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阳不禁轻揉了揉鬓边的额角,试探着问:“你如今这个年纪,闻老太君莫非,还没有为你,定亲事吗?”
展岳顿了顿:“祖母有意于湖广巡抚的女儿,冯氏。”
“湖广巡抚,”汝阳的视线清淡,她道,“也是个好差使。你祖母待你,倒比我以为地更上心些。”
展岳目光微垂。
脑海里蓦然浮现起闻老太君那已半花白的额发,想到了母亲走后,祖母无微不至的照护,他微微往后靠了靠,语气放轻一些:“冯大人有一子侄,今年十六,想走金吾卫的路子。最近,我有关注此事。”
后面的话,展岳没有全部说完。
像安国公或者冯家这样的勋贵之族,一般都不会像裴家那样走科举的路。金吾卫是天子身边的人,说出去光彩有门面,如果做得好,上升途径也很光辉灿烂,可以说得来不易。
湖广巡抚已是高官,展岳不愿娶冯氏,却也不能平白得罪了冯大人,更不好辜负祖母一番心意。
他虽然无法与冯氏结成秦晋之好,但如果能出手帮助冯大人的子侄,想必冯家知道了,也不会有多余的怨言。
汝阳长公主看他思虑周全,是铁了心想要嘉善,便说:“你如此煞费苦心,什么都想到了。”
“但有一点。”汝阳望向他,她唇瓣一颤,似乎不忍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展岳说:“我知道。”
“舅母,想说出身。”他抬眸,望向明明灭灭的火光,语气淡淡地。
汝阳长公主听他这么讲,却是又可惜又心疼。这孩子,是傅时渝拿后半辈子自由换来的,本也该有个高贵命啊。
汝阳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仿佛终于下了一个决定:“下个月,圣上过万寿,我也要进宫。”
她看了眼身材修长的展岳:“我会找机会,向陛下提此事。”
展岳的双眸一动,他瞳孔里有光影交替,他凝视着汝阳长公主。
汝阳长公主与宫中那些保养极好的妇人不同。她年过四张,脸上已呈现轻微的老态,眼角处有细细的皱纹,面目却始终安宁平静。
这是他的舅母。
世上为数不多还会关心他的人。
展岳的嘴唇蠕动:“多谢舅母。”
“也不必谢我,”汝阳平静地看向他,“你送嘉善钗子,多少就打着这个念头在吧。”
被汝阳长公主说中了心中所想,展岳身形微顿。
汝阳没有深究,她说:“你母亲去得早,多半没教过你这些。舅母只与你说一句话,你若喜欢她,真心才是最重要的,少使一些鬼祟手段。”
“觉得她戴上了你送的金钗,便会是你的人了?”汝阳觑着他问。
展岳抿紧了唇。
汝阳教他道:“我去与陛下提是一回事儿,但你,还是得尽早与嘉善说清楚。我瞧她,是个主意大的人。且不说圣上会不会同意这桩婚事,即使圣上同意了,以嘉善的脾气,恐怕非得亲自点头,才愿意下嫁。”
“明白我的意思吗?”汝阳轻声问他。
展岳蹙眉,却也点了头:“明白。”
汝阳见他态度诚恳,终于慢吞吞松了口气。她说:“不早了,早些去歇息。再过几日,你们也该回宫了,在宫里,需恪守礼仪。”
展岳颔首:“是,我知道。”
他望了汝阳长公主一眼,缓缓说:“劳累舅母为我的事操心了。”
汝阳笑道:“有能劳累的地方便是好的,舅母最怕的,是根本无处为你操心。”
知道展岳心悦嘉善后,汝阳长公主虽有过担心不安,同时却也觉得有些踏实。
至少,他心里还愿再装下一个人。
既如此,她也愿意为他,在帝王面前去开这个口。
作为章和帝的庶姐,汝阳长公主即便多年来都住在观里,但凭着血亲的缘分,她说话,总比旁的人说话要管用。
希望真能帮到这孩子吧。
汝阳想着。
她回了里屋,本是想看看赵佑泽会不会半夜踢被子。走近了却发现,赵佑泽正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他目光单纯,小手还挠了挠下巴,似乎正在若有所思。
汝阳觉得有趣儿,笑道:“元康在苦恼什么,是在等着姑母回来与你讲故事吗?”
听到她讲话,赵佑泽却咧了咧嘴,摇头说:“没什么,这就睡了。”
他从被窝里冒出半张脸,嘴唇一开一合地:“姑姑也要早些休息,要梦到元康哦。”
汝阳莞尔,心里所有阴霾刹那间一扫而空了,她笑道:“是,小机灵鬼。”
——
过得几日,赵佑泽终于艰难地抄写好了剩下的经文,他整理好了纸,带着原经书一起,到了嘉善的院子里去,向她交差。
“我都抄完了,阿姐。”赵佑泽将手上那一摞白纸给嘉善,他的字写得很工整,一点都不像是一个身有残缺的孩子写的。
嘉善翻了几页看以后,忍不住地伸手去帮赵佑泽将鼻尖上的汗拭去了,她温柔道:“元康是好孩子。”
赵佑泽则自己爬上椅凳坐好,他挨着嘉善道:“阿姐,你闻。我昨晚用的是表哥给我的头油,好闻吗?”
赵佑泽这么一提,嘉善这才察觉出他发上确实有股与之前不一般的味道。以为是小孩子图新鲜,嘉善心里没怎么在意,只是道:“是和原先有些不同。”
她望向他:“元康很喜欢?”
赵佑泽抓抓脸:“还好。”
他停顿片刻,含笑说:“其实,我是帮表哥问的。”
嘉善不解,她看了赵佑泽一眼:“这话倒奇怪了。”
赵佑泽的睫毛又黑又长,他生得白,每当眨眼的时候,那被衬得极明显的睫毛就像一把小扇子。
他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小大人似的开口道:“阿姐,我有件事和你说,你好好考虑一下。”
若是在以前听到这话,嘉善多半会不以为意,可如今,她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赵佑泽一番。
她低声问:“什么?”
“表哥和展指挥使,都喜欢阿姐。”赵佑泽抬首,他不紧不慢地说。
嘉善面上的神情霎时变得十分精彩,她杏目微睁,转过身来仔细看着赵佑泽。
她嘴唇轻轻张了张,颤声道:“什么?”
赵佑泽径自说:“徐大人教过我一句话,叫‘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他捧着下巴,语气诚恳道,“可我觉得,这话太片面了,男人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们在长春观待了尚不足一个月,表哥来过三次。”赵佑泽伸出了三根手指,他冲嘉善笑说:“三次,我都在表哥发上,闻到了新鲜头油的味道。”
也就是说,裴元棠每次来之前,都曾好好拾掇了自己一番。
赵佑泽道:“而且,表哥给阿姐的那封信,也很可疑呢。”
裴元棠几天前来的时候,不仅人到了,还亲自写了一封很厚的信。信上洋洋洒洒地列举了,章和帝替嘉善挑的所有备选夫婿的名单。
不仅如此,名单后头,额外名列了他们所有人,每个人的缺点。
是的,只有缺点,无一优点。
嘉善现在已经知道了齐乐候家的公子平日里爱去找小倌,长乐伯的公子爱吹牛,写文章还喜欢找人捉笔,英国公家的世子爱收集美人……裴元棠特地在后头备注了,此人以后纳妾可能性极大。
反正就差明着说,这些人都是菜鸡了。
不用赵佑泽说,嘉善也明白这封信奇葩之处太多,她不过是没预料到,赵佑泽会如此细心。
自从那天与裴元棠谈过以后,嘉善心里多少存了疑,忽然被赵佑泽说破,她虽有震撼,倒不至于太惊讶。
可是,展岳。
展岳又是怎么回事儿……
“那展大人呢?”嘉善目光复杂地看着赵佑泽。
赵佑泽道:“我歇在姑姑院子的那天夜里,听到了她和展大人的谈话,他们以为我睡了。”
“展大人他说……”赵佑泽的声音慢慢放低。
嘉善扬眉,紧紧盯着他:“说什么?”
赵佑泽声音清冽,他一板一眼道:“说对阿姐情有独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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