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富思接过记录本，顺便暗中丢给杜若一个严厉的眼神，待转回头看到记录本上的内容后，一时间表情变得极为精彩。
沈富思年过半百，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面色和情绪在历经商场的尔虞我诈后已经能做到收放自如，尤其最近几年，步入知天命之年，已经很少有人或事能牵动他的真实情绪，今天杜若成功地做到了！
只见沈富思额头上的青筋先是一跳，似是看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转瞬又面沉如水，却顾忌着场合与来宾不得不暂时压制，那份欲喷薄而出的怒气便变为一份引而不发的隐怒潜藏在面皮下。随着记录本被一页一页向前翻去，沈富思的面容又渐渐变得平静和高深莫测起来，待沈富思重新抬起头，脸上已经再没有什么内容能够被解读到。
杜若咬着唇，心怀忐忑地站在沈富思斜后方，两手的手指互相紧捏着，她看不到沈富思的面色，只能眼巴巴看着沈富思将她的记录本翻了一页又一页。沈富思每翻一页，杜若的心便跟着绷紧一分。她不敢说话，只希望能够早死早超生，盼着沈富思早点给个痛快。
矛盾的是，她又害怕最坏的可能发生，刚刚情急之下，她居然调取出一些原主近期的生活状况，结果发现并不容乐观。原主因付不起高级公寓昂贵的房租被赶了出来，现在竟然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昨晚还是假借加班之名，夜宿在公司内。如果今天董事长一气之下将她辞退，她就有可能真的要露宿街头了。想到这，她不由地怨念起顾渊，他不是懒得搭理原主吗？之前还处处避原主不及，今天为什么要心血来潮点名同她过不去！他不是早就知道原主到底有几斤几两吗！
顾渊如何看不出杜若的记录本藏中有猫腻，沈富思那般反应，杜若则在纠结、心虚、懊恼等表情模式中来回切换，那双好像比之前要灵活有神许多的大眼睛瞪得迷蒙蒙的，将她身上那股子张扬艳丽感冲淡不少，显出那么几分可怜又可爱的样子，像什么呢？有点像自家小侄女养的布偶猫，又美又呆萌，顾渊暗自失笑。
原本只是想找出那项数据暂时解决双方争持不下的问题，现在他倒是非常好奇杜若到底在记录本上写了什么，居然能令沈富思的表情层次那般丰富。沈富思虽然越老越不务正业，但到底也是久经历练的老狐狸，轻易不会让外人看破他的想法，方才当着自己的面控制不住情绪的外放，这着实有几分稀罕。
顾渊饶有兴致地勾起唇，昂扬挺拔的身躯向椅背上漫不经心一靠，整个人的气质一瞬间变得极为慵懒危险。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面前这对还在表演默剧的上下级，不紧不慢开口道：“沈总应该已经看完了吧，那么是否该让我看看了？”
杜若闻言一惊，一声“不”还没来得及走大脑就要从口齿间冲出来，沈富思倏地掀起眼皮瞄向她，她一噎，又生生将那个即将脱口而出的字囫囵咽下去，眼带乞求地向沈富思摇摇头。她可不要和男主正面刚上啊！她这条小命还想留着过年呢。
沈富思看过记录本中那些堪称信息量丰富的内容后，很不欲令顾渊知晓，他故意表现出一副尴尬的样子，不自然地呵呵笑道：“顾总，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我这位秘书才刚毕业，各方面能力都极为不足，我刚才生气实在是因为看过她的会议记录后，发现她从进公司到现在没有半点进步。所以，就别让她在顾总你的面前丢人了，顾总也给我这个做老板的稍微留点面子，行不行？哈哈……”
沈富思明显言不由衷的敷衍，让顾渊的好奇心更重，他轻飘飘看了一眼仍将希望寄托在沈富思身上的杜若，那双乌溜溜湿漉漉的鹿眼正乞怜地看着沈富思，怂得让人想欺负。呵！今天他还非要一看究竟不可。
顾渊嘴角的笑意越发耐人寻味，“沈总，你这样未免太伤年轻人自尊心，不管怎么说，这位杜秘书的工作态度还是十分认真的，尤其王副总发言的时候，只有她全程不停记录，所以这份记录中很可能有王副总说的那些数据。再说只是一份会议记录而已，再如何潦草，拿给我看看总不会让沈总为难吧？”
沈富思不知道顾渊为何非要看杜若的记录，他刚才的言外之意已经那么明显了——他就是为难！他不信人精一样的顾渊会听不出来他的弦外之音，然而顾渊现在竟还明知故问！其实一份再如何差劲的会议记录都不值得藏着掖着，但想到杜若记录在上面的内容，算了，最好还是不要让顾渊看到吧。
顾渊察觉到沈富思仍要说出拒绝的话，他怎么会让沈富思说出口？他顾渊想做的事，还没人能阻挡。顾渊先一步开口，慢条斯理道：“沈总，我这个人遇到问题就一定要快点解决。今天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而来，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我心存疑虑，那么您这个项目就容我有时间再想想吧。”
沈富思听到顾渊的话，面皮差点没绷住，顾渊这是威胁他吗？外面的传言果然没错，顾渊就是个阴险狡诈外加黑心肝的“笑面虎”！
都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顾渊在他沈富思的屋檐下，他沈富思却还要朝顾渊低头！沈富思这个憋屈啊，心中越发对杜若不满，他平时就是对杜若太好了，将她惯得不成样子，试问哪家老板像他这么纵容下属！
但憋屈能有什么办法，顾渊如此肆无忌惮，全凭他有钱，不是一般的有钱！即便沈富思家里有矿，可是底气不如人家足啊，顾渊有钱但更擅于赚钱，沈富思想想自己，这几年他家的矿都快撑不住他的折腾了。
沈富思在心中左右衡量了一番，闭了闭眼，算了，顾渊想看就看吧，他毕竟和顾渊还有那么点私交，事后找机会再喝两顿酒吧。如此这般想着，他将桌子上已经合起的记录本推向坐在斜对面的顾渊。
顾渊心思得逞，勾唇一笑，从椅背上直起身，探出了长臂。
见沈富思已然妥协，顾渊就要将记录本拿到手时，杜若当下脑子一热，唰地一下伸出手，众目睽睽之下，杜若虎口夺食，先一步抢走了顾渊马上就要拿到手的东西。
会议室众人皆是一惊，尤其是顾渊公司这边的人，纷纷都在心中感叹，这个姑娘好大胆啊，敢在老虎嘴上拔毛，果真是无知者无畏！同时又面带怜悯，这个姑娘恐怕马上就要被她家老板开除了，这是完全不给两家大老板面子啊！
顾渊没想到杜若竟然有这样的胆子，慵懒的身躯又慢慢靠回到椅背上，眯起双眼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看来这段日子她是长进了，以前可不见她有这份胆量。
沈富思额头的青筋又是一跳，今天这条筋被杜若影响，已经跳了不止一次了，再多跳几次，他额头的血管恐怕就要爆掉。他万万没想到，杜若会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她今天是缺心眼吗？这是什么场合，顾渊又是什么人，哪容得了她这样肆意妄为！沈富思觉得自己的头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他的项目还能拉到顾渊这个金主吗？
沈富思先前压抑的怒气碰上杜若这盆给料十分丰富的油，嘭地一下燃出更大的怒火，“杜若，出去！。”这四个字从齿缝间挤出，带着压制不住的暴厉和盛怒，杜若吓得一哆嗦。
一声轻笑响起，“沈总，别吓坏了小姑娘，你不是最爱惜后辈么，而且我要的东西还在她手里。”
这时，顾渊身边的助理已经走过来，抽掉杜若紧攥在手中的记录本，顺便将她轻轻压回到座椅上，显然他很了解自己老板的心思。
杜若不敢再反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本到了顾渊手上。
顾渊接过助理递来的记录本，慢条斯理地翻开。同沈富思一样，他直接翻到最新一页，打算一页一页向前面翻。
顾渊终于得见这份会议记录的庐山真面目，他眉头一挑，表情有几分难以言表的微妙，随即又有些押不住嘴角的笑意，他是真没想到，杜若的会议记录会是这样。
他别有深意地看向沈富思，“沈总，你这秘书记会议记录的方式很别出心裁啊！”
顾渊这么一说，在座众人都十分好奇，到底杜若写了什么，为什么两位老板看过之后的反应截然不同却又有异曲同工之处？
顾渊最先看的那页赫然画着一位财神爷……嗯，财神爷身旁的散财童子。
这位散财童子梳着年画里那样的双角，眉心画有一点，但五官却赫然是沈富思的五官，童子穿着不合身的西装，西装内还系着个肚兜，脖子上则挂着长命锁。这位实为沈富思的散财童子正正襟危坐在会议桌主位上睥睨着众生，身上的百元大钞票却都朝着一个方向飞走不见。此外，沈富思的头顶还画着一个气泡，气泡里写有：顾总，我的财散完了，能借你的财给我散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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