想着要我的命呢?!”
孙繁因今晚诸事不顺,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了大丑,情绪起伏极大,怎么想怎么不解气,紧咬着牙还要推搡,抓着她的宋小侯爷一把将人拨开,双手环肩,不耐烦道:“瞎嚷嚷什么?事情还没弄清楚就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孙繁因一看到宋小侯爷那张臭脸,心肝脾肺肾都疼,恨恨道:“不是她还能有谁,我两只眼睛都没瞎,看得清清楚楚,天天穿着一身红到处招摇的除了她还能有谁?!”
宋小侯爷翻了个白眼,“你说是就是了?官府断案都还讲究个证据呢。”
孙繁因:“你!你……”
两人的对话明苒听了,大概明白。
这孙繁因被人推进湖里,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下的黑手,只看见有个穿红色衣裙的在近处晃荡,她虽没看见那人的脸,但今日来客里就明苒穿的海棠红色衣裳,再想刚才两人说了两句话不欢而散,心里头一合计,不是她还能有别人?这就给她定罪了。
呵。
明苒微扬了扬唇角,面带冷笑。
孙繁因刚才那一巴掌下了些力气,虽然叫宋小侯爷拦住了,但挥手过来时那指甲还是蹭在脸上刮拉了一道血痕,隐隐有些刺疼。
她眼睑微抬,长睫轻颤。
宋小侯爷挡在中间,不叫孙繁因近前来,扭过头就要叫景世子来主持一下公道,却见方才一声不吭的明三小姐轻摸了摸自己的脸,面上一片平静,昳丽明媚,但那双眼里却是深幽幽的发凉。
他愣住,“明三小姐?”
她好似并未听见,从他身侧缓步走过,裙摆随风摇摇曳曳。
“孙小姐似乎认定是我推了你。”她问道。
孙繁因冷看着她,那意思不言而喻。
明苒点点头,陡然一笑。
她道:“既然孙小姐非要给我冠这个名头,那我便认了吧。”
围观诸人交头接耳,左顾右盼,西紫急得直跺脚,“小姐,这怎么能认呢?!”
孙繁因冷嗤,“没看出来你倒是敢做敢当。”
“孙小姐这话着实是不虞之誉,只是……既然我认了,总得名副其实吧。”
明苒轻攘了攘袖,她不喜欢麻烦,但也不怕惹事,反正死也死过,鬼也做过,再难受也不过再做一回鬼罢了。
孙繁因皱眉,“你什么意思?”
明苒扬眉浅笑,突然抬手抵在她肩头上,猛地用力将人往后一推。
孙繁因本来就冷得气虚腿软,猛力之下根本稳不住,一个倒仰,挥着两只胳膊愣生生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再次栽进了湖里。
这一出实在出乎意料,就连离得最近的宋小侯爷都没来得及伸手,旁观的明辞眉心直跳,明业更是气得根本端不住平日的风度,“明苒!你疯了?!”
明苒也不恼,眉眼异常和顺,侧身软声道:“疯?我可比兄长你清醒得多。”
她点了点唇角,“这才叫名副其实啊,总不能平白担了名儿不做事,那不是叫孙小姐吃亏了吗?”
明业胸口急剧起伏,“你这是什么道理?没做过便没做过,推人下水做什么?”有理也变无理了。
明苒讥笑道:“兄长弄错了吧,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前因后果,你先得问问孙小姐,死摁着非要往我头上安个小人名头是什么道理才对吧?”
有句话说得好,先撩者贱。
你都怼到我脸上来了,还指望着我客气?说笑话呢吧?
两人说话间孙繁因又被救上来了,连续落了两次水,她已经没什么力气,靠在侍女怀里直打哆嗦,身上冷浸浸的,光看着都觉得冷得厉害。
荀勉眉心紧蹙,他做东宴请却连生闹剧,脸上不大好看。
只是孙繁因现下实在狼狈可怜,他也不好直言斥责,便与明苒道:“明三小姐话虽说得没错,但这寒冬腊月的,将人推进湖里未免太过。”
“景世子这话我却有些不大明白了,照你的意思我若说了大不敬的话,往你头上泼了脏水,污了你的名头,叫你一辈子抬不起头,你也绝不会责罚臣女对吗?”
她说话慢悠悠的,不疾不徐。
荀勉一怔,对她的问话却避而不答,眉间拧起疙瘩,言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明苒弯了弯唇,嘲讽道:“世子殿下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荀勉双唇微动,倒一时辩驳不得。
正如她所言,若真有人不长眼泼脏水来,他是绝迹不会简单算了的。
周遭安寂下来,孙繁因看过来,目光似刀还淬了毒。
明苒拔下发间的玉簪,指腹轻刮过尖端,毫不在意地继续道:“孙小姐别这样瞧着我,咱们之间的事情还没完呢,现在就这样了,一会儿又该怎么办?”
明业直觉不好,一个箭步窜到她面前,大力捏着她手腕儿,厉声低斥道:“够了,你还要做什么?适可而止!”再闹下去可不好收场!
明苒神色淡淡,“你捏疼我了。”
明业忙松开手,再道:“苒苒!”
两人僵持不下,身后却传来了话声。
“这是在做什么?好热闹啊。”
众人循声望去,鹅卵石小径前立着的人外罩银红斗篷,身姿袅娜,言笑晏晏。
柳丝丝款步而来,对着荀勉盈盈一拜,“世子殿下。”
荀勉摆手免礼,因为柳丝丝的到来,气氛再次凝滞。
宋小侯爷在明苒和柳丝丝身上来回看了看,暗夜下海棠红色的衣裳和银红几乎没甚差别,他啧了一声,“这可有意思了。”
柳丝丝不解,宋小侯爷看热闹不嫌事大,将孙繁因落水之事一一给她说了个明白。
柳丝丝讶异,“是孙小姐看错人了,你方才落水的时候是妾站在这儿的,和明三小姐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孙繁因先是茫然,转瞬瞪大了眼,蓦地窜起身来,头晕眼花之际手撑着身边的树干,咬牙道:“是你!”
柳丝丝连连摆手,“哪能啊。”
她笑眯眯道:“妾只是眼看着你被人推下去没有出声儿罢了,你落水和妾可没有关系,没有证据的事儿可不能乱说的,孙小姐可不能仗势欺人呐。”
孙繁因信她才怪,指着柳丝丝叫人拿下,明苒她不好动,这个下九流风月场的贱人她还动不了?!
柳丝丝捂嘴轻笑,花枝乱颤,她扭头与荀勉和宋小侯爷道:“殿下,小侯爷,你们快瞧瞧,孙小姐真是好大的威风啊,妾吓得腿都软了。”
宋小侯爷不应她,只顾着瞧好戏,荀勉喝退孙繁因指上来的侍女,沉沉道:“够了!此事绝不可能是柳姑娘所为,事情还未查清楚,孙小姐莫要胡乱攀扯他人。”
孙繁因浑身发抖,也不知道是气恼的还是冷的,明辞脸色也微有变化。
有荀勉这一番话,孙繁因脾气再大也不敢再有动作,小厮请了大夫来,几人搀着孙繁因去湖边小阁暂歇。
孙繁因气息阴沉,虚着步子方走了两步就被拦了下来。
细白的手指半掩在广袖下,袖摆上的缠枝落花栩栩如生,她目光上移,看见的便是明家老三那生来柔媚惑人的脸。
她分明平静的模样,却愣是叫她后挪了半步,“你还想干嘛?”
明苒手里的玉簪抵着孙繁因几乎没什么血色的脸蛋,歪头近了些,道:“孙小姐的手方才蹭到了我的脸,就这么走了怕是说不过去吧?”
玉簪冰凉凉的,似乎稍微使点劲儿就能划破脸上那层薄皮,两边侍女根本不敢乱动,孙繁因又惊又怒,“明苒?!!”
明苒轻轻嗯了一声,微微笑着,“呀,孙小姐这是怕了?”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有点儿像雨夜里穿过古木的冷风,激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望着她的眼眸里也蕴着暗光,阴嗖嗖的。
紧挨着她的孙繁因打起了摆子,后背俱是冷汗。
明苒轻嗤一声,终是放下了手,孙繁因松了一口气,谁知一口气还没缓下去,刚放下玉簪子的人反过手来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又响亮。
孙繁因捂着脸愣站在雪地里,好半晌都没能缓过来。
明苒弯眉,“孙小姐在我脸上挠了一道痕,本想着‘礼尚往来’的,可到底我是个心善的,一巴掌意思意思也就算了吧。”
树影婆娑,映落在那红唇雪肤莫名含着几分阴艳,“不过孙小姐,事可一不可二,可别再有下次了,我这个人坏得很,脑子也不大好,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的。”
孙繁因是真被吓着了,有些惊惶踉跄。
她身边的侍女夏冬上前搀扶,愤愤道:“岂有此理,简直欺人太甚,我们孙府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孙繁因一身的湖水,刚才挨过去叫袖口也洇湿了,细绢湿哒哒地黏在手腕儿上实在是不舒服得很。
明苒随手往下捋了捋,接过西紫臂间搭着的披风,拢披在肩头,举步离开,“待她真的死了,你们孙家再来找我偿命吧,月黑风高天寒地冻的,也该回去了。”
景世子荀勉没有出声,自然没人拦她,目送着她走远了,宋小侯爷才拍手乐道:“今晚真是没白来。”
……
阆风别院外寂无人声,只三两声犬吠自长街尽头传来,西紫打起车帘子,忧心忡忡,“小姐今晚行事莽撞了,孙家势大,若是……”
她欲言又止,明苒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缓步进入厢舆,说道:“孙家势大又如何,今晚之事本就是她孙繁因自作自受。”
“可是小姐……”
明苒挑起窗帘,出声打断她,“你莫胡思乱想,就算孙家要来找事也自有景世子和明辞挡在前头,我若出了岔子,谁替他们进宫去?”
明蔓?明荌?
她们一个是庶女,一个生在二房,都钻不了太后懿旨的漏洞。
女主姐姐冰雪聪明,今晚这点儿小事轻轻松松就能摆平的。
西紫放下半颗心来,给马车内的暖炉加了块炭,回想起在湖边的一番举动,“话说回来,小姐刚才看起来很不一样呢……”
明苒手中帕子擦了擦脸,“嗯?怎么说?”
西紫:“很像……”
“什么?”
西紫:“很像话本折子里演的恶毒小人……”尤其是那气势。
明苒:“……”没什么好说的,就谢谢夸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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