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爬墙

小说:本官冷静不了了 作者:十三酥
    衙门口的人这回来得飞快。

    倒不是小吏们爱岗敬业,他们其实平日里懒散惯了,可这回听说是锦衣卫千户家的厨房里发现了两颗人头——

    这不是能闹着玩儿的,连新知县大人都戳在那儿,都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如今再加上个贺兰千户,这把火怕是能比红孩儿的三味珍火烧得还旺,他们一个疏忽大意,肯定是要被烧死的!

    小熊书吏领着气喘吁吁的仵作跨进厨房小院,这仵作后还跟有一两个刑房差使过来的小吏,个个也都是气息急促,见了知县和千户都是先跪下磕头,诚惶诚恐。

    若姜拿眼扫了下,示意仵作和刑房的人去取人头出来,一边问熊书吏,“我师爷呢?”

    熊宝山的娃娃脸上露出一点尴尬,附耳道:“大人,师爷跑路了... ...”他想了想,心知元若姜不懂个中关窍,便解释说:“钱师爷原就是跟上一任知县来咱们鹅县的,受雇于他人,如今老主顾走了,他也就... ...”

    尾音里未言明的话也很明确,若姜在自己对这方面极度贫乏的常识里抠挖了好一番,才想明白过来。

    也是,师爷相当于一个官儿的智囊团成员之一,上任知县走了,她又和这个钱师爷没的交情,人家不了解自己,选择离开不为她干活也很可以理解。

    嗯,回头等这几波忙完了,也是该张罗一个师爷了。

    其实她心里终究是埋怨着阮兄的,她那样看好他,她却给了他一记闷拳,就打在她心口上,她逮不着他,那口怨气无处发泄。

    “呕——”

    若姜的思绪被一阵呕吐声打断了,她回头便看到了壮观的景象,仵作老张和几个行房小吏此刻正互相扶持着排排站在墙角呕吐,那翻江倒海的样子,她看了都觉得胃部翻涌。

    原来是两颗脑袋都起出来了。

    若姜绕着它们走了一圈儿,她的淡定从容衬得手下人废物至极。她也确实这么想的,而且她晓得原因,都不用小熊书吏告诉她。

    这鹅县的上任知县从不管事,怎么说,他就是千百年来老百姓口中的贪官庸官,山高皇帝远,知县都不理事了,怎么指望底下的人自发热爱工作,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风气问题,时日一久,仵作成了摆设,走走过场的日子多,真到了这种上阵磨枪的时候自然漏怯。

    若姜已经想好了,师爷要找,仵作要换,干一行爱一行,她现在是鹅县知县,一朝天子一朝臣么,她慢慢的,是要给县衙换一次血的。

    “他们都是没出息的,让您见笑了。”

    若姜迎上贺兰题打量的眼神,他却也不借此嘲笑她,反而为她开解,“阮兄是新官上任,底下使得不顺手也是有的。”

    “... ...是啊。”她微有些发窘,但贺兰题似乎真没有笑话她的意思,她又凝了凝他,他反而微微莞尔,这一下,她又有了泡在温泉中的舒适感。

    贺兰千户这个人,除却他锦衣卫的天敌身份,其实也还不错。

    若姜在周大的脑袋前驻足须臾,就转到另一颗头前,她是真的不怕,人死灯灭,也许还有一桩冤屈要靠她伸张,在天有灵也会保佑她的罢。如果是在做着正确的事,心中便握有光明正义的力量,这常是局外人难以感同身受的。

    小熊书吏是个文弱的书吏,此刻他虽则有不适却仍是坚持站在知县身畔给他撑场子,若姜很欣慰,她眯眸在地上陌生的那张脸上一寸寸地看,突然恶作剧地一指周大,“熊书吏,你看看他,你先前把人家画成什么样,嗯?你羞不羞?”

    小熊书吏的娃娃脸唰地便涨红了,“这、这——”

    “好了你不必解释,闲时自己多练练。”若姜抿抿嘴,通过欺负小书生把自己的压力转移了一部分出去,她心情好了很多,便接过其他小吏捧着的笔墨现场给另一个人画起了小像。

    她画得很好,好到自己也赞叹地欣赏起来,“生得真俊,小熊书吏,你看是不是?”

    熊宝山尚未答话,贺兰题的声音却插了进来,“是俊,瓜子脸儿,皮肤很白,眼角细长,嘴唇像花瓣。”他是看着头本身说的。

    若姜笑得很有深意,忽然叫仵作和那几个吐到虚脱的书吏过来一起瞧瞧。张仵作只觉自己□□里一股暖流,男人么,羞耻心可以低,但绝不会没有,张仵作羞愤已极,也是心知自己今日表现欠佳得罪了知县大老爷,别看他现在笑微微的,回头不定怎么发落自己。

    他自问还是有优点的,人贵有自知之明,仵作这差事怕是做不下去了,与其等人赶你走,不如自己告辞还有几分脸面。

    张仵作垂着脸跪下叩了叩首,说了些自己年迈身体欠佳的场面话,果断告退而去。

    明白人还是招人疼的,若姜吩咐熊书吏回头多给仵作发一个月的月钱,多出一个月的从她私账里出,又看看其余人,那几个小吏都是高县丞的心腹,却不肯学习张仵作,一会看天一会看地,就是不拾茬儿,假装不懂知县的暗示。

    没关系,这些只不过是高鸿发的虾兵蟹将,她有的是时间整治他们,眼下还是破案要紧,当务之急是弄清人头身份。

    其中一个是杀猪的周大,这个若姜有过了解,周大是个光棍,上无老下无小,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类型,先前为了调查他已经将他左右邻里都调查过一遭儿,但没人知晓他的去向。

    现在周大死了,按理说,铁扇庵的人无形中便有了嫌疑,尤其是想为慧能报仇的孙玉孙公子,她甚至能想象的出孙玉磨牙的模样,但,他们都找不着周大,孙玉却能先衙役们一步找到周大并残忍割下他的脑袋吗?

    身体去了哪里?

    两颗头颈部的切口不一致,初步判断,一个是类似菜刀的快刃砍的,还有一个刀口佷钝,不好说... ...

    假设,周大是孙玉杀的,那另一个人头却要如何解释?

    若姜在心里记下一笔。

    目下还是先将第一步放在查出第二颗人头的身份上,也许第二颗人头才会带来真正的线索,否则她什么也做不了。

    等待了几天,终于有人认出了第二颗人头画像。

    一个经常在各府走动的人牙子指出,这男人是城北南猫巷怡红院的男花魁——柳香延。

    人牙子又健谈地指出,这个柳香延有个固定的恩客,“哎哟!大人,小妇人同您说啊,大户人家嘛,大家都知道的,有钱玩男人玩女人,那都是一样的咯,是不是呀?那是穷人才玩不起嘛,有钱肯定是都要玩的咯!

    这个柳香延呀,他跟施员外家的小少爷那是很要好的关系,您知道的,小妇人我可不是爱嚼舌根的人,这也实在是大人您问了我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施家近日据说还回来了个京城里来的表少爷呢,仿佛也爱雄的... ...啊,是了!

    大人啊,施小少爷近日也是得了什么怪病,施家上上下下近来很是乌烟瘴气呢,少奶奶是个有主意的,趁着小少爷病了把家里通房卖给我好几个,我也是之前有一回上门,略见过一回这柳香延,他真的是美的呀——”

    呱噪的很... ...若姜的眉头皱得百转千回,她打断人牙,挑重点的问:“小少爷是在柳香延还在的时候就病了?柳香延那日是去探望么?你瞧着他神态如何,是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啊,啊?这个,这个,”人牙子做出回忆的样子,跪在那里抓耳挠腮的,眼珠直转,“不知道呀,光知道天下有这么美的男人了,只是匆匆瞥见罢了,小妇人哪里就不知羞耻盯着别人瞧了,是要脸的咧!”

    “好了好了,”若姜感到疲惫,耳朵里嗡嗡的,她挥挥手,“你回罢,留意着衙门里随时传你问话。”

    “是是,小妇人知道了,小妇人绝对配合!”人牙子很高兴,这些常在大户人家和怡红院、怡黑院、百花楼呀这些地方走动的人,最是有一双利眼。

    她瞧出来知县大人是个好性子,又十分的俊俏,不觉满心欢喜,都想给大老爷介绍媳妇儿了,憋了又憋才没说出口,在衙役的催促下方扭着腰甩着帕悻悻走了。

    ... ...

    夜晚,凄清的月华时隐时现。

    又是月黑风高的一夜。

    “你飞檐走壁练得怎么样了?”

    “小姐,我、我压根儿也没练过呀——!”

    “说了一百遍要叫公子!”

    施府的后门矮墙下边,两个黑影鬼鬼祟祟,这时远处有打更的更夫经过,两人忙闭嘴隐进暗影里,等人走了,他们立即又活泛起来。

    武广敏尽量把音量压低,“小...公子,我练的拳脚功夫,那劳什子飞檐走壁水上飞都是你话本子里看来的罢?我早说了,竟还是少看些为妙... ...”他哪里会啊,不,现实中哪有人会啊。

    若姜摸摸鼻子,打哈哈,“没事没事,你不要沮丧,阿武你头大,我哥哥说头大的人脑子好念书快,想来学武也是,日后你必会水上飞的。”

    武广敏还想解释,想想又作罢了,转而却问出了发自内心的疑问,“这都当了官儿了,明早光明正大来不好么,犯得着,怎么夜半更深的来爬墙头,多危险呐。”

    他嘀咕,“知道的,是您怕施家水深提前来探情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小姐夜会情郎呢。”

    若姜抬手就是一记暴栗,“我哪有情郎?少啰嗦,快快,快趴下,你忍忍,我踩着好翻过去,我不重的。”

    “知道了。”武广敏拖着长腔伏身下去,他哪件事不是顺着她应着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的纵容是对是错。

    若姜踩上大头的肩,知道他不情愿,就摸大型犬类那般摸摸他的头顶心,“好啦乖啦,在这里接应我等我出来哦。”

    大头不阴不阳地应了声,若姜趴上墙头,借着朦朦的月色回看一眼,墙下的大头好像一只金毛喔... ...她比了个手势,往下挂了个“百爪索”,表示自己要顺着绳子下去了。

    轻手轻脚落了地,若姜熟练地把绳索收进袖笼里,她从小到大在乡下都很皮,爬树掏鸟蛋什么都干过,所以现在拿下个墙头不在话下。

    她是从后门的墙爬进来的,眼前最靠近的是一排后罩房,借着细微光线,可以看到前方的大片花园。

    来时她做过功课了,施小少爷的院落就在花园左侧。她的目的地。

    她觉得施少爷有重大嫌疑,也许他的病症与柳香延有重大关系,这都是讲不定的。夜深人静时,真相反而容易浮现。

    园子里很黑,黑魆魆的,不过若姜不怕,这和牛魔山比起来差远了去了。

    她尽量隐匿身形,走几步就看看左右,却没发现打从她一进来黑暗中便有一双眼睛牢牢地攫住了她。

    “... ...谁?”若姜听见细碎的脚步声向自己走来,但不那么真切,一度恍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是下一息,她瞬间被来人敏捷的身手擒住了。

    那人将她双手反剪在腰后,霸道蛮横的力量使她的脸痛得微微扭曲了起来。

    “翻墙进来的?”一道似熟悉似陌生的低沉声线传入耳中,“就这么想见我?”

    “嘶... ...你是谁,”人一慌乱就不容易客观冷静,若姜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被扭住的双臂上,她实在是怕疼,当下气恼起来,“我不管你是谁,你再不松手我就喊非礼了,看你一个男人大半夜非礼另一个男人,你好不好意思,叫人以为你有这个癖好——”

    这是眼见被逮住,赤.裸.裸要跟他两败俱伤啊。

    “你喊啊,”阮苏侠更恶劣地把元若姜双臂往后掰了掰,他俯身,气压逼近,温凉的薄唇几乎贴上她敏感的耳垂,“你不喊,我找人来非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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