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爹居然会提到分家,陈泰陈民陈安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嘴上还是异口同声着道,“爹,不分家。”
陈福生轻轻按住大儿的肩膀,让他坐下来,“你听爹把话说完。”
陈国还有些生气,却还是点了下头。
“老陈家也是好不容易才有这么多的人口啊,我心里也难受,我何尝愿意把你们舍出去。当初你们爷爷陈老拐怎么来到这里都不知道,别说父母祖宗了,连个表舅奶奶都没有。当时他也是硬生生凭着自己的本事,在这里扎下了根儿,而我有了你们娘,才算得上是开枝散叶。当真陈家的祖宗有灵,想来也会觉得安慰。可你们都大了,都是讨了老婆的大男人,有的也有了自己的伢。你们都是好孩子,是能顶门立户的男子汉了!”陈福生说着也是动情,“再者来,虽说是分户,却暂时说不上分家。”怎么分?真的分了家,他们老了谁养呢?他跟二娘都这么大年龄了,他那小闺女还这般小,到时候还不是要靠哥哥们才行,现实还是很沉重的,“就算是要分家,我也没啥好分给你们的,除了家里还有口锅,你们说,啥有的,都已经是给了你们哩。”
大家一听都知道这是实情,这十年乱纷纷得风浪灾祸才过去,大家的口粮都是在队里上工,按着工分队里给算。只是一大家子混在一起吃,这样可比一些人口少的要划得来,能吃得饱些。家里原本的老宅子陈老拐不在了,一直由陈福生跟叶二娘住着,四兄弟每人娶媳妇之前,都是现取的山石砖瓦请队长人帮忙砌的,从老宅子左右沿伸出去,就是再困难的时候,老爷子也咬着牙借当都造得一式一样,大小统一。
除了娶媳妇的聘礼彩金是随行就市,连家具都是当初请老师傅早打下的,同样花色同样款式,不分大小各个一样。大家各自住着用着,算是一般无二,一碗水端到平。这也是陈福生不怕把儿子们分出去之后,孩子们会不孝顺他的底气。他已经做足了自己的本份,不怕人挑礼。
四兄弟都想到了父母亲对他们的好来,特别是陈安,他娶亲的时候,大家都特别困难,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勒紧了裤腰袋,没事儿都只敢窝在家里不敢动。可一等到他满了十八岁,他爹仍然让娘去帮他寻好姑娘当媳妇,只因为哥哥们都是十八岁成的亲,他虽然小,也不例外。
当然给的聘金也是当时最诚意十足的粮食,还有不知道爹娘怎么从牙缝里节省出来的粮票三十斤,那时候办席,也算是掏干了陈家的所有。
陈安一咬牙,“爹,咱们还是出钱吧。我们都是老陈家的一分子,不分家。”
“对,爹,不分家!”小弟弟都这样说,陈民陈泰陈国更加不想分家。
薛金铃看陈泰跟看傻子一样,真是个蠢蛋,分了家,他自己就是一家之主了,岂不是更好!可惜她的眼神全然没有被陈泰领悟,白抛了媚眼给瞎子看。
陈福生笑呵呵着,“你们怎么还没听明白,是分户,不是分家哩。”
陈国愣了一下,“啥是分户?”
“咱们如今在村支书那里,你们四个,连媳妇,大孙子二孙子,都在我的户名之下,我是户主。”陈福生细细解释着,“分出去之后,陈国、陈泰、陈民、陈安,你们自己就是户主,名下就有你们的媳妇,你们的伢。懂了不!这样我再把你们小妹妹登记上去,勉强算是计划生育之内,就可以登记上户,也不用交罚款。”
薛金铃眼里神采风扬,“爹,那工分啥的,变不?”
“不变,还是一样,只是你们都成了户主,以后怕是有啥重工活,不能是我们一大家子只出一个,要像其它人一样,户户都出一个哩。”陈福生皱了下眉头,不是二儿媳妇提出来,只怕他还没把这出给想明白。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既然认了户,就该得干啊。
陈国想了半天,“那咱们还在一起不?”
“大哥,你傻了呢,我们的房子不是还挨在一起的?饭还是照旧一起吃的呢。”薛金铃笑着道,走一步是一步,这样好,先把户分了好,跟分家也差不多了,要是以前还要盘算一下,不许自己养鸡养鸭,所有活物都是公家的,这家里有啥东西都清楚的很,钱还是要自己挣,到了该养老的时候,反正四兄弟平分,该出多少出多少就是。
“那,那我没啥说的了。”陈国闷闷得不再说话,虽然爹是这样说,可他这心里还是不得劲儿。他还希望娘能劝劝爹,就算是妹妹要上户,拖上一阵子不也行吗?
可叶二娘不跟大儿子想的一样,她一醒来就给小乖乖把尿,没一会儿就见她哼哼了两声,就拉得干净,那尿布还是平平整整,一点儿都不埋汰。
长得乖,脾气也乖,这下都快把叶二娘爱到心眼里去了,还是催着陈福生去赶紧分户,好给她心肝宝贝上户。
说起来这也真是运道,陈福生刚这样办妥当,翻过年就有了户口本,计划生育就发现了这个漏洞,再也不许这样办了。好多超生的不是硬生生给拉去堕胎,就是不交罚款不给上户,让陈家好一顿庆幸。
又到了一九八二年,陈春雨刚刚过生日,药王村也紧随国家政策,坚持一号文件,分田到户,包产到户。
这下陈家又算是占了大便宜,土地虽都是按着人头来分的,可是原本集中的农具工具等,却是按户来分的。陈家四兄弟四户加上老陈家陈福生一户共五户,添上工分,领了一头牛回家,这可是最好的种田帮手,闲的时候,还能拉拉货,往镇上城里跑跑。
而没有户口的麻烦,渐渐也开始显现出来,最先显现的一件事,是没有户口的娃儿,上不了药王村的第一座小学校。
天若应该算是药王村里唯一一个在六岁以前就有自己房间的孩子,如果不是叶二娘舍不得,其实她二三岁就能自己睡了。
她梳着一条大辫子,拿着老爹陈福生用大竹筒帮她做成的小水壶,替她那些由哥哥侄子们从山里替她挖回来的花花草草们浇水,在她的照料下,这些植物都生长得特别精神。天若特别偏爱春兰里的宛有梅瓣的宋梅、玉梅跟秦梅,这会让她想起林祖文帮她淘换回来的各种梅树,想到她的梅园。
叶二娘见天色差不多了,就匆匆往回赶,当初抓阄分地,她就让乖乖上去摸的,果然摸到离水河不远,离家又近的平地肥土。她几个哥哥跟着凑热闹,竟让她真摸到连成一片!就是二儿媳妇非要自己去抓,结果弄了一块儿后坡山地,大是大,可就能种点菜,了不起点一些花生,那也别想有什么好收成。
推开门就看到乖乖正拿着她的专用小水壶浇着菜呢,饱满的额头上,汗水都把发梢给打湿了,小脸也红扑扑得,可把叶二娘给心疼坏了,“我的乖乖,不用你干,快放下,等娘回来了干也是一样。”
天若其实并没有觉得累,她知道自己身体好得呢,可是这辈子的娘总觉得自己容易累,难道这才是娘应该有的表现吗?那她以前真是太对不起林祖文了,她好像只知道看他是不是吃饱了,有没有生气,唉,看来真的要好好用心,才知道怎么养活一个孩子。
“娘,我有力气呢。”天若举了举手里的水壶,表示自己还可以多干点活。她可是知道的,跟她一般大的孩子们,这个时候都可以帮忙农活了。可她在家里,帮忙烧个火都会被叶二娘担心会烫到,夏天怕晒冬天怕冻,出个门不是她自己抱着背着,就骑到爹跟哥哥们的头上,真是周全到了叶二娘能做到的极致。
叶二娘一听女儿软软糯糯地声音就开心,“知道你有力气,我的乖乖懂事的很哩。”说着把她那小水壶放下,牵起她白嫩嫩的小手往屋里去过,母女俩还路过了水滴春露,含苞待放的宋梅,鼻间有着丝丝缕缕清幽淡雅的香气。
“给你留的鸡蛋羹吃了没有?怎么才吃了两口,是不是这回水放得太小了,娘蒸得太老了?下回娘拿油煎着给你吃好不好?娘刚才在土里找到好些野草莓,就洗干净给你吃。”叶二娘除了觉得女儿的胃口太小之外,再没的不满意了,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饮着了仙露才能生出这么乖巧漂亮的女儿来。
打从出生起,就没让她操过半点心,又体贴又懂事,自己就爱干净,从不乱拉屎尿,给她穿新衣服根本不用担心弄脏,早上啥样儿晚上还是啥样儿,半点不会糟蹋东西,一点儿也不淘气,也不任性乱哭,小嘴巴叫起人来能甜到你心坎里,还有……那些好处真是说都说不完,叶二娘以前觉得自己生了四个儿子是最本事的,可现在,那是她生了这个乖乖才是她这辈子最得意的一件事。
叶二娘把野草莓冲洗干净装到碗里让天若坐在椅子上捧着吃,自己捅开灶门开始烧水煮饭,虽说大家都分了田地,可农具什么的都缺,特别是家家户户日日都少不了的铁锅,当时要不是她家这么多人口,这口锅也留不住。没有锅,怎么煮饭炒菜,加上自己田里的粮食也都没下来,陈家人就还在一起吃饭。
“二姑,二姑,二姑!”
把劈好的柴送进灶眼里,叶二娘才量好米下锅,这头正削着红薯呢,就听见有人在门口叫唤。
“谁呀!”叶二娘随口答应着,谁这么不懂事,赶在吃饭的档口来串门,摆明了是想蹭饭。粮食经济紧张,药王村哪家哪户遇到不请自来的客人,都大方不起来。
“是我,海花,二姑。”
天若一听这个名字,顿时就跳下椅子,小脚跑得溜快,小木鞋蹬蹬蹬蹬响着就打开了门。
叶海花紧张得扭着衣角,她实在是害怕,近一些的大姑跟小姑都给了冷脸,她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吃过一点儿东西了,饿得她恨不能把见到的东西都塞进肚子里去。可是她不敢,她要是敢动别人家的一苗一叶,被告到爹那里,就会是一顿狠打,那太疼了!
二姑家里有四个大哥哥,又离得比较远,要不是爹叶勇生逼着她来,叶海花也是不敢来的,但没想到这回她才叫了几声,门就开了。
跟着叶海花觉得自己是不是饿得眼花了,竟然看到了小仙子,她的脸比天上的云朵还要白净,还要好看,闻起来比大白馒头还要香,一想到了馒头,叶海花的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她忍不住咽了一大口口水。
天若终于看到了这回她要照顾的孩子,高兴得下意识就把手里的碗递了过去,“饿了吗?快吃吧。”
是野草莓!叶海花再也看不到其它,她几乎是抢过碗来,先上手往嘴进而塞,等到甘甜丰润酸酸可口的滋味入了腹,她就恨不能连碗都能吞下去的往嘴里倒。
这种东西,她自己也常常去找,可是偶尔才能找到那么几颗。像这么红这么甜这么多,她从来没有碰到过,也是头一次这样放肆的吃。
叶二娘跟在后面,想拦都拦不及,只好看着叶海花把她跟老头子,几个老儿子辛苦翻找,给小乖乖的零嘴送进了她的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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