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刑警盯着他,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情绪。
“李振。”
“出生日期。”
“六八年三月。”
傅怀禹站在审讯室外,抱臂冷冷望着单面玻璃里那个佝偻着腰,鬓角斑白,因整容未恢复而肿成猪头的中年男人。
祝玉寒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辛苦了。”
傅怀禹睥睨他:“没你辛苦。”
刚要反驳,就见储荣提着工具箱进来。
“还在审么?”
“嗯,基本确定这就是罗紫衣凶杀案中另一个犯罪同伙。”
“这家伙什么动机。”
“跟高永民老家同村,种地谋生,这几年收成不好,家徒四壁,女儿今年读研,身体不太好,而且当年他女儿读大学就借了不少钱,看着高永民在城里打工赚了点小钱,就前去投奔高永民,打算给女儿医药费,听信高永民谗言一同绑架了罗紫衣,并且他也承认了参与性.侵罗紫衣……这下医药费没赚到,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祝玉寒“啧啧”两声:“他自己也有女儿,为了女儿命都敢拼,怎么别人的女儿他就能下此毒手。”
“这时代,文盲不可怕,可怕的是法盲。”
“私购枪支呢,交代了没。”
傅怀禹望着那个满脸浮肿,术后还未完全恢复的男人,摇头:“不肯说,软硬兼施,但是和高永民有关的都不肯说。”
审讯进行了两个小时,可是关于高永民将医师助理分尸的事以及枪支从何而来,李振只字不提。
傅怀禹敲敲门,走进去,拍拍审讯员的肩膀,示意他歇会儿由自己来审。
对面的男人低着头,似乎以为不说话就能逃避一切。
傅怀禹坐下,双手优雅交叉置于桌上。
他看见李振不断吞咽口水来缓解紧张的情绪,冷笑一声:
“听说你有个女儿很有出息?考取了首都大学的政法系研究生?”
“女儿”二字,使得李振浑身一颤,他抬起头望着傅怀禹,眼中漫上一丝乞求之意。
“那你知不知道,你女儿读的专业具体内容。”
李振稍显迷茫,然后摇摇头。
傅怀禹轻笑道:“就是用来约束惩戒你们这些罪犯的。”
李振张大嘴巴,眼眶发红,尔后失落垂下头。
“那你知道你女儿这个专业之后会从事什么职业么?”
李振依然不发一言,像开始那般低着头。
“律师,法官,甚至有可能进入警局做法警。”傅怀禹歪着脑袋,似乎很享受这种罪犯惶恐不知所措的感觉。
“而因为有你这样一个杀人犯父亲,她可能会被开除学籍,毕竟你所犯下的案件已经严重引起社会恐慌,性质极其恶劣,你的妻女会一辈子被人戳着脊梁骨,一辈子抬不起头。”傅怀禹顿了顿:“听闻她是你们村唯一读了大学还继续读研究生的孩子?”
李振轻轻点头,缓缓开口:“她是个懂事的孩子,是我对不起她……”说着,他抬起被铐住的双手,捂住自己浑浊的双眼。
抽泣声断断续续传来。
而傅怀禹,只是冷冷看着。
他并不觉得同情。
“那么,就把你知道的一切老实交代,这样我们可以替你对外界保密,以保证你女儿研究生学业顺利完成,并且对她以后工作也不会造成半点麻烦。”
李振一听,忽而放下手,他激动起身,连连点头: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一旁的警员按住李振,示意他坐好。
后来,李振交代了所有犯罪经过。
自己和高永民绑架了罗紫衣后,本打算收到钱就放人,可中间自己一时没把持住,又受到高永民的嘲笑“年老不中用”,一怒之下参与了性侵。
后来怕被警察认出便和高永民一起去整容,手术完后高永民绑了三个医疗人员,并对其中最年轻的助理实施性。侵犯,接着枪杀了男医生和另一名助理,之后二次对年轻助理实施侵犯。
中间二人去收拾房间,打扫干净,结果发现那名年轻助理的绳子松落,起身逃跑,在门口被高永民抓回来殴打并用头不断撞击墙面,造成助理昏厥。
李振说枪是高永民从“道上兄弟”那买的,自己不会用,在潜入ICU前一枪也没开过。
接着高永民杀害了年老一点的助理,回来后发现年轻助理夹在前胸口袋的证件不见了,逼问她,助理说不知什么时候掉了。
他们也没在意这事,高永民说年轻助理很漂亮,不舍得让她脑袋上留个弹孔,所以捂住她的嘴使她窒息而死,并切掉了她的小指。
高永民说,自己的小指就是被自己的母亲切断,因为一点小事。
所以怀着报复心理,他将此次案件中所有被害女性的小指都切了下来。
李振说后来高永民知道罗慧报了警,引来大批媒体记者争相报道,导致事态白热化,便打算杀了罗紫衣。
为了转移警察注意力,又返回诊所将护士的尸体拖到囚禁罗紫衣的地方打算先处理一下,被绑在一旁的罗紫衣很害怕,一直哭叫,高永民嫌她烦便对她进行了长达一个小时的殴打。
接着,高永民将尸体载至西山水坝弃尸,怕死者身份暴露,于是回去切下了她的头颅丢埋几十公里外的深山中。
而次日下午,罗紫衣开始浑身抽搐,凌晨便不幸身亡。
高永民为了销毁证据便让李振把罗紫衣的尸体找个地方烧毁。
李振便找了个工地找了口废井打算将尸体在此烧毁。
旁边有个天主教堂,传来教徒祷告声。
李振的妻子是天主教信徒,自己虽然不懂,但也耳濡目染。
他当时只是觉得那个女孩很可怜,便从心底涌生出一股负罪感,于是便替女孩摆了个祷告的姿势,希望上帝能帮她。
接着,李振将女孩丢进废井中,浇上汽油。
他记得妻子在祷告时常说的一句《圣经》典言:
“什么也不要挂虑,只在一切事上,以恳求和祈祷,怀着感恩之心,向天主呈上你们的请求;这样,天主那超乎各种意想的平安,必要在基督耶稣内固守你们的心思念虑。”
祷告终了,他划着一根火柴,丢进废井中。
火舌怒舔,火光刺眼。
后来,看新闻得知高永民与警方枪斗中打算饮弹自尽,但没死成,还说要配合警察抓捕其余同伙,自己很害怕他把自己供出去,就跑到医院打算先人一步杀了高永民。
傅怀禹静静听完,期间他一直保持一个动作,一动未动。
“既然你全部交代,也没有杀人,只参与了性。侵与焚尸,这样,我们会帮你请个好点的律师,少判几年,在牢中好好表现争取减刑。”傅怀禹起身,拿过记录员的记录本,转身推开门。
“不用了,该几年就几年吧,我得了肝癌,也没几年活头了,而且,我也没脸再见我的妻子女儿了……”李振佝偻着腰,双手交叉置于前额,看起来像是临刑前的忏悔。
“你说了不算。”傅怀禹说完,走出审讯室。
至此,罗紫衣案告一段落。
此次案件主犯,高永明;从犯,李振。
被害人数,四人,三女一男,最大一名被害人四十五岁,最小的只有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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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紫衣下葬当日,城市街头万人送行。
他们伫立在寒冬冷雨中,表情肃穆,心中哀痛。
黑白遗像上,十六岁的花季少女笑容甜美,两颗虎牙看起来甚是可爱。
罗慧跪坐在墓碑前,伸手抚摸着遗像中女儿的笑脸:
“紫衣,妈妈不是要你活着或是逝去,妈妈只希望,你不会再痛了——”
罗慧闭上眼睛,恍惚着,似乎还能听到女儿的呼吸声。
罗慧的前夫,一个日本小说家,从爱媛飞到中国赶来悼念女儿。
其实在此之前,罗慧的前夫从未对自己的出生地爱媛县有太多感觉,直到罗慧告诉他,在中文里,“媛”有“女儿”的意思;
爱媛,便是“爱女儿”。
他开始喜欢自己的家乡,这份喜爱,植入骨髓。
祝玉寒一身黑西装,静立在前来悼念的众警员之中。
他望着那张黑白遗像,良久,忽然笑了:
“姑娘,一路走好。”
没有什么不好,在这个世界上,对于罗紫衣来说,此后活着的日子才是痛苦。
罗紫衣生前的同班同学,他们来自世界各地,都穿着整齐的校服,手拉手用中文轻轻唱着她生前最喜欢的歌。
歌声轻柔、动人的盘旋于陵园之上:
我会发着呆然后微微笑;
接着紧紧闭上眼;
又想了一遍你温柔的脸;
在我忘记你之前——
在这寒冷刺骨的冬日,却温暖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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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决,李振因从凶杀人,性侵未成年少女,违法持枪,且销毁证据,造成十分恶劣的社会影响,判处无期徒刑,即刻执刑。
傅怀禹坐在旁听席上看着,表情肃穆。
休庭后,他掏出手机,收到薛垣发来的信息:
“头儿,钱已经给那个在政法学院读研,名叫李思禾的女生汇过去了。”
傅怀禹笑笑,收好手机,接着迈着两条大长腿大踏步走出法院。
祝玉寒和储荣从旁听席站起身。
祝玉寒伸个懒腰:“得了,结案了。”
储荣拍拍他的肩膀:“错过了我爸妈的忌日,今天去看看他们吧?”
祝玉寒一听,撒丫子往外跑。
“干嘛去!”储荣追上。
“买束花。”
抱着大束由康乃馨和石桷兰组成的花束,二人驱车赶往东山陵园。
祝玉寒对着储荣父母的墓碑深深鞠躬:“伯父,伯母,初次见面,小侄名叫祝玉寒,是储荣的同事,我们来看您们了。”
储荣蹲下身子,擦擦墓碑上的落灰,望着墓碑上父母的照片,面容舒展开:“爸妈,最近接手了大案子,错过了你们的忌日,抱歉。”
他起身,深深鞠躬。
再等等,不要心急,时日已经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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