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贰拾玖·无遗策

小说:花下 作者:晖儿
    庭审臭皮匠之一的破锣嗓子,本姓李,十分贴切地名为李罗。家有四岁幼女,便是“301”号受大小姐之托说与巩祯的“李家女”。

    第二轮庭审过后,李家来人寻李罗,道是小姐晨起高烧,庭审这会功夫,人已开始说胡话了。

    破锣嗓子当场急了,拔高数个音调,原地化作刺耳铜锣,吼得人耳边嗡嗡作响:“那还不快请大夫!去……去巩家医馆!让他们派最好的大夫去瞧!用最好的药!”

    家中佣人忙应着,又问:“老爷不回去瞧瞧么?”

    破锣嗓子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我还有要务。快去啊,有情况随时来报!”

    那人得了吩咐,一溜烟跑了。

    李罗的“要务”,自然是委身狱中的“陆家小姐”。与家仆的一番嘶吼在监牢门前进行,里面的人自然听了个清楚明白,于是见人迎面走近,“陆家小姐”善解人意地劝解了一句:“小儿发热是常事,不见得是什么重症,推事大人无需过忧。”

    李罗没吭声,摸出钥匙开了牢门,心不在焉地走到人面前来。

    某个混账却自有后话:“但若诊治不当,就此夭折,亦不是没有可能。”

    李罗猛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你……”

    颜倾冲他一弯眉眼,将腕上镣铐晃得叮当作响:“太紧了,捆得皮肉疼。”

    再愚钝的人,也该听出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了。再聪明点的人,或许还会怀疑,到底真是大小姐早有布置,还是她只是顺着刚刚听到的话临场发挥了一下。

    可那破锣嗓子,显然是既不聪明也不愚钝——他竟根本不过脑子,闻言暴怒,上来便一把扯住铁链,将大小姐扯了个趔趄:“你放屁!”

    镣铐蓦地收紧,细嫩的手腕上红痕乍现。这下不仅是皮肉疼,骨头也跟着咔擦一声,锐痛起来。

    颜倾满不在乎地吐出一口气来:“不太友好啊,推事大人。”

    推事大人冷笑一声,带怒的声音活似驴叫:“玹小姐,你罪证确凿,生死都在我手上,可别打错了主意。”

    “是您别错了主意才是。”大小姐目光扫过他双腿,“开庭前摔的那一下没事罢?上了年纪,腿脚可得好好留意。老来得女,也得好好爱护。”

    驴疯了,大叫:“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大人今日或许不怎么幸运。藏雪阁脱罪,有些人攀咬父亲的计划落空,却未必会就此放过大人呢。”

    “你怎么——”

    “我与大人交个底,巩家圣手可愈小姐之疾,下药之人亦有后手可解。二人恐怕各有条件,届时如何权衡,还望大人明智抉择。”

    李罗目瞪口呆,将信将疑。

    半刻后,家仆来报,小姐危在旦夕,有两份口信带给老爷。

    一则,圣手姑娘要他替“净城使者”中记录名册的那位脱罪,判其功过相抵,放其出狱。

    二则,有人要他逼陆家小姐招供。据说那是个口音独特的小矮子,直入府中,话中夹带着小姐名讳叽咕一顿,家仆虽没怎么听明白,却也大概知道那人的意思。那人体贴,连供词都替陆家小姐备下了,他接过一看,下巴险些砸在脚背上。

    家仆见自家老爷迟迟不语,神色阴晴难定,只好硬着头皮提醒道:“小姐情况不好,耽搁不得呀……”

    李罗一咬牙,招来一个卫兵:“把‘净城’里面那女的悄悄放走。先别声张,无罪判决书我马上补……你怂个毛!能批,肯定能批,批不了我再亲手把人抓回来,罪责保证落不到你个小喽啰头上——还不快去!”

    卫兵与家仆各自领命,一同滚了。

    “团宠”戚思凡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走出监牢,顶着震耳欲聋的“苟富贵勿相忘”重获自由,问明白怎么回事后,却一掌劈晕了李家家仆,将人沿路一丢,自己拦车跑了。

    她没有去见巩祯。一点也不担心家仆迟迟不归,李家重病的小姐会性命不保。

    在牢中的这一夜,她交出名册,睡了六年来第一个好觉。结果不小心起得太早,不幸被隔壁话痨银浩捕捉到,隔着墙将乱七八糟的胡话灌了她一耳朵,成功拼凑出了一个震惊得她找不着北的真相——

    这位不知死活的老胖子,竟打算翻十二年前的旧账,还自以为掌握了独家事实,简直是被人忽悠得东西南北都找不着了!

    至于“刺杀夏家父女”的屎盆子要往谁头上扣,老胖子还算机灵,时机未到,绝不肯说。

    庭审之后,“陆家小姐”获罪入狱的消息大盛。前后联想一番,戚思凡终于有种抓到阵眼的感觉。

    自“净城”猪油蒙心动到萧家茶园开始,这一局便隐隐浮动。彼时尚无人主导,一切在机缘巧合之下走向莫测,直到大小姐认出故人,设计救下,才有了那一批“不慎走失”的圆木,后成修罗场中“昌林战俘”。

    小酒铺下,多方利用,将视财如命的银胖子推上风口浪尖。月微挣名,巩祯起疑,顺水推舟除掉“净城”,又嫁祸于己保下藏雪阁,这便是大小姐的全部计划。

    而“假亮白”资金充足得不正常,意图搞垮夏尹旧业,又指使银浩翻扯十二年前旧事,显然背后另有人在。

    然而令她想不明白的,是银胖子口中那位“薛白”。不爱打扮的青葱少女,扎一条麻花长辫,人冷话少,“心眼比藕还多”,怎么听怎么像是大小姐身边的熟人!

    风花雪月四人,月且不提,风、花二人皆随大小姐出现过,倒是雪那丫头,似乎是沉寂太久了!

    薛白……雪……亮白……实在是怎么想怎么可疑。

    但颜倾好像没有翻扯旧事的理由。且“假亮白”显然是敌非友,怎么也不该是大小姐背后操控的。便说那充足得不像话的资金,就不是这些年愈发抠门的陆家风格。

    如此一想,刚刚抓到的阵眼转瞬又从指缝溜走了。

    逃出来的戚思凡虽拨不开一脑门雾水,却也知道那混账算无遗策,只是未必肯为自己留个好果子吃。她劫不了狱,翻不了供,只好牢牢抓住根本,直奔茶园——既然有人要翻扯旧事,那么有谁能比“人形虎符”夏月微更有说服力?

    监牢里,放走了人的李罗捏着那纸供词不识字一般看了半天,在原地转悠成了一只没头的苍蝇。

    头天夜里,也是位个头不高的夜游侠闯入房中,将他捆于椅上,操着一口南方口音命他端掉藏雪阁,还要陆家也受牵连。那人身量虽小,狠心却大,一根入膝长针便将他治得别无二话,只得应了。

    裁撤净城虽易,彻底端掉藏雪阁却难。本以为攀扯陆家会更难,谁料落梅一盒物证,竟直接省略中间步骤,将陆家小姐拱手送入大牢。

    李罗为此提心吊胆了半日。他自诩不是聪明人,猜不透那小矮人的来路,亦猜不透藏雪阁与陆家哪个才是真正目的,因此二者只完成其一,多少有些心虚。

    然而此刻一纸供词,却将那人暴露得明明白白。

    那矮子,十有八九是月华政府的人。扳倒陆家的意图于供词上昭然若揭,一口难辨的江南口音更是佐证。看来藏雪阁逃过一劫,倒是有人要不得善终了。

    陆家那丫头方才说他今日不幸,如此看来,比起她自己来,他却足够幸运了——政府和陆深,便如一国与一城。天下大势再清晰不过,他一个小人物如何选,虽是送命题,也是送分题。如今正确答案早有人为他备好,他只需誊抄一遍,即可万事大吉。

    流水的刑具送进关押陆家小姐的牢房,李罗挥退左右,又清空了周围几间的人犯,布置出一个完美的刑讯逼供现场来。

    颜倾见这番架势,却摇头笑了:“老糊涂。”

    李罗明白她的意思:“巩家要的人我已经放了,小女自会平安无事,多谢玹小姐提点。”

    破锣嗓子沉下声来,竟颇带一番阴森的威慑感,比之前生动许多,起码不那么喑哑刺耳了。

    “不客气。”颜倾腕上已有骨伤,冷汗入睫,她便眨了眨眼,眨出了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俏皮,“忘了提点你,二者择一即可。看来你是打算两个都选。”

    “以除后患。”李罗在她面前铺开一排长针,“玹小姐若能配合,我们都可省些麻烦。说实话,你这副姿容,我也确实不怎么下得去手。”

    颜倾竟还凑过去看了看那一排型号各异的长针,啧啧称奇道:“这是战时的刑具罢?如今竟还在沿用——对了,多谢夸奖。”

    李罗:“不客气。”

    两人来回谢了两轮,气氛居然十分融洽。

    李罗已择了一根长针出来:“玹小姐,可想好了?”

    颜倾沉默了一会:“……第一次刑讯逼供?”

    李罗有点摸不着头脑:“……嗯。”

    “怪不得,”大小姐诚恳地提醒他,“你还没告诉我,要我招什么。”

    李罗:“……”

    “小酒铺下的事是我安排的,利用‘净城’,培育浮尘子,谋财害命,我都招。至于目的……”大小姐骗鬼没打草稿,卡了一下,却又很快有了答案,“父亲抠门,零花钱给得少了,我便动了歪心思。嗯……十分合理。如此,推事大人可满意?”

    李罗:“……”

    这位传说中知书达理、气质如兰的陆家小姐,怎么跟个假的一样?

    他接不上话,也说不过她,只好默默将供词拿出来给她看。

    颜倾一目十行地看过去,毫不意外:“哦,这事呀,这事不行。”

    李罗默不作声地攥紧了手中的长针。

    “要搁半年前,我认就认了,也无不可。”她叹了口气,眉宇间竟真的泛起一丝愁绪来,“只是如今……万一那孩子误会了,从此不与我亲近,岂还了得?”

    李罗虽没听明白,也无意深究,暴虐心起,破锣嗓子低沉得可怕:“不认是罢?那就得罪了。”

    于是大小姐收起了一身神通,往后一仰,闭目靠在椅背上:“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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