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这一晚睡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丁薇知道他想知道明台为什么会进军统,想知道明台的近况,想知道她的身份,她事无巨细,一一向明楼说起,说到后来,她实在是困了。白天的时候见戴笠,她提起的是十二分的精神;后来,又是一趟不算短的飞行;回家后,还要应对明楼。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她直接枕在明楼的肩上就睡着了。
明楼打横抱起睡着的丁薇,替她脱了鞋,让她在床上睡。
似乎是被明楼的动作吵醒了,丁薇微微睁开眼,睡眼惺忪:“唔……你还不睡吗?”
“睡了。”明楼笑着弯下腰,在丁薇的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晚安。”
“你陪我。”丁薇撒娇。
明楼欣然应允:“好。”
他只着一件衬衣,在床上躺下。几乎是一躺下,丁薇就蹭着钻到他怀里,动作熟练,倒是一点都没生疏。
丁薇父亲去世前的那段时间,明楼有段时间就在她家陪着她,因为对中国的规矩不熟,她父亲的后事也是明楼帮忙办的。按规矩,七七之前,丁薇要为父亲服丧,七七之后,明楼还在丁家陪了丁薇几晚,那个时候,她就是这么抱着他入睡的。
丁薇抱着明楼,睡了一个来上海后最好的觉,而明楼,却睡不着。
什么时候,印象里那个绮年玉貌,明媚鲜妍,不懂国仇家恨的女孩子,竟也有了这样的一面?他庆幸,这样的一个人,是他的爱人;他遗憾,这样一个本可以不知愁滋味的人,却还是卷进了这趟浑水。
丁薇来上海是因为他的逃避与不告而别,丁薇答应跟戴笠走是为了保护明台,丁薇留在上海是因为他在这里。
娇花嫩蕊,因他而不得不面对风霜刀剑。
抱紧了怀里的人,明楼长叹一口气,事已至此,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军统上层和日方、还有伪政府的勾结走私行径,阿薇接触了共产主义那么多年却始终未曾如她继父所愿,那现在……她要怎么办呢?军统的那些龌龊行径,她到底知道多少?是同流合污?还是置身事外,一无所知?
虽然知道了丁薇和自己都在做着抗日的事情,可这却让明楼却更加担忧——对明台来说,驱除日寇,报效国家,不仅仅只有军统一条路,但对丁薇来说,却不是这样。
这仿佛是一个死结。
明楼觉得,自己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看了看枕着自己手臂,熟睡着的丁薇,忍住了伸手按头的冲动,只是闭了闭眼睛,抱紧了怀里的人。幸好,他遇到的是丁薇,幸好,丁薇没有想过放弃他——哪怕他胆怯了。
虽然头还在疼,但明楼的心,却是暖的。
丁薇早上醒的时候,睁眼对上的就是明楼清醒的眼神,只是他的眼圈底下,却是一圈青色。
“你一宿没睡?”
倒也不是没睡,只是心里有事,头又疼,明楼只是迷迷糊糊睡着了一小会。
“头疼。”
明楼说完,感到太阳穴的位置微微一凉,丁薇的手已经替他揉着太阳穴,力道不轻不重,正好。
他握住丁薇的手:“怎么这么凉?”
“有吗?”丁薇倒是没有觉得。
“有。”明楼想要用双手握住丁薇的手,一动才发现,被她枕了一夜的左手手臂早就麻得没了知觉。
丁薇也发现了。她用右手手肘撑在床上,半侧着身体替明楼按着左手。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毒蛇的?”
明楼的这句话之下,其实想问的是,明台知道多少。
“柯南道尔的书,我都看完了。”
“恩?”
“里面有句话我很喜欢。”丁薇示意明楼自己再活动一下手臂,“When you have eliminated the impossible, whatever remains, however improbable, must be the truth.”
当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即使再不可思议,那也是真相。
“所以你是猜的?”
“我见过王天风。虽然在飞机上第一眼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起来,但我搜索了我的记忆,我很确定,1935年,你带去巴黎的那个朋友,就是王天风。”
1935年,明楼和王天风去巴黎执行任务,也是在那次行动中,明楼发现阿诚是红色的。
“你不怕猜错?”
“当然怕,所以我向先生求证了。”丁薇说,“那次,我只是隔着橱窗,看了一个侧影,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我不会轻易去赌。”
丁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的得意,在明楼面前,她不必压着自己的性子。她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比明台大了两岁,比阿诚还小上一岁,风华正茂。
“别乱动。”明楼正色道。
“嗯?”丁薇不明所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当即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明楼呼吸沉重地看着她,突然拉了她一把。丁薇乖乖地重新躺下,不敢乱动。
身边是熟悉的气息,被勒令不准乱动的丁薇又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盯着天花板发呆,结果,没一会,睡意再次袭来。
“你和周佛海的儿子在香港的时候,是说的中文?”
丁薇一下子清醒了:“周佛海的儿子会回上海?”
“有可能,而且一旦回来,肯定会想见一见你。”明楼思维清晰,“苏医生当了明家很多年的家庭医生了,是个可以放心的人。她是俄国籍,76号拿不到证据应该不敢抓她。我和阿诚也可以教你中文,阿香虽然听不懂英语和法语,但和你靠手势,也能交流。”
“好,我记住了,我今天去一趟咖啡馆,如果没什么事,我会记得早些回来。”
“你学语言的速度有多快?”
明楼认识丁薇的时候,她就精通汉语、法语和英语了。
丁薇问:“想听实话?”
“当然。”
“先生在一个月里,还训练了我的日文。不过……我只能听,不能读写,更说不了。”
明楼换了日语:“到什么程度?”
丁薇知道,明楼这是在测试自己的水平:“到能探听情报的程度。”
“你在重庆呆了一个月,就医记录这些都很全,日本人的手现在也伸不到重庆去,就算你在重庆学了一个月。到上海之后,我、阿诚都可以教你,到过年的时候,你也就可以出师了。至于南造云子,先不急着认识,过了周佛海这关再说吧,谁知道会那么巧,就在香港让你碰到了周佛海的儿子呢!”
“其实,真的要帮忙安排他去英国念书,也不是什么问题。唯一的问题是……”
她不能让人,尤其是76号,抓住把柄。明楼现在回上海不久,明家至今还在被人监视,各方势力,都在关注着他们,这种时候,她出岔子,就可能牵连到明楼,因此,再小心也不为过。
“不过,你也不用过分担心,”明楼安慰他,“为了儿子的安全,周佛海应该不会希望他儿子到上海来。我也会说服周佛海,现在的时局,欧洲也不是保险箱,相比之下,还是安全最重要。”
“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我倒是希望,周佛海的儿子,主意来得快,变得更快。”
明楼抬起手看了看手表:“还不饿?阿香应该已经准备好早餐了。”
两人起床洗漱,下楼的时候,阿诚已经坐在餐桌上了。
看到两人一起出的房间,偷笑着将脸埋进粥碗。
欲盖弥彰。
丁薇看了眼偷笑的阿诚,又瞪了一眼明楼:都是你!
被瞪了的明楼清了清嗓子,板着脸:“阿诚,偷笑什么呢?”
“没什么,大哥,你……昨晚睡得好吗?”
明诚这句话说完,明楼就感到手臂一痛——丁薇这回下手完全没留情,狠狠地掐了他一下。
“挺好的。”
阿诚看着大哥的黑眼圈,默默地低下头,看来大哥昨晚过得是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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