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肆拾捌·安人心

小说:花下 作者:晖儿
    花盆掉落时,月微是想伸手去捞的,颜倾却迷迷糊糊遵循了本能反应,抬脚一勾——于是月微捞到了她一截小腿,花盆则稳稳当当砸在了她左脚面上。

    颜倾当即皱起了长眉,却不是因为脚趾被砸得生疼,而是那只不知怎么攀上她小腿的手,竟一时不肯放开,像是故意握了她腿一会,临走时又似有若无地轻轻一捏。

    ——夏月微确实是故意的。她下了无欲无求的决心,却不代表管得住自己欲求不满的手脚。那一截纤细柔软的小腿落在掌心里,鲜活的温热透过薄薄一层布料透出来,仿佛千丝万缕地将自己的五指密密缝在了颜倾身上,让她宁可受着连心之痛,一时也舍不得轻易脱手放开。

    连走也走得不依不饶。

    颜倾倒抽一口凉气,感觉左膝以下瞬间麻了,怀疑是被花盆砸坏了经脉,以后怕是要成瘸子。

    夏月微这才若无其事地退开半步,还不忘顺走了她脚上的花盆,无辜地看着她关切道:“砸伤了么?”

    颜倾一个头本能地点了一半,又突然觉得此时撒娇有点不是滋味,生生憋回去了。

    那盆格外想不开的花到了月微手上,只见她里外看了一圈,不但没嫌弃,竟还主动搭起话来:“一院子的月季,偏选这一捧栽盆赏玩,有何特殊之处?”

    “这不……咳,”颜倾开口被自己呛了一下,早准备好的献宝之语被她这么主动一问,险些忘词,“这不一样。院子里皆是俗物,无香无味,只作观赏的品种。这一盆是……那什么,叫……”

    夏月微有点期待地看着她。

    彻底忘词了,颜倾破罐子破摔地简短总结道:“反正有奇香。”

    “哦。”夏月微低头嗅了嗅,很给面子,鼻尖直接贴上了紧闭的花苞,“土腥味,还有沤肥的味道。”

    颜倾:“……”

    没忍住刻薄了一句,她有点懊恼,只好找补一般冲人笑出了两颗小虎牙:“给我的?”

    颜倾:“嗯……嗯。”

    半月前重装倾月阁时便预定下了,让花园中精心照料了许久,终于等来了绽放前夕,这才拿来给月微献宝。本想哄着她再叫一声“倾姐姐”,可眼下,似乎也不用她多费唇舌。

    高冷了大半个月的家伙果然跟跌进蜜缸了一般,甜甜道:“多谢倾姐姐。”

    颜倾夙愿达成,晕乎乎地瘸着左脚走了。抱月看着新鲜,跟在后面有样学样,也一瘸一拐地往外走,被夏月微拎着后颈抓了回来。

    “这样对么?”她轻轻问怀中又高大了一圈的萌物,却是头回苦恼至此,皆因在意。

    抱月不辨是非,只没心没肺地跟她吐了个泡泡。口水险些滴到花盆里,被月微眼疾手快地抢救下来了。

    于是之后的几日里,她开始对着一盆花晨昏定省,却无奈不能时刻亲自照料——与陆瑜会面时,她被交派了个不大不小的任务,需要日日外出,并不清闲。

    陆瑜托她安抚护城军老将人心。

    护城军自父辈传下来,如今军中掌管各项要职的,多半是旧人之后。这批旧人蒙夏家之恩,感喟于夏家之难,又拼死为夏家守花城净土,更为寻她而出了十二年的不求回报之力。虽与其中大部分人都素昧谋面,这确是一份不可忽视的情意,不由分说地加在了她头上。即便没有眼下的局面,她身为夏家孤女,也早该一一登门拜访。

    况且此番颜倾的动作她既看在眼里,便实在无法将自己置身事外。加之陆瑜诚心托付,要求亦合情合理,更没有半点要她隐瞒苟且的意思,她无从相拒。

    却自作主张,未将此事告诉颜倾。

    扣下她哥,私联军中熟人,插手招兵事宜……夏月微看得明白,颜倾是打算替护城军改制易主了。她既不瞒她哥,却又偏要越俎代庖,多半是此事颇有风险,而陆瑜恰是风口浪尖,不便出面。

    陆瑜在军中自有分量,人不露面而被夺权,忠义旧部断不能从。既然他自己不可出现,安抚人心的事托月微来做,确实是最佳选择,亦是颜倾那边得手成事的大好助益。

    反言之,这事若她不做,颜倾出手便是胜负难料,届时局面难看起来,岂非要让早就觊觎花城军权的背后黑手坐收渔利?

    那么问题来了——颜倾早先便开始筹谋,为何至今不与她提安抚人心之事?

    夏月微相信有几分冷战方休的缘故,却不信颜倾是肯为一点难以启齿的别扭,便甘愿承受莫大风险的意气用事之辈。

    她必有后手,或者另有思量,月微都想好好看看。

    差事不难办,一封陆瑜亲笔的手令、几句安抚之言足矣,只是要忍受老人家上了年纪的絮叨,让她几日下来耳根子直发烫,是要长茧的先兆。

    颜倾也忙了几日,没顾得上她,二人只早晚以花之名凑上一凑,说两句话,谁也没功夫在意对方白日里的行踪。

    夏月微揣着心猿藏着意马,每日靠这两句话过活,不由盼着花开,又盼着这花慢点开,不留神又陷入了庸人自扰的微小心思中,夜夜不得安眠。

    唯一可惜的是,那花竟在她外出时悄然开了。等她归来果然已是异香满室,那香味乍闻惊喜,再闻沁脾,且不易消散,兼容性亦强,连倾月阁中最难覆盖的牡丹香都被包罗进来,竟糅成了一缕气味独特的勾魂摄魄香。

    她兀自欣赏了一会,招来司诺,托她将盆栽送进了大小姐的卧房。

    盆栽在大小姐房中放了一夜,第二日清晨,本没理由再往一块凑,却在她偏院练剑时,颜倾终归还是磨磨蹭蹭地不请自来了。

    夏月微果然嗅到她身上换了气味。她早先便不怎么喜欢牡丹香,太艳俗也太高调,且花开遍地,爱屋及乌之后,随处都是心旌动摇,实在让她条件反射得有些疲惫。

    如今这香,倒是十分符合颜倾给人的最初印象。

    月微闻香识人,心情大好,加之练剑兴起,于是故技重施地抛剑给她,意欲与她一同强身健体。谁料大小姐竟一改往日喂招时的痛快与默契,接了剑倒扭捏起来,小碎步迈得令人心急,半天也不肯乖乖上前。

    说起来,这位大小姐委实气人。从前月微冷着她,她便使出浑身解数缠着人家;如今月微哄她顺她,她倒老大不自在起来,连不请自来的频率竟都降低许多,脸皮也远不及从前那般厚实耐用了。

    夏月微索性放下剑不练,自己主动凑过去:“倾姐姐,今日不想动么?”

    “……能动。”

    月微竟开口玩笑道:“不能动才是罕事。”又十分自然地拉拉她的手,试试她的额头,“没睡好么?看着没什么精神。”

    颜倾端着一脸八风不动,脑子里却噼里啪啦放起了乱炮,自己跟自己好一番大惊小怪。

    夏月微见她模样,笑意更深,攥着她的手腕疑惑道:“前阵子,倾姐姐说与我不熟,却常跟我动手动脚,毫不见外。如今该是熟了,怎么反倒觉着更生分了?”

    颜倾:“……”

    月微见她脸色愈发难看,似乎不是没睡好那般简单,当即不敢再逗,于是放开手,将剑收回鞘中,假装不经意间问她:“今日不适,还出门么?”

    颜倾惜字如金道:“出。”顿了顿,大概是觉得自己呆头鹅一样默不作声被月微调戏,实在有些丧权辱国,于是补充了一句,“去医馆,找药给你治治毛病。”

    夏月微:“……”

    被人直截了当怼上一句,她多少有些不能适应,脸色一僵,却又很快艰难地拉回了笑容——她既愿意为颜倾破例转性,便再没什么放不下的身段,也再没什么值得介意的冒犯。

    “那……”骤然转性到底还是有些吃力,她似是回忆了一下,才找到寻常人家姐妹之间该有的相处模式,将一句无意义的废话叮嘱憋了出来,“倾姐姐早去早回。”

    颜倾激灵了一下,用“此人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目光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逃也似地跑了。

    剩下的那个却莫名傻乐起来,忆起昔日巩祯评价,那混账招天惹地,无人能制服,心道,这不就制服了?

    她着实未曾料到,立志克己复礼之后,心无杂念,竟有奇效。她像是无意间攻克了一道世界难题,天降馅饼一般地找到了对付颜倾的手段,在偏院中回味半日,竟美得许久回不过神来。

    其实今日,夏月微还有最后一位老臣要拜访。此人便姓臣,据陆瑜描述是个刀疤脸,打仗时被子弹碎片划了半边,连带瞎了一只眼睛。老臣自此独居乡下,不爱理人,两个儿子却教得很好,各自在护城军中独当一面,不辱功臣世家之名。

    将此人放至最末拜访,亦是陆瑜的建议。左右此人孤僻,不至有人提早通了消息给他,徒增阴谋气息。

    待月微辗转半日于田间寻到老臣时,却不免呆了一下。传闻中阴郁孤僻的刀疤脸正卷着裤腿、打着赤脚,于淅沥细雨中跟一头倔驴较劲——场面一度十分热闹。

    夏月微心怀敬意地旁观了一会,人驴大战几个回合下来,胜负难料,各自中场休息,她这才走上前去,恭恭敬敬与人打了招呼。

    一句自我介绍还没进行完,老臣便与她……或是说自己与自己聊开了:“哟,哪来的小丫头?这般好模样,细皮白肉的,城里来的罢。欸,怎么这样瞧着你叔?别嫌你叔这疤难看,大有来头呢!阔萍之战听说过罢?咱们是救过将军性命的大功臣……”

    “阔萍之战”四字扎进耳中,夏月微陡然忆起什么,脸色蓦地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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