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年味总是最浓的。
虽然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雪,除夕一大早,大街上便热闹了起来。小孩的嬉笑声、炮仗声不时响起,且不绝于耳。不过这样热闹的景象丝毫未影响到景王府。宫里的宴会是从正午开始的,左右无事可做,齐景云便放任自己多睡了会。
再睁开眼时外头已是一片苍茫的白色,他晃了晃神,反应过来是外头下雪了。
锦州的冬天虽然也冷,但还从未下过雪,上京的路上倒是遇着雪了却又没机会赏玩。如今正好闲暇着,齐景云一时间生出了几分兴趣,自己套上衣衫,连洗漱都等不及便跑出了门去。
昨夜的雪应该下了一整夜,院子里的雪积了足有一尺来厚。齐景云拿手抓了一把,冰凉的雪花在自己手中逐渐收紧,最终团成了一个小球。
齐景云拿着把玩一阵,心头觉得有趣,便想堆个雪人玩玩。招呼侍从找来铲子小桶,他便开始动手。
太阳懒散的自云层中钻出来,洒落在雪上铺上一层金光,却并没生出多少暖意。齐景云被冻的浑身僵硬,最终也没能亲手完成一个雪人。
所有的兴致都被寒冷所击垮,最终还是在侍从的帮助下才勉强堆出个歪歪扭扭的人形来,拿胡萝卜往脸上一插,又将小木桶反扣在头上,倒也还像模像样。
在外玩了这一阵,寒意越发肆掠,寒风更是不停的想往骨头缝里钻。齐景云抖了抖身子,还是快速跑回了屋里去。
一进屋便去暖炉跟前烘了烘,等着缓和些便又进去看沈沅卿起来没。却没料小崽子依旧呼呼大睡,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被子盖到脖子下,倒是规矩的很。
看着小孩乖巧的模样,齐景云一时间生了些捉弄的心思。他捻了捻手指,——上头还残余几许凉意。
快步行至床榻边坐下,伸出食指戳了戳小孩的脸颊,见小孩被凉的缩了缩脖子便忍不住笑,而后见小孩又没了动静,他又伸手探向了对方的脖子。
这一下直接刺得小孩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睁开眼一脸茫然的看着他。看着对方一脸懵懂的模样,齐景云很不厚道笑出声来。
沈沅卿被突然的寒冷给冻醒,睁眼便对上老师一脸笑模样看向自己,心里头忍不住猛的一跳。
他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老师,带着几分捉弄得逞后的坏笑,整个人都变得不同起来。像是正在恶作剧的大男孩,少了平日的端庄,多了些生动,却更令人为之着迷。
沈沅卿一时间看得有些愣住了,脸上漫上一层薄红,心跳更是不受控制的快速躁动起来,一下一下,震动着整个胸腔,响如鼓鸣。直至对方笑着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问,“怎么,这是被冻傻了?”
沈沅卿这才回过神来。他别来视线,伸手抹了把脸以掩饰自己的异样,转而问道,“老师出去了?”
“嗯。昨夜下雪了,出去玩了会儿,不过没甚意思。”齐景云应了一声,转而道,“该起了。一会儿用完膳就该准备进宫了。”说着,他让人进来伺候,自己也去了一边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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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刚入午时,齐景云便携领沈沅卿出门往皇宫里去。今日的皇宫格外热闹,处处都挂上了红灯笼,一眼望去,红通通的一片,看着尤为喜庆。
宴会是设在太和殿的,此时人已然很多,或三五成群凑在一处说笑,即便都放低了嗓音,整个大殿依然很是嘈杂。齐景云二人踏进门后,里头先是静了一瞬,而后便陆续有人过来同他寒暄,只是个个都保留了些许距离,恭敬却又并不算太热切。
齐景云便随势与之交谈起来,客气疏离却又并不让人感觉到尴尬,一切都恰到好处。
皇帝是在离筵席开始前一刻到的,身后跟着皇后、太子以及一众嫔妃等人。待众人行过礼后,便吩咐众人入座。齐景云的座位就在皇帝右首,对面便是太子夫妇。从这座位便能看出皇帝给予他的重视。
皇家的宴会一如往常那样毫无新意,丝竹乐器,歌舞升平。倒是皇帝对他的态度热情了不少,一次次的拉着他推杯换盏,很是兴致高昂,仿佛打定主意要不醉不归。
齐景云不知道其余大臣是如何看待皇帝的这番作为,他自己反正是认定对方肯定图谋不轨。
果不其然,临宴会散席前,便听皇帝道,“年年品酒作诗实在乏味的很,今年咱们不妨换换别的?”
一旁的皇后闻言,适时笑着提议道,“皇上想换什么?臣妾倒是听说外头近来时兴了好几出新戏,宫里也许久未搭戏台了,皇上看今年改由看戏如何?”
“倒是许久未听戏了。”皇帝闻言笑了笑,“那便依皇后的,让人去御花园里搭上戏台子,今日便改为看戏。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皇帝发了话,众臣自然只有应承的道理,哪里敢有别的意见。于是散席后便移步御花园里看戏。
所有人都去,齐景云自然也不例外。然而等着到了御花园,皇帝却特意拉住他,“许久不得见,往昔咱们便经常一起看戏品茶,朕每每想起便很是回味。今日景云也坐在朕身边陪朕一起看如何?”
齐景云面上也显出几分缅怀,恭敬道,“臣遵旨。”
然而等他应下了,又听皇帝道,“许是朕年岁大了,视物不太清,看戏的台子离着甚远看不真切。就让人就戏台子底下摆上桌凳,还能享一时清净。”说罢,也不等齐景云说话,径自吩咐人去摆桌椅,而后拉着他过去坐下。
齐景云依旧沉默的跟着,只是心里却渐渐警惕起来。皇帝定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样异常的举动,恐怕另有他意,他还得小心为上。
等着一切就绪,台上的戏子恭敬行了礼,戏曲便响了起来。
随着一声高昂的曲调,一生一净两角从幕后走出来,生角着白衣,净角着黄衣。出来便是手持酒樽一番跪拜,像是结义。而后便是登顶富贵王权。只是在经历过一系列世事变迁后,二人间的深情厚意被打翻,白衣持了刀剑与黄衣对决,眼中尽是狠意。黄衣眼含哀痛,嘴里咿咿呀呀的唱,“你我经历刀剑险阻,何以登鼎富贵反倒刀剑相向~”
白衣一声冷哼,“左不过王权富贵,谁又会当真视之无所无谓?”
黄衣怅然一笑。而后便是好一番对决,最终剑指白衣。
台上还在咿咿呀呀的唱,台下皇帝却忽然转头看向了齐景云,笑道,“这戏倒的确新颖。景云如何看?”
齐景云能如何看?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戏台上演的乃是藩王之乱,皇帝这一问,其心思再明显不过。
齐景云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台上,语调淡淡道,“我瞧那黄衣不好。”
那黄衣便是演绎的皇权,皇帝闻言当即面色一变,眼中甚至闪过杀意。但他暂且按捺住了,转而耐着性子问,“说说看,怎么个不行法?”
齐景云:“昏庸无度,还识人不清。若是那黄衣有皇上一般的英明神武,又如何会有那之后诸多的麻烦?”说着,他列举了黄衣多处错误,又对比起皇帝的英勇果决,分析的头头是道。
皇帝听得眉头一挑,瞬间笑了,“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会讨朕欢心了。”
齐景云却是一本正经:“臣从不曾妄言。”
然而他越是严肃皇帝便越是可乐。笑着与他低语几句便又将视线转回了戏台之上,仿佛刚才的交谈只是幻觉。
戏文已经接近尾声,最终是皇帝斩了战败的藩王的头颅,也成了这场戏的压轴。然而就在那黄衣举刀后,却见他突然从戏台上跃下,径直朝着皇帝这边冲了过来。
这变故来的太快也太突然,一时间都没人反应过来。直至齐景云抓起桌上的茶盏朝那人掷去,这才响起惊叫声。
要等侍卫赶来救驾明显已来不及,齐景云也终于知道今天为他设立的重头戏放在了哪里。
“皇上小心!”
齐景云看了眼刺客手中的大刀,大叫一声转身扑向皇帝,接着抱着人翻身一滚,将皇帝滚离了刺客的攻击范围。
然而这一下却正好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凶手眼前,下一刻他只觉右肩一痛,紧接着是刀尖刺进了自己胳膊,鲜血当即染红了整个臂膀。
人群中有惊恐的尖叫声响起,接着便是一阵兵慌马乱,迟来的侍卫将刺客捉住,又在赶来的太子发话中将人押了下去,等候皇帝发落。
齐景云顾不得别的,等着安全后,他捂着流血不止的胳膊从皇帝身上起来,焦急的询问皇帝有没有受伤。得知对方安然无恙后这才大松了口气,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一身狼狈。
皇帝被人从地上扶了起来,身上也有些狼狈。不过他像是并未察觉,对着太子发过脾气后又转向齐景云,询问他的伤势。
话里话外无不是对齐景云的关怀备至,齐景云却是一脸淡然,“皇上无碍便好。”
皇帝像是被他的忠勇给感动,赶紧吩咐太子亲自带人将他送去行宫里歇着,又让人立刻宣太医过去整治。一群人匆匆忙忙领旨去往行宫,皇帝却又适时将沈沅卿叫住,带着人一路往御书房而去。
沈沅卿抿着唇,心里纵然万分担忧老师,却也不得不跟在皇帝身后。今日这一出,他早看明白怕是有心人安排的一出戏。而他更看得明白,皇帝与老师挨坐在一起,那黄衣看似是冲着皇帝去的,实则那刀尖对着的却是老师。
没人知道,当看着那把刀刺进老师身体时,他的一颗心骇得像是停止了跳动。好在刀尖只是戳在了胳膊,他实在不敢想象,若是再偏离一寸老师会怎样。
沉着脸跟着皇帝一路进了御书房。
等着门刚一关上,就听前头的皇帝开口道,“卿儿可恨父皇?”
沈沅卿一怔,随即抬头看向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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