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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一闪，猩红的血喷薄激溅而出，离得近的人身上都沾了血。
尸横遍地的战场上妖鬼与人见此情此景都齐齐震住。每一个人都面带浓重的疲惫。当人们意识到这场旷日持久的退冶终于结束了，所有人都遏制不住激动地呐喊起来，而在他们口中被反复提及的一个名字，必然是那一刀削掉鬼王酒吞童子头颅的大英雄——源赖光。
鏖战多日，纵然是年轻人也无法保持往常威严体面的整洁高贵样儿。他衣衫凌乱，血与汗混杂在一起，狼狈得很。
握在他手中的刀，仍旧在滴血。鬼王的身躯轰然倒地后，头颅咕噜噜地滚到他的脚边。
脸颊上被喷溅了鬼王的鲜血，年轻人不甚在意地随手用衣袖一抹。他在人们的欢呼声中，用刀尖挑起鬼王的头颅，年轻人打量了一番鬼王头颅的表情，见鬼王怒目圆睁，细看之下，似带着些惊疑。
年轻人轻蔑地一笑。再厉害的鬼王又如何，最终还是栽在他的手里。这一场辛苦鏖战，他算是如愿以偿了。
擒贼先擒王。鬼王死后，那些小妖小怪便溃不成军，一部分逃跑了，一部分负隅顽抗，但在人们如虹气势之下，很快就被解决。
人们取得了大胜利。年轻人畅快得意之余，终于想起助他斩杀鬼王的大功臣鬼切。
他习惯性地扭头去寻找身后那个安静的身影，然而事情有点儿出乎他的意料。鬼切没在他身后，而是单膝跪在距离鬼王无头身躯不远的地方，以刀插地支撑着身体，垂首弓腰，一只手捂着眼睛——看起来像是受了很重的伤！
年轻人心头一跳，动作快过思考，疾步去到鬼切身边。刚过去的鏖战里，鬼切不知道替他解决了多少麻烦，尤其是最后，若非鬼切拼死牵制住鬼王，他哪里有机会偷袭成功将鬼王一刀斩首！
他有些懊恼。轻轻叫了一声鬼切，同时他正要将一个治疗术施放在鬼切身上，就见鬼切猛地跳起身，踉跄着跟他拉开了些距离。
这时候年轻人才注意到鬼切的脸色煞白，嘴角带着血迹，左眼一片通红，就像是有火焰在其中熊熊燃烧。
鬼切通身的衣物早就破烂不堪，露出的皮肤上尽是伤口。他站立不稳，勉强拄着刀，看了一眼年轻人后，再次垂首。
“鬼切——”年轻人皱眉，再次靠近，这回鬼切没有避开。他一手揽在鬼切肩膀上，不顾别人的视线，另一手将鬼切的脸抬起来，他的目光落在那赤红的左眼上。
“刚才酒吞童子的血溅了进去，我觉得眼睛很不舒服。”鬼切道。
“似酒吞童子这等大妖怪，血也是饱含妖力，你沾染上他的血会感到不舒服很正常。”也就年轻人自己，灵力深厚不怕大妖怪血里的妖力，换成鬼切，或许同为妖怪，妖力却相冲，有点儿反应也说得过去。
年轻人对鬼切的左眼用了个治疗术。末了他道：“你先好好休息一番，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来找我。”
此番大胜，必会震惊平安京。陛下看到了他们源氏的强大实力，以后定会重用他们源氏。不过，也不尽是好处，风头太盛，引来陛下忌惮猜疑，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年轻人暗自琢磨着离开。他没注意到身后鬼切盯着他的目光十分复杂奇怪。
似酒吞童子这等大妖怪，身首分离也不可小觑，且不提鬼王自身会不会有妖异事件，怕还有其他妖怪惦记这鬼王尸身。年轻人原本打算亲自护送，然而京中忽然传来陛下急召，他不得不先走一步，把护送鬼王头颅回京的重任交给了他最信任的最忠诚的追随者鬼切。
果然有鬼王酒吞童子的追随者来盗取鬼王头颅。消息传来时，年轻人听到下属禀报说鬼切保住了头颅还斩下了盗者茨木童子的右臂，用不了几日就会亲自向他献上战利品！
他在京中为鬼切的能干感到十分高兴。
等到京中事情解决，年轻人对于鬼切的归来翘首以待。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料到，他等到的竟是那样的结果。
因为大江山一役，年轻人在族中的地位一时间无人能及，整个源氏俨然成了他掌中物。他应该志得意满，可那天夜里他不知怎地突然心浮气躁，怎样都不能平静。
他点了些安神的香，在那飘渺淡雅的香味中闭眼静坐。半夜时分，他感知到熟悉的气息，抬头就见一个身影静静向他走来。
屋内的烛火早熄了大半，使得大部分区域都被昏暗笼罩。那道身影从暗处渐渐走向明亮处，风从未合上的门中袭来，年轻人嗅到一阵血腥气。
难道在大江山鏖战时沾染的血腥味还未消散？年轻人心中纳罕。他想询问鬼王的头颅安置得如何了，心头没来由一窒，就见血红刀光直奔他的脖颈而来！
年轻人条件反射地翻身避开，可他的速度哪里能比身经百战从杀戮中锻炼而来的鬼切快！
刀刃没有吻住他的脖颈，却在他胸口斜抽了一刀。衣衫破裂，热血从伤口滚出。不是一道很深的伤口，可若千钧一发时他稍稍迟疑那么一点点，这时候他整个人就该被当胸横劈成两截！
“鬼切！”年轻人怒喝了一声，回答他的又是一片疾风骤雨般携裹着强大妖力的刀光。
年轻人左避右闪，越是疑惑越是恼怒，他正要让突然发疯噬主的鬼切停下来，忽又见一样圆乎乎的东西兜头扔来！
他敏捷地避开，定睛一看，那在地上拖了一地血迹的竟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从那狰狞惊恐的五官上，他能分辨出那似乎是源氏里一个族老的人头！
“你——”年轻人猛地抬头，怒斥还未出口，就被走到光亮中完全现出全貌的鬼切惊住了。
赤红疯魔的眼眸，翻涌着浓浓的恨意。那一身被血染红的破败衣衫，无声地展示着曾有多少性命成为它主人的刀下亡魂。浓郁的妖气如同龙卷风暴在一般在那道身影周遭旋转扭曲。那道身影手中正滴血的刀刀尖正正指着他这个主人！
哪里还有他熟悉的源氏重器的高贵冷峻让人敬而远之的不可侵犯？年轻人对鬼切这陌生的样子有一瞬愣怔。
妖怪的形貌一般能体现妖怪的心之所向。撇开恶鬼本就形貌丑陋不谈，一般的妖鬼平静时形貌都会很迷人。
一旦妖鬼大受刺激，心生魔障，便会现出疯魔恶鬼之相——堕落到此等地步的妖怪，心中执念不消，不死不休！
年轻人很快回神。他神情严肃，心中已至棘手，可面上恢复了一派淡然。他看向鬼切的左眼，已认出自己的封印被破了。
“鬼切，我想你误会了。”年轻人试图巧言哄住面前疯魔的妖怪。
鬼切却根本不接他的话茬。他只冷冷地道：“源赖光，你骗我。”
年轻人暗中手微微捏紧。可面上他从容地反驳：“我没有骗你。你是我创造出来的。你没有所谓的过去，你一切的开始，就是睁开眼看见我起。”
鬼切道：“你利用我杀我妖族无数，还让我助你杀掉了大江山的鬼王。明明我也来自大江山——”
年轻人突然厉声打断鬼切：“你完全属于我！你跟大江山没有任何关系！”
“你还在骗我。”鬼切冷笑道，“你以为我还会信你？”
年轻人眼睁睁看着鬼切带着浓重的杀意向他扑来，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再也无法从对方的眼中看到自己。
只有仇恨，全是仇恨……
他有一瞬间的迷茫，有点儿恍惚，有点儿不可置信……可现实无比残酷，根本不让他想通。
那天夜里，年轻人跟他亲手创造的鬼切打了个你死我活同归于尽！
他是鬼切的主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像他了解鬼切，鬼切也了解他。当冰冷地刀锋扑哧一声狠狠插入他的胸膛，剧痛迅速蹿遍全身，他口吐鲜血低头看着没入他体内的刀。
鬼切居高临下仇恨地盯着他，哪怕是他的鲜血都没能浇灭鬼切眼眸中的恨火。
年轻人紧紧抓住鬼切的手臂，仰首望着鬼切。濒临死亡的恐惧和痛苦，被手中刀背叛的愤怒，融合着其他许许多多情绪在他胸中发酵膨胀。
他不会求饶。更不会悔恨认错。他说了很多嘲讽的话。他火上浇油把鬼切气得一脸扭曲。他畅快地大笑，刺激得鬼切毫不留情地从他胸口抽出了刀。
年轻人血溅三尺，身体终于撑不住软软倒下时，他仍旧目光紧紧盯着鬼切，垂死挣扎着吐出那句如同诅咒一般的话语：“鬼切，你是我的，永远——”
***
源赖光面无表情地围观了自己被背叛的那个血夜。有句话叫往事不堪回首。他原本以为自己没有什么是不能回想不能面对的。
然而他料错了。身在局中不自知，成为旁观者，他才知道跟鬼切你死我活那个血夜，他有多不冷静。
他是鬼切的主人。就算鬼切妖堕之后实力大增，他亦有很多办法控制住鬼切。可他没有。他被背叛气昏了头脑。
眼前的记忆还在继续——
两败俱伤。鬼切以为仇人死了，万念俱灰之下也倒下了。主人死了，鬼切认为自己也会死。可鬼切没料到他昏死后，那个他认为本该死去的主人醒过来，强撑着一口气动用禁术替鬼切续了命！
那茨木童子的右臂，竟是源赖光亲自让其跟鬼切融为一体，目的是借用手臂上残余的妖力救回鬼切！
源赖光从很早之前就有准备。因为死在他手上的妖怪太多，为防万一，他对自己用过替身禁术——凡是他受到的致命伤都会转移到他选定的替身上。
这替身禁术有个缺点，在术法起作用的期间，会让他忘记这期间发生的事。所以当他在别处醒来，只当自己大难不死捡了一条命。听闻鬼切没死，也只当是两人之间的契约发生了变异，事后证明他们之间的契约的确发生了变异，他就对过往更不起疑了。
源赖光停住记忆。他实在不想往后看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记忆往前翻动到最初——也就是他在山林中遇袭那段事。
恰恰也是那一次他所用的祖传宝刀机缘巧合之下融入了一只求生欲极强的妖怪灵魂。
——这是他创造鬼切的最初契机。
有人曾经说过他会被他的野心烧伤，而作为他野心的体现之一的他所创造的式神，是有缺陷的生命。
源赖光一直认为他所有创造中，鬼切是唯一完美无缺的。可看了这么多记忆，他忽然觉得事情并非如此。
他想知道他的创造过程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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