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赵佑泽的眼睛康复, 于嘉善而言,是喜不自胜, 于有的人而言,却是夜不能眠。
去长乐宫赴宴完以后, 庄妃一路上的脸色都不大好。
今日长乐宫有喜事儿,为了给赵佑泽做面子, 章和帝也必是要宿在长乐宫的。因此庄妃一回到承乾宫,便另宫女们阖上了大门。
赵佑成早已于宫内等着她了。
皇帝今天为了赵佑泽的眼睛搞得大张旗鼓, 不仅有意传她去赴宴, 闹得后宫人尽皆知,还特地令小黄门选在命妇们都在的时候来传这个消息。
庄妃要是还猜不到皇帝是如何想的,她也没资掌控后宫十来年。
不像赵佑泽有徐先生开小灶,赵佑成每天都要定时地去尚书房读书,所以像“四殿下眼睛好转”这等惊天动地的消息,还是待赵佑成下了课以后才听人说起。
赵佑成的容貌并不很像单一方的父母, 他的眉眼严峻似章和帝, 鼻梁以下的部分, 又要更肖像庄妃一些。
此时此刻, 那漆黑的眼珠子仿佛结了层冰霜, 看着一副人鬼勿近的模样。承乾宫里的小宫女们, 都站得远远地, 似有若无在躲着他。唯有庄妃信任的一个女官, 正站在赵佑成身边服侍。
听到有母妃的消息传来, 赵佑成的神情才稍稍显得没那么冷凝, 他起身做礼。
庄妃望了他眼,母子俩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地严肃凝重。庄妃道:“这是在母妃宫里,没必要这样客气。”
赵佑成的长眸扫视周围,他的语气中,有不同于其他十五岁少年郎的早熟。赵佑成淡漠道:“人多口杂,特殊关头,儿臣和母妃还是注意些好。”
听他这样讲,庄妃不禁长长地出了口气,她道:“坐下说话吧。”
赵佑成方依言坐下。
窦嬷嬷很快示意那些无足轻重的小丫鬟们退下去,而后,自己又撤到了房外,亲自守门。
屋子里先是沉寂了须臾,赵佑成才不紧不慢地出声道:“母妃,是真的吗?”
他语焉不详,可母子连心,事情又闹得那样大动静,庄妃哪有不明白。
“真的。”庄妃的指节缩紧,她嘴角下垂,眯细了眼道:“谁能想到,瞎了的也能重见光明。”
“当真是老天无眼。”庄妃眸色凛然。
赵佑成呼吸一紧,他凝神片刻。
“哑巴开了口,瞎子见了天。”庄妃的脸色好似立在风刀严霜中,她侧头道,“难得一见的事儿,发生在咱们身上。”
她顿了顿,拖长了尾音道:“着实让人难以置信。”
赵佑成的唇边溢出一抹冷笑,他问:“不知父皇今日请母妃去长乐宫,都说了些什么?”
庄妃“呵”了一声,她笑得高深莫测,淡道:“能说什么?你父皇如今摆明了要抬举他,把他当个宝供着呢。”
赵佑成略偏首去,他迟疑道:“这不过才第一日,不是听说,还没看见吗?”
“是没看见,但恐怕也快了。”庄妃说着说着,不禁伸手揉上了眉心的那一头焦虑,她道,“陛下赏了好些东西给长乐宫,像是生怕有谁不知道这桩好事儿一般。”
“他是嫡子,嘉善从前那样得宠,为的不过也是个嫡出。”庄妃想到宫人说,下午时嘉善也被请入了宫,便是一脑门的烦心。
她深深吐出一声长气,喝了口茶后,才压下了心头的火,庄妃的眼睛又黑又沉:“这十五年,你一直跟在你父皇身边,总有器重和感情在。说他没有动过立你为储的念头,我不信。”
“这是我们眼下唯一的资本。”不管怎么给自己拉资本,庄妃眼上还是有浓重的忧虑,她正色道,“赵佑泽即便看见了,起步也比你晚太多。立嫡还是立贤,总不是你父皇一句话。”
说到这儿,庄妃终于得了些精神。想到自己对儿子含辛茹苦十五年的栽培,他也还算成器,一向在皇帝跟前有面子。
庄妃便挑着眉,说道:“这些日子,读书习武要更勤快,处事亦小心点儿。别给人抓住把柄。”
赵佑成微微看一眼庄妃,颔首说:“是。”
“听说今日,卫国公夫人和平阳侯夫人都入了宫。”除了赵佑泽的眼睛,赵佑成的婚事也是最近的一件大事儿。
赵佑成道:“母妃可拿出了个章程?”
庄妃侧眼望向赵佑成,眼里的阴霾稍散,竟含了些笑意。她轻轻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平阳侯家的闺女我瞧着不错,可与我儿相配。”
赵佑成微微看一眼庄妃,眉头未展。
他是知道,母妃原先对这两家都不如何满意的,怎么会忽然松了口?
庄妃只笑一笑,压低了声道:“平阳侯和安定侯的夫人,原是都出自秦国公府,是堂亲的好姐妹。”
“安定侯如今戍守西北,今年好不容易回京述职,便顺带招了些新兵回去。”这也是庄妃今天的意外收获,算是在这些沉郁的时日里,唯一的一个好消息了。
庄妃道:“与平阳侯府联姻,就是间接地与安定侯扯上关系,这于我们有益。”
赵佑成不明所以,但西北的事儿他却曾听闻过。当年永定侯自西北发家,又因西北而败落,一代将星,勋然陨落,是人生憾事。
如今母妃贸然提起安定侯,提起西北,难道是因为傅家?因为娶了嘉善的展岳?
赵佑成深思一番后,沉声道:“母妃既有打算,儿子便能放心。”
庄妃目光清越,她望着赵佑成良久,方死死咬紧了牙关。她叹然出声说:“以后的路,要不好走了。”
赵佑成神色微变,他捏紧了拳,眉心一动。
“不好走,也得走。”赵佑成眸色暗沉道。
——
因为尚主,所以章和帝给了展岳额外三天的休沐。不过,也就只有三天,多的一天都没有。
到第四日的早上,嘉善还在朦朦胧胧的睡意间,就忽地听到身畔有轻轻的穿衣窸窣声。
嘉善先是嘟哝了下,眼皮半抬不抬地睁开了。一点浅浅的光泄进了她的眼睛里,她带着困意地嗔一句:“怎么了?”
展岳已经换好了官服,他轻道:“无事。”
“你接着睡。”展岳笑说。
嘉善这才有些反应过来,她朦朦胧胧地伸手,随便往身边一模,发现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展岳起身后,便自觉地将她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蚕蛹”,好像生怕她安寝时着了凉。
嘉善的指尖碰到冰凉的床褥,一个激灵,精神多少回笼了一些。
她从枕头上爬起,娇媚的半个身子还软软歪在床榻上。嘉善揉了揉眼睛,见展岳已经一副准备出门的模样。
嘉善后知后觉地问:“你……休沐结束了?”
展岳“嗯”了下,他走过去,一本正经地亲着嘉善的脸颊:“今夜轮到我当值,明日午时才能回府。”
是,他是金吾卫,得留在宫里值夜。
这几日每天和展岳朝夕相处,嘉善都险些忘记了,他本是有官职在身的人。如今展岳陡地一要离开,嘉善的心里,不知为何,竟然还浮起了点儿淡淡的失落。
她只好干巴巴地道:“你在宫里小心。”
展岳无声地笑起来,他轻道:“我也不是第一日当差了。小心什么?”
这原是句情话,偏他非要刨根问底。
嘉善杏眼微张,娇嗔了他一眼。展岳的嘴角却已轻柔扬起。他道:“公主舍不得我,直说就好,何必费那个功夫,拐弯又抹角。”
嘉善瞥向他腰间才系上的一个红色如意结,这是以前从未见展岳佩戴过的,象征的是夫妻百年如意。
想到他们如今,已能被称为“夫妻”了,嘉善不由耸了下鼻头,含着鼻音道:“那,早些回来。”
展岳清俊的脸上满是笑意深深。他站起身,将嘉善裹在自己胸膛里轻轻抱了会儿。
“当完差就回,不让公主久等。”展岳喉结滚动了下,声音有点哑。
他捧起嘉善的脸,仔细摩挲了一下她的下巴,他低声道:“你如要出府,带上刘琦。他是我的乳兄,有他在你身边,我能更放心。”
嘉善望了他一眼,点头应说:“好。”
展岳极尽温柔地拨开她额上的发,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尖,方才踏出房门。
展岳一走,嘉善一人孤枕难眠,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唤丹翠来为她更衣,又请素玉撒了张帖子给裴府,打算用完午膳后,便去裴家走一趟。
宫里不能容外男,孔厉辉也只是定时地为赵佑泽进宫医治。如今,他人还住在裴府上呢。
有些事儿,究竟是杯弓蛇影还是另有深意,总得有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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