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情有独钟,多重的四个字啊。
嘉善的脸色几变,最后才逐渐镇静了下来,声音却仍有着自己想不到的发哑。
她轻声问:“还说了些什么?”
“还有簪子。”赵佑泽说,“阿姐那天去见姑姑,戴了个新的簪子吧。那是展大人的外祖母,留给孙媳的。”
嘉善下意识觉得摸过那簪子的指腹开始发烫。
她从来没有想过,从来没有想过展岳会……
嘉善的嘴里仿佛堵了一喉咙的话,她脸色绯红。
上辈子,嘉善也不是没有见过冯氏。冯氏是女子,同样爱穿绫罗绸缎,爱戴珠宝金钗,可她从未见过冯氏头上出现过这只簪子,这才一时大意了。
展岳,这是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
嘉善想到之前的展岳,他说他心里住了一个姑娘,说她知道了他喜欢的姑娘是谁后,大概会后悔……想到上一世两人相逢在东直门前,他将父皇的遗言说给她听,还让她日后多保重。
是从那时候就开始的吗?
嘉善的神经紧绷了一下,她不敢往后深想了,怕翻出一些存在脑海里的,更细枝末节的东西来。
这世上,大概本就没什么心思可以藏一辈子。
她从前不懂,现在却明白了。
赵佑泽见嘉善不吭声,识趣儿地没打扰她,一直到许久以后,他才张嘴问:“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阿姐了,阿姐是怎么想的呢?”
嘉善的舌尖有些发干,她现在的脑子里简直就是一团浆糊。裴元棠也就罢了,原先还露了些端倪,展岳却是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他喜欢自己,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嘉善沉默了一会儿,老实答道:“不知道。”
“那,不如听听我的看法吧。”赵佑泽双手捧着腮,他低下头道,“我倒觉得,表哥的话讲得对。”
裴元棠那日来的时候,并没有避开赵佑泽,他混不赖地对章和帝为嘉善选驸马的事儿表达了意见,说了句“这些高门子弟,除了世袭爵位光鲜点外,其他都狗屁一通,没一个配得上你。”
为了他这句大放厥词,裴元棠还挨了嘉善一顿教育。她让他在官场上小心,别因为逞口舌之快给人抓住了小辫子。
如今,赵佑泽说表哥讲得对,大抵也就是指这句话了。
赵佑泽的音调平稳,并没有太大起伏,他未经变声,声线还有些青嫩:“与其嫁给那些不熟悉的世家子,表哥是一个最稳妥的选择。如果阿姐嫁到裴家去,至少,舅母不会刁难阿姐,以舅舅的脾性,更不会允许表哥纳多余的妾。”
“表哥是科举入仕,未来极有可能成为中兴之臣,”赵佑泽道,“阿姐嫁表哥,是最不会出差错的。”
他条理清晰地替嘉善分析着,简直就是个小狗头军师。嘉善已经顾不得惊憾了,她十分有深意地看着赵佑泽,眼尾淡扫:“展大人呢?”
“唔,展大人。”赵佑泽微做停顿,“我猜,展大人日后,应该前程万里,不下于表哥。”
他定定神,接着道:“安国公已立了世子,可我听说,展大人好像也是被记在嫡出名下的。虽然大家都知道,展大人非真正的嫡出,但是父皇如果愿意重用他,别的人自然不会扫兴地去提了。”
“武将以功勋封爵,”赵佑泽说,“他即便继承不了安国公的爵位,未来也有可能会自己挣一个勋爵的名头来。”
嘉善深深吸了口气,她早知元康聪颖,但没料到他的想法会这样深远,竟然将日后的谋划都帮她想好了。
赵佑泽淡淡道:“其实,展大人虽不如表哥和阿姐的关系亲近。但我觉得,他的性子,或许更配阿姐一些。”
“嫁给表哥,要多操许多心吧。”赵佑泽说。
毕竟,裴元棠从小鲜衣怒马,一直不是个省事儿的主。
嘉善侧眸望向赵佑泽,她嘴唇微张,顿了顿,还是将话忍了下来。阿弟是个平常人,可她不一样,她知道情势之后会怎样变化。
知道展岳将位高权重,将娶冯氏为妻,也知道裴元棠会官至吏部侍郎,他不会娶妻,但外室的女人同样不是好惹。
这两个人,本该各有各的日子过,却在这一世,与她有了不同的交集。
这叫做改命吗?
怎么会这样,该怎么办?
嘉善掐了掐自己的鼻梁,她微微闭上眼睛。
一闭眼,脑海里却浮现了个修长的影子,元康的那句“情有独钟”又回响在了耳边,嘉善越发烦闷。
她揉着眉心。
其实心里明白,元康的话,是有道理的。
与其嫁给不认识的高门子弟,裴元棠和展岳,都是两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裴家与她是表亲,而展岳,他来日必定权倾朝野……
有他的庇佑,即便元康的眼睛无法完全康复,她也不会再落寞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只是、只是一记起上一世,与展岳一同出现在国公府的冯氏;想到裴元棠在外室曾养过的那些女人;想到展少瑛曾插在她胸口的利剑。
嘉善便迟迟地不敢迈出下一步来。
她这一生所求,真能天从人愿吗?
嘉善的眼神空洞。
正在这时,素玉走了进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自赵佑泽来了以后,为了给他们姐弟留私人空间,婢女们往往都会先退下去。
是以,倒无外人听到了这番谈话。
“殿下,指挥使来了。”素玉道,“说是两日后就该启程回宫,有许多事想与您商量。”
嘉善眉心一跳。
有些事,从来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爱最是如此。
不好得罪他,也不能嫁给他,那要如何与展岳说呢?
嘉善把心一横:“请他进来。”
素玉道是,很快将展岳请了来。
展岳今日穿着一身玄色的官服,许是刚从外办完事儿回来,还来不及换。这身衣裳将他衬得幽静而清冷,五官瞧着愈发精致了。
没料到赵佑泽已在,展岳额外唤了句:“四殿下安。”
赵佑泽请他坐下,自己则拿起一支笔,假做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愿埋头抄经书的样子。
赵佑泽长得温柔无害,还不到展岳的胸口高,不说话时,实在不是一个存在感太强的人物。
展岳便径直望向嘉善,他的眸子漆黑,神色几近温柔:“出宫时,陛下曾交代过,需在九月二十前回宫。今日已是九月十五,我预备后日启程,两位殿下,意下如何?”
赵佑泽不讲话,嘉善道:“依大人所言。”
展岳:“好。”
他这声“好”应得有些轻,嘉善不由微微抬眸,恰巧正撞上了展岳的视线。他双眼微弯,目光专注而周到,那深邃的眼神里,仿佛只装得下一个嘉善。
嘉善心里的弦,蓦地越绷越紧了,她明灿笑道:“在长春观里的这一个月,诸事都劳烦大人了。”
“无妨,”展岳依旧平稳地注目于她,他启唇说:“日后,我与殿下打交道的地方,或许还会很多。”
“互相劳烦吧。”他弯起唇角。
嘉善微怔。
展岳偏过头,目不转睛地凝视她:“我送给殿下的簪子,殿下可喜欢?”
嘉善抬首,见展岳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自己身上,她双唇发干,她舔了舔唇:“很好看,连我的婢女都说,是经年之物,大人有心了。”
展岳笑了下,他的眼神,缓慢落到嘉善的唇瓣上。
趁着展岳走神的时候,嘉善便先发制人道:“只是,不免有些太贵重。”
“我身无长物,”嘉善望向他,双颊融融,语音有一分清亮,“并没有什么好东西能赠还给你呢。”
展岳的眉眼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胸口强有力的心跳声缓缓地传来,展岳的喉结微滚动了一下,他道:“心甘情愿送的,无需公主赠还。”
嘉善抿唇一笑,心里有如擂鼓。
她仔细地端详他,见他的瞳孔干净而透彻,只是眼窝深处,好像一直放着个小小的自己。
该拒绝的话,嘉善忽然都怎么说不出口了,她张嘴,喉咙却发不出声来。
展岳抬眼,他的脸庞白皙俊雅:“殿下那日说,望我能得偿所愿。
他凝眸看向嘉善:“不知这话,是否永远作数?”
他声调放得很慢,从中,几乎听不出多少紧张的情绪。
然而,嘉善低头时,正好看见,他将屈在膝上的右手,悄不作声地握得极紧。
饶是心如铜墙铁壁,也架不住这冷汉柔情。
嘉善的嘴唇微动,她张了几次嘴,终于艰难地道:“大人以为呢?”
展岳认真地凝视她:“我以为是。”
嘉善抿抿唇角,她微偏头去,嫣然地笑说:“我的婢女做了许多绿豆沙包,大人带回去,给属下们尝尝。”
“不要与我客气。”嘉善雪白一张脸,她笑得明媚,语气带了几分娇柔。
展岳眨也不眨地看了她半晌,他点头:“好。”
得了嘉善的话,素玉很快从后厨里包了几袋子的食物出来。
展岳提在手上,他双目定定地望着她:“两日后,我送殿下回宫。”
嘉善轻声笑道:“有劳。”
“回宫以后,殿下大概,要在婚事上,早做打算。”展岳提着东西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他慢条斯理地说。
嘉善挤出一个笑容:“劳大人关心,我已有主张。”
展岳的身影笔直而高大,他嗓音低哑:“静候公主佳音。”
嘉善双唇一颤,她迟疑了下,末了,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一时肃静。
少顷后,赵佑泽忽地抬起头,他道:“展大人要走了吗,我也要走了,一起吧。”
展岳颔首,他和赵佑泽慢慢走了出去,只余一个玄色的背影给嘉善。
嘉善的视线未曾离开,她心绪复杂,也说不上脑子里是什么想法。她拿起赵佑泽放在书案上的毛笔,轻轻浅浅地开始画画。
一下笔,描绘的却是一副盔甲的颜色,那是上一世在东直门前,遇上展岳时,他所穿的。
嘉善的笔尖一顿,她将纸揉成一团,心烦意乱地落了笔。
她的贝齿咬紧唇瓣,将脑海里的这些胡思乱想全都给摒去了,找了本《道德经》来抄。
这边,展岳和赵佑泽,正一起走在小路上。赵佑泽腿短些,走得慢,展岳不知在想什么,步子也放得极慢。
听着展岳的喘气声近在耳前,赵佑泽动了动双耳,他说:“任重而道远,大人还需努力。”
展岳怔楞片刻,他偏头,看了眼赵佑泽。
赵佑泽点明道:“我阿姐。”
两人都停下了脚步,四周远近无人,只有风声一阵阵地,吹动着树叶漱漱作响。
展岳的一双墨色瞳孔里流露出些许强硬的温柔,他挤出两个字:“自然。”
赵佑泽对他咧开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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