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砒.霜

小说:本官冷静不了了 作者:十三酥
    若姜完全被镇住了,身后那人的唇瓣几近于贴上她的皮肤,她能感受到他的高大结实,不管是轻而易举地钳制她,还是刻意低头附耳的警告... ...

    被陌生男人的呼吸吹拂在耳廓,若姜身体一僵,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红,她从前不知道羞愤交加是怎样的形容,因为一个人你若生气便是生气,你若害羞你便害羞,可为什么会有又羞又愤的情况存在呢?

    到底是羞还是愤,这不是精分是什么… …

    恼人的是,她现在似乎懂得了。

    她确实,既生气又感到羞赧啊…!她要是不是个真的女孩子,或者有足够的力量与身后的男人搏斗一场,她肯定打到他嗷嗷叫,跪下叫她爹爹。

    “这位好汉,嗯...壮士?这位哥哥!小弟对不住了!先前是我说话太冲,我不喊人还不行么?”若姜能一路平平安安从老家奔波到鹅县来赴任,当然也有自己的本事,她太清楚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就低头的道理,这就叫能屈能伸。

    于是一边做出可怜相,口头服软,一边在心里揣度此人身份,把脸悄悄往后扭想看看他的相貌。

    按说,三更半夜是不会有第二个和她一样为了查案翻别人家墙头的人,而且看这个人有恃无恐的模样,还有周身这股子凌厉的气势,必定不是家丁护院之辈。

    是施家人?

    脑海中有道白光一闪而过,她好像错过了什么,但就是模模糊糊地抓不住。

    “你倒乖觉。”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放开他。

    起先他以为元若姜是来找自己的,不过,他若聪明到奔着他来,就不会在他们如此近距离接触后仍记不起他。

    阮苏侠有丝不快。

    他寡了张脸,不自觉吹了吹她鬓边露出的毛茸茸碎发,嗓音十分低沉,“三更半夜翻墙而入,知县大人好高的雅兴。”

    话里包含的讽刺不加掩饰,若姜心弦一抖,脱口就说:“你怎么知道我是... ...怎么,不对,我明明... ...”

    明明这几个月没怎么在大众跟前露过脸,鹅县百姓九成九都不会认得新知县长什么模样才是。

    这哥们儿到底什么人呐?

    啊???

    她很奇怪,然而也只一瞬间,脑海中适才溜走的那道白光又照了回来。

    若姜唇瓣微张,脑中嗡嗡嗡地响,随即警钟大作,“你——阮、阮阮——阮苏——唔唔唔——!”

    “嘘,嚷嚷什么,”他警惕地捂住她的嘴,轻轻一提就把人提到了树后躲着,满脸不快活,“你是怕阖府睡得太熟?”

    若姜拨浪鼓一般摇头,黑珍珠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住眼前人,他的掌心正掩在她唇上,她摇来摇去,温软的触感便就在这微有些粗糙的掌心反复摩挲。

    真是… …阮苏侠眉头轻锁,全然放开了他,“做什么来了。”

    他的语气仿佛总是满载着不耐烦和不高兴,若姜想回答来着,但如果他们是朋友的话,得基于是朋友的关系她才要说。

    而且她怎么想怎么不舒服,这会儿该生气的难道不是自己吗?

    是你骗了我,是你不辞而别,是你粗鲁地反剪我的手,怎么倒好像是她亏欠了他似的,还讲不讲道理了???

    若姜揉捏着自己到现在还在吃痛的肩膀,眼波流转间隐隐泄露了挑衅的情绪,“横竖与阮兄不相干的,我看还是别问了,我们各人自扫门前雪好吧。”

    阮苏侠如果以为她是个好捏的软柿子,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她是知道的,他身上到底是充盈着世家子弟的傲气和自以为是,整个鹅县都知道施家来了位京里的亲戚,侯府贵客,勋爵世家出来的宝贝疙瘩,除了阮苏侠还能是谁?

    是她之前大意了,没联系起来想,正好衙门里事也多。

    高鸿发那老小子总给她找事,而且先前那位知县不知道是不是从没处理过案件,她只略翻了翻,陈年的积案就数不胜数,还有几个她在意的,一看就颠倒黑白的,冤假错案横行。

    这是个什么世道?

    “罢了。世子爷… …”她也不想再扯皮了,要先顾好眼前事,就开口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阮兄我们再会——”

    讲完便硬着头皮自顾自继续往前走,这也是鸵鸟心态的体现,她吃不准阮苏侠的下一步。

    这个人… …十分的莫名其妙,惹不起,躲得起。

    “我提醒你,”月华中,那双惑人的桃花眼里竟然裹挟满湛湛的笑意,他应当是真觉得好笑,“你大半夜不睡觉在我外祖家乱转溜达,居然还跟我说再见,元若姜,你这知县别是买的罢,嗯?元若姜,你的脑袋好使不好使?”

    “我… …我自然是有原因的!”若姜有片刻的语塞,回身挖了阮苏侠一眼。

    “走慢点啊,你认路么就乱闯。”

    他的语调出奇的轻快温柔,但行为依旧一言难尽,他伸手就一把很自然而然地揪住了她为了夜行方便卷在头顶的发揪揪,闷声笑,“嗳,慢点,等等我,腿短也不是这个急法。”

    啊啊啊,若姜顶着一脑袋鸡窝头几乎要吐血,这个讨厌鬼——!!!

    她只得驻足重新绑头发,但是是故意背对着阮苏侠的视线的。

    初见时她眼睛一定是被眼屎糊住了,居然会觉得他好,呵呵… …他是好,他好得很… …!

    他刚才揪着她,就好像在遛他家的狗一样,偏还露出那派闲适自在的模样,个子高很了不起么?

    她也不是很矮啊,至少在大多数姑娘和一些仅仅高于武大郎的那种男人中,她的身高绝对是数得着的,而且她还在鞋子里给自己做了内增高。

    若姜深吸一口气,不能忍了,真的不能再忍他了,这只会助长他的气焰,让他变本加厉。

    “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若姜开门见山,“在铁扇庵骗人的是阮兄你,不辞而别的也是阮兄你,都是你,我总归没什么亏欠世子您的,不是么?”

    夜风,穿过假山徐徐掠过脸颊,衣袂轻飞间,身上不禁一阵沁凉。

    阮苏侠拢了拢青色直裰的长袖,仿佛陷入了长久的沉吟中,这一瞬间他好像从阮苏侠的身份中走出,露出了真实的自己。

    她就那么瞪着大眼眈眈地把他望着,迟疑、疑惑、气愤… …也许还有一些好奇的情绪,全部都写在了脸上。

    “你… …自然是亏欠于我。”

    他缓慢地启唇,却在她不解的眸光里渐渐露出一点笑靥,只是笑得很紧,“我开玩笑的,不要当真啊。至于铁扇庵的不辞而别——我想元兄也清楚,这里有外祖母巴巴地盼着我,我总是不好在山上久留的。”

    “那你也可以告诉我一句啊。”罢了!横竖不相干的,他们才认识多久,只是一起验过尸而已,几个月没见,同陌生人是一般的。

    就当陌生人相处!

    “都说清了,我们算是两清了,”若姜说着,若有若无地斜了阮苏侠一眼,“老实说吧,今日南镇抚司的贺兰千户大人家中发现了两颗人脑袋,世子您是京城人,久见风浪的,可能不懂我们这种小县出了这样的案子会有多轰动,多惊悚——”

    为了治安和谐,避免群众不必要的惊恐,她目前还封锁着消息。

    顿了顿,若姜揉着太阳穴,“这是恶性案件,而且犯人竟然不满足于杀人,一般来说,杀人后砍头,虐待尸体,我就会怀疑他有一定的报复心理。不过犯人手眼通天,能将人头塞进贺兰大人家里去… …虽然也可能这案子就是千户大人的家仆自己做的,可涉及锦衣卫千户,我们小衙门,等闲不好去提人查问,要去,也要一锤定音似的一次理清楚,况且两具身体也还没音信… …”

    她就这么说着,眼巴巴地瞅着他。

    “所以呢。”阮苏侠抱胸倚在石柱上,目光像两泓幽潭。

    啊,他可真拧巴。

    他明明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若姜就歪头蹙眉打量阮苏侠,怕不是个软骨头?总是慵慵懒懒的,站到哪里靠到哪里,就没瞧见他精神抖擞地干什么过,当然了,他们本来也不熟。

    “我在解释啊,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知道么,那两颗人头中的其中一颗可是与世子的表弟过从甚密——”若姜举目朝花园左边张望,喃喃道:“小少爷是住这个方向罢?”

    他并不因听见自己表弟被怀疑而生气,就像在听一个陌生人的事。

    若姜心头划过一丝异样,但很快看见阮苏侠抬手指向了花园右侧,“表弟已经不住那边了。”

    若姜下意识就朝他指向的方向走了几步,“不是说施少爷和少夫人感情不睦么,我记得是少奶奶住右边,少爷住左边… …”她转身看他,面上堆满了狐疑,“真的其实是住右边吗?”

    他没料到她这样好骗,自己也怔了怔才醒过味来。

    若姜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她懊恼地轻抚自己心口,莫生气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 …阮苏侠就是这样,她不跟他置气,不值当。

    若姜真的再也不搭理阮苏侠了,她乘着夜色成功摸到了施少爷的院落,她想的不错,因为施少爷是病人,所以即使是大晚上院里也亮着灯笼,有来来往往的使女在院间穿梭,越近越看得分明,明间里隐隐传来妇人隐忍的啜泣声。

    “儿啊,我苦命的儿,娘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你何苦折腾自己… …”

    “好歹吃些吧… …那柳香延… …”

    断断续续能听见柳香延和怡红院这几个字,若姜也才知道,原来根本不是外面传闻的得了怪病,是施少爷自己闹绝食,瞧这阵仗,还闹得很厉害。

    少夫人人不在,只有大夫人守着儿子哭嚎,侧面也几乎能验证少爷少奶奶感情不佳的话,只是不知道,改天她以县官身份亲来拜访的时候他们又都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如果有意装作很亲厚,那就不太正常了。

    但,怀疑施少爷毕竟也只是怀疑,柳香延是怡红院的人,正面调查的话,肯定是从怡红院最好入手。

    若姜握了握拳,她现在急需在高县丞跟前证明自己的能力,其实这事事关贺兰千户,是压力,也是她的机会。

    把事情妥妥帖帖办好了,没准就能和锦衣卫搭上线,迫不得已的时候,什么都是可以利用的,就算世人眼中锦衣卫残酷黑暗,但所幸贺兰题看起来不是她不能与之周旋的人。

    … …

    翌日天明。

    城北,南猫巷。

    一辆马车辘辘驶进巷口,风吹动窗帘,微微露出一张俏丽的年轻男子面容。

    男人下了车,怡红院门前早迎着的龟公立时迎上前来,把人带了进去。

    鹅县什么都不好,但风化场所却出奇的繁荣发达,特别是这一家怡红院,老鸨子桂妈妈颇有经商之道,她贯是知道有钱人的心思口味,也创造了鹅县奇景——将男女拢在了一处接客,二层都是她女儿,三层都是她儿子。

    才刚进去的年轻男子外面都管他叫“小砒.霜”,这是怎么说呢,这人有毒啊,沾上能要人命,但你若爱了,横竖就中了他的巨毒无法医治了。

    小砒.霜一路上得三楼自己的房间,直接就在床帐里扑倒了。

    门不曾关上,就有人倚在门框上酸溜溜地道:“柳香延失踪了,这下你可是得了意了,接了多少他原先的客人啊?我听说昨晚你是往郑员外家去了?你行啊,那是个真金主,还是我们‘小□□’有本事——”

    他何曾听不出这话里的酸味,也不恼,翻了个身浅浅笑道:“那还是比不过哥哥你,高县丞一把的年纪,硬.都.硬.不起来罢?每每你只消给人摸上两把,也不受罪,还不是轻轻松松就把银钱挣了。”

    那人就叹了口气,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没意思,大家都是苦命人。

    竹芽自己迈步进来坐下了,倒了杯冷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吃,“那… …有什么消息没有?”

    “什么?”

    竹芽急了,站到床畔居高临下睨着他,“柳香延啊,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还是咱们帮他——”

    他的声音在小□□的瞪视里越来越低,就又叹了口气,“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眉头锁了起来,“我瞧着不太对劲,我看往常先头的知县从不理事的,这回倒不大一样,没准什么时候就查到咱们头上来了,可怎么办才好… …!”

    话音才落,房间里正是紧张的氛围,老鸨的声音却突兀地隔着老远的楼梯就传了过来。

    “妈的心肝儿肉诶!小□□,快快,你走大运了——”老鸨这辈子就没这么兴奋过,满面红光,红得她那两坨胭脂都不够瞧的。

    小□□不耐烦地从床上爬起来,拧眉看向门口,“什么事?”

    他不故作那些姿态时竟是极有威严的长相,剑眉星目,冷若严霜。

    老鸨儿都有些怕,但她显然是高兴得很了,拍着自己的大腿坐下来了,乐得合不拢腿,“儿啊,快收拾收拾出去见客,广阳侯世子点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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