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甚广、无边无际也。”
波光粼粼，海风吹拂。故意远离了其他人，独自站在船尾侧旁身材高大的漆黑英灵抬头极目远眺，单手按上拦沿，喃喃自语，略带沙哑的低沉声音温柔而寂寥，含着古韵与中文口音的咬字让人感觉奇异，却别有一番风韵。
发冠未束，及腿长发随风微微飘扬。
试探着，缓缓舒展双臂，感受着旁侧的风卷过周身，低低的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海鸥？……碧海蓝天，波澜壮阔。实为幸事……”
“怎么回事？你现在的反应简直和马修有得一拼啊。”有熟悉的脚步从身后缓缓接近，微微一怔后回头，迎着清晨海面上温暖灿烂的明媚阳光洒下，取下兜帽披散着蓝色长发，许久不曾主动找过他的有着深邃英气的西方人面孔和桀骜不驯的猩红双瞳的光之御子正表情平和的注视着他，还算自然的走到了他的身边，“你是龙神吧？虽说生性怕水……但难道连海都没有见过吗？”
“嗯。这一世，实未曾亲眼见矣。”
稍稍颔首点头，并未对Caster的靠近搭讪表现出什么排斥。有着凶神面貌与苍白肌肤的漆黑英灵如是回答道，明明有着嗜血残暴的猩红眼底与冰冷璀璨的金色眼瞳，神情却出乎意料的安然。
“……喂，我说。”
无言转回身，一同并立于船边遥望大海。静静的沉默了许久后，漫不经心的重心前倾躬身将双肘搭在了拦沿上的蓝色英灵盯着空荡荡的海面才重新开了口，却并未看向小黑。
“这一世，发生什么了？”
“……无事。”
“又不愿意说吗？……”叹了口气站直了身体改为双手按住栏沿，蓝色英灵低下头意味不明的闭了闭眼，声音低沉而黯淡，“抱歉。”
“！……”
“汝何错之有？不过实话实说。”
“光之御子，汝甚美。”
“呃、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偏要说些奇奇怪怪的文言出来……”
被这怎么听怎么别扭的文言弄得够呛，蓝色英灵忿忿的转过头冲始作俑者没好气的抱怨道，却对上了对方唇边含着浅浅笑意、却再也没有过去般灿烂光辉、正气凛然的诡异纹面。
面颊额上渗透着原始神性的猩红古拙的涂痕衬着苍白病态的肤色看起来阴戾而邪气，勾勒出锋利上挑的眼尾和眼底的猩红连成一片，更是嗜血残忍，昭示着他此刻危险至极的身份。
四目相对，不由得哑然失语。
“吾为狂暴者，持有理智已是万幸，在奇异之处有所执念实属正常，还望多多包涵。”
“Berserker么……没想到你竟然也会有成为狂战士的一天，那样的话，还不如以前那副样子呢。”
意味不明的这样冷冷的嗤之以鼻道，若无其事的重新转过头去的蓝色英灵按住栏沿的手指却忽的暗自收紧。
“不可。”
可堕落了的漆黑英灵却理所当然的说出了更为了然话来，郑重其事。
“就如汝一般，即便早知星辰将陨，亦需不断前行。否则，便为虚度。”
“也许亦有想要懈怠之时，然人甚慧。知己不愿为、不敢为，便会设法逼之。或逼己、或逼人。而当汝习惯于此，汝即再非孩童。”
“显然，汝为神童……应早知之。”站在蓝色英灵身边的漆黑英灵略带沙哑的声音低沉舒缓，说得恳恳切切认认真真，“吾为顽童，后知后觉而已。”
“……呵，什么啊。这不是说得挺好的吗？”略显错愕的瞥了身边的小黑一眼，Caster愣了愣才盯着他继续说道，“为什么……还会变成Berserker呢？”
“啊，这个问题你用不着回答。我只是在自言自语……”
“汝不亦有此职介之适应性？此有何可怪乎？”闻言也惊讶的歪了歪头，但小黑斟酌片刻，还是给出了一个相当奇异却意味深长的解释，“以汉文观之，狂者，犬或狼王之争也。本意为争夺王位，引申为残暴之意。”
“不正合乎吾之身份？虽说吾已无意争矣，然恶名已存，姑且任之罢。”
“你真的不在意了吗？”
听到这样捉摸不透的委婉解释的Caster倒是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不再在意自己无法得到的东西、……也不在意被世人称为凶神？”
蓝色英灵紧紧注视着面前曾经有过光辉之貌的神祗如此直截了当的问到，表情看似平和冷静，声音无法抑制的稍显迟疑了起来。
对此，小黑依旧很平静的给出了答案，只是听起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汝死前当真无悔乎？”
“哈？”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又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吾曾深以为然。回首，只觉是笑话一场。”
“无悔，多数时、此非汝意为此……乃是世所为。”
“即便为神，也有无能为力之时。无悔即须拼尽全力，即便以失败告终，才能仍觉心安满足。”
“可若一语道破……只皆因汝只有此路可选，已别无他法。无悔，若无可悔之事，便不复存在。”有着略带沙哑声线的漆黑英灵低低叹息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右手，又缓缓收紧握拳，“吾尽可言吾死而无憾……可谁，能救深以为恨之人？”
“你难不成、…是在为他人感到痛苦吗？”
“否，是在为自身。”抬头看向Caster，海风习习，明媚阳光的照耀之下，有着狰狞可怖双瞳的凶神望向他的眼神悠远而深沉，竟然并不显得有多么凶狠，倒是有些孤独疲惫，“只因其尚能得救、理应得救……更因吾无可救。”
“无可救倘若能救可救之人……就仍有存于世之资格，能存于世、便仍存一线希望。吾不敢奢求获以解脱，但求……”
“远观即可。”
“就如同现在一般。”定定的注视着眼前有着坚毅英气容貌的蓝发青年，漆黑英灵的表情渐渐柔和下来，海上忽的变得寂静而辽远，“吾能视汝……汝不视吾也无妨。”
“倘若无人注视吾，吾便注视他人。只要此目未盲，便无所畏惧。”
“嗬……所以你才那么喜欢冲人瞪眼睛吗？还老是喜欢盯着别人的脸看。”
在小黑过于专注的注视下不太自然的别过头去，Caster这么略显烦躁的说道，撇了撇嘴角。
“噗哈哈哈哈……！未曾想过汝也知吾之逸闻。”
“没错，吾长相骇人双眸可怖……人畏言此，也无可厚非。”
“……耳朵呢？”
“什？”
“你长着的那对耳朵，是狗…呃、狼的吗？”
“然也。”并没有因为Caster故意转移话题而说什么，好脾气的狂战士想了想顿了顿，抖了抖自己脸侧毛茸茸的还坠着耳环的尖尖漆黑狼耳，转头认真的问道，“汝莫不是欲触之？”
“啧、谁要摸你的狗耳朵啊？！……”
“唔……算了。这个是可以随便摸的么？”
“可。”
“这是真的啊……”两个人挨在一起靠在栏板上，Caster最后还是磨磨蹭蹭勉为其难的伸手摸了摸小黑长着的狼耳朵，发现触感不错后还下意识的揉了揉，不由自主的凑过去开始了研究，“长着狼耳朵的龙……唔。”
于是刚刚询问了藤丸小黑去了哪儿、跑过来找人的屠龙者就恰好看到了这样一幕。
“Master。”沉默寡言的齐格飞难得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站在背后欲言又止，“你们……在做什么？”
“如汝所见，光之御子在揉吾耳。”而闻声转过头来的小黑这么认真回答道，连带着Caster掐着他左耳的手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汝亦欲揉否？”
……
“前辈，我怎么觉得小黑和齐格飞先生还有库夫林先生他们之间的气氛感觉上怪怪的？”
不久之前才解决完一波海盗砍了血斧王得到了航海图的马修走在据说有灵脉的环境类似于罗马的岛上，有些担忧的观察了一小会儿被拖在队伍尾巴上的三个人后三两步小步伐的跑到了藤丸身边，短发少女对身边的黑发少年这么惴惴不安的小声道。
“啊，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悄悄瞥了一眼远远的跟在后面，还在齐格飞和Caster的陪伴下东看西看像是从来没出来过的面露好奇的小黑，藤丸摸了摸头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苦恼表情，“虽然小黑看起来好像还算正常，但他后面跟着那两个……怎么说呢？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想到这里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可怜的为自己的团队操碎了心的普通少年又被新来的麻烦给找上了。
“喂，藤丸。”明显是因为耳朵尖听到了他和马修的对话，直接一把将藤丸拉到一边的德雷克船长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他，“那三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小黑会被那两个家伙缠上啊？”
“不，说‘缠上’也不太对吧？齐格飞原本就是小黑的Servant，而库夫林的话……”
“等等！Servant？那不就和你一样了吗？昨天你不是说你才是船长嘛？那小黑是怎么回事？之前我听见他叫你主人、还对你下跪了咧。”
“这点确实很奇怪，按照他以前原本的性格来说，对藤丸下跪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尽管名义上他喜欢和我们一样称呼藤丸为Master。”
恰好跟在旁边的埃尔梅罗Ⅱ世这么插嘴道，立刻引起了船长的注意。
“什么？小黑以前难道不是这个性格吗？”
“嗯，不是。虽说在很多地方都有相同之处……但听说自从他和那位魔术师先生吵了一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是这样吧？Master？”
“啊？…啊。”
没想到这件事已经引起了多方关注的藤丸满头大汗的应对着跟着凑过来的贞德的疑问，总觉得自己快要瞒不下去了。
谁叫今天这三人的异常气氛实在是太明显了呢？
“为什么会吵架啊？绝对是那个轻佻的魔术师问题！我的…不，总觉得小黑不会无缘无故去招惹别人的。”
“说起来，我们都不知道这件事具体的情况……”
“确实是我们的错。”
“欸？”
没办法只能一咬牙说了这种话，藤丸依旧选择了遵守承诺对小黑的事情闭口不谈。
“但这件事还是不要再问了，我们答应了小黑不说出去的。”
“……噢，这样啊。”闻言了然的点了点头不再追问下去，但德雷克船长却还是没有放弃，“那看来还真是麻烦的事……啧、不行，不能再让小黑跟那两个不解风情的玩意儿呆一块了。”
“！等等、德雷克船长！”
藤丸眼睁睁的看着德雷克船长转身就冲小黑他们大踏步的走过去了。
啊。
又是一个被小黑给激发出了母性光辉——还是说真的受到吸引了的存在吗？
而光顾着和自己和好的Caster还有原本就属于自己从者进行友好交流的小黑可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向，依旧毫无知觉的在微妙的气氛下兴致勃勃的试图和双方聊天搭话——虽然确实有些困难，但他却乐此不彼就是了。
“汝等皆会水乎？”
“当然会呀，不然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是个旱鸭子？身为男人竟然不会游泳，那也太丢人了。”
“齐格飞？”
“会的。怎么了？Master？”
“啊…无事，吾只是好奇……”
但小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自认为前来解救他的德雷克船长就已经走了过来。
“哟！小黑，你们在聊些什么啊？”
有着绯红色长发的御姐豪爽的抬手拍了拍小黑的肩膀，毫不客气的挤到了小黑的身边。
“这家伙在聊游泳的事哟。”
“游泳？啊，我知道。小黑你不会游泳吧？怎么？是想学吗？作为海盗姐姐我游泳可是一流的——需要我来教吗？”
“承蒙厚爱，吾实在是惭愧。”被德雷克船长忽然挽住手臂的小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转头沙哑着自己那独具魅力能让人心头熨烫的声线解释道，低下头有些在意的看了看对方直接贴到了自己手臂上的丰满而柔软的胸脯，“吾天性即不会水……大抵学不会。”
“唔，那怎么可能呢？自信一点，你肯定能学会的！没问题！……”挽着小黑的德雷克船长如此豪爽的笑道，半推半拉的不动声色的趁机将他成功的带离了身后两个家伙的跟随，顺便还在离开前转头瞥了这两人一眼，似乎在警告他们不准跟上来一样，“来来来，到这边来！让我来偷偷告诉你学好游泳的秘诀好了。”
“……若真是如此，甚好。只是请毋携吾……”
“呃、怎么搞的？……不，我们这是被嫌弃了吗？”瞬间领会到对方眼神是什么意思的Caster心情复杂的和同样被抛下的齐格飞一起停下了脚步，无可奈何的目送着小黑和德雷克船长远去，深深叹了口气，“话说为什么这家伙的女人缘会这么好？没道理啊。”
“……我说，别故意不说话啊，喂。你知道他为什么不会游泳吗？”
被抛下的两人心照不宣的在原地沉默着站了一会儿，直到小黑被德雷克支开走到了最前面后，拎着法杖的蓝色英灵才重新开口打破了沉默，和齐格飞慢吞吞的跟在后面走在一起。
“……似乎是因为生理结构和属性克制等问题。”
“他不是长得像狼的龙吗？狼的话……是可以学游泳的哦。”
“那也只是长得像而已。”在Master离开后神情就隐约变得有些阴郁的屠龙者这样说道，顿了顿，握紧了身侧的双拳垂下眼帘才继续沉声道，“Caster，有很多事情都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如果你不想再惹出麻烦来，那就请再稍微离我的Master远一点。”
“喂喂，这和我们之前说好的可不一样啊。更何况好像是你弄反了吧？明明是他自己先找上我的。”
“怎么？你觉得自己到时候能下得了手？”
“你以为他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的凑过来……还不都是因为你。而且找上我总比找上其他人好吧？要是我故意疏远他——他会盯上卫宫或者其他人也说不定。”
“对他来说，只要能达到自己最终的目的，谁都是一样的。”毫不客气一针见血的说着这种话，蓝色英灵感觉上是冷嘲热讽的语气却听起来有些情绪复杂的耿耿于怀，“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他在最大化的利用我们，这你应该是知道的。虽然感觉上并非怀抱着什么恶意，甚至可以说是相当体贴……但这种轻而易举就被摸清算计了的感觉还是让人很不爽啊。”
“这次是你主动的。”
“是又怎么样？不都说了吗？就算我不这么做，他还是会去找别人。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再注意点比较好。而且昨晚你还不是答应他了……甚至还说出了什么‘如果这就是您的请求，那我愿意实现您的愿望；但同样的，我希望您不要再为此而故意疏远于我。’之类的话来，你到底是有多心软啊？你看不出来他是在给你下套吗？”
“你看，就算你都已经这么说了，他其实还是放心不下。所以我一松口，他就又靠过来了。”
“我不擅长处理这种麻烦事。之所以会达成协议答应帮你，肯定也有出于自己的考虑。”
一边尽可能压低声音不甘示弱的挑明了自己的态度，一边若无其事的冲远远的转过头来看他们的小黑挥了挥手，待其回过头去后Caster便和齐格飞一起不约而同的稍微加快了步伐。
“总之……身为神的那家伙绝对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你好自为之吧。如果你再这样下去，那就没必要再继续和我合作了。”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齐格飞闻言也恢复了平常的理智重新平复了下来，只是依旧显得有些无措挫败，“虽说已经明确的知道了Master现在的状况，却还是冷静不下来，就像是……”
“害怕着什么一样，比之前还要不安了。”
“明明很清楚自己应该赶紧镇定下来，思考出接下来最好的对策才行。”
“那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呢？”
“什么？”
“去问问他，像这种事还会再发生多少次。”
“……”
“不敢吗？要是你问不出口的话，那我就去问了哦。”
语气出乎意料的强硬低沉，这么直截了当的说道，蓝色英灵瞥了他一眼。
“先说好，虽说我对他的在意并不比你少多少，但出发点却完全不一样……没想到竟然会被当成同类还真是抱歉，但我可没办法保证处处都能顾及到他的感受，虽说也会在能够考虑到的范围内尽可能小心就是了。不过要是由我去问的话，到时候就不要——”
“Caster！……”隐忍沉默的屠龙者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语气严厉，过了一会儿才自觉失态的重新缓和下来，“让Master自己说吧……不要再去逼他了。”
“……”
“随你便吧。”沉默片刻后这样不置可否的说道，蓝色英灵闭了闭眼头也不回的跟上了大部队，最后无可奈何的抱怨了一句，“……麻烦死了。啊啊，所以说我到底为什么要来多管闲事啊？切、……”
而等在这座岛上设置好了终端后，藤丸一行人却被突然展开的结界给困住，不得不在岛上开始寻找罪魁祸首，打算想办法打倒对方后离开。于是，在岛上搜寻了半天后，他们进入了一个山洞来到了一座大型地下迷宫的入口处。
“迷宫？”
在入口处就遭遇了怪物进行了战斗的小黑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正在和藤丸商量是否需要拉着手进入迷宫的短发少女，转头对其他从者询问道：
“吾等亦需执手乎？”
“没那个必要吧？Master是普通人类就算了，你一个从者怕什么？”
“确实，看来是吾疏忽了。”
听到Caster这么说的小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拥有不死之身的他随后就打算和德雷克船长一起第一个走进迷宫打头阵，把藤丸他们夹在中间保护好。
但齐格飞看起来却有些犹豫担忧。
“……不，如果您想这么做的话，也没有关系。”
“原来如此。”恍然大悟的看了看身边的屠龙者，知道对方不放心的小黑恳切的说道，“若是汝欲之，吾便为此。”
“不，Master，我……！”
齐格飞即将脱口而出的解释戛然而止，因为小黑已经主动拉住了他的右手。
而似乎是考虑到他也有手部护甲的缘故，小黑他主动褪去了自己的手部护甲，用肤色苍白得近乎病态的右手覆上了其实覆盖着冰冷护甲的左手手指，紧紧攥握住了就打算拉着他往前走去。
齐格飞呆呆被拉着往前走，低下头视线落在漆黑英灵那隐约可见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仿佛从未沐浴过阳光的右手上。
说实话，这么徒手牵着他被护甲覆盖的左手可以说是相当硌手的做法，但对方却握得很紧，力道清晰的从指间传递过来，好像真的怕和他走丢了一样。
就在某一刻、剑之骑士的手部护甲忽的悄无声息的如数褪去。
然后他顺势反手，屠龙者宽大有力有着褐色肌肤的手掌扣住了年轻英灵的手心，温暖的体温传递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想要握住对方的……
「啪。」
猝不及防，走在前面的小黑转身狠狠的一把甩开了他，反应过激动作之大立刻引起了其他走在后面的人的注意力。
“……Master？……”
难以置信。
——为什么？
“汝不必合掌，吾覆汝手即可。”职介变更后常常面无表情的小黑此时不悦的皱起了眉头，略带沙哑的声音也变得冷酷起来，“不然……甚怪。”
“那怎么行呢？牵手就得手拉手才行呀，小黑。”走在齐格飞后面眼见着不对劲的玛丽赶紧过来柔声安抚道，神情担忧，“怎么了？怎么会忽然反应这么大呢？小黑难道是不习惯被人拉手吗？”
“……大抵……”
“那如果换成和我手握手呢？”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玛丽小姐这么试探着说道，对他伸出手来，却见小黑依旧表情不善，“……也不行吗？”
“……不、还是勿为此为好。”
“失礼了。”
这么严厉的说着，小黑自顾自的转身走了。
没有再回头看身后的屠龙者一眼。
……
小黑一路上都没有再和齐格飞说过话，等从迷宫里出来，重新登上船准备出发时，他才看着和尤瑞艾莉一同被带上船的身高近三米、面具下却是一副懵懂少年模样的庞然大物，随意盘腿挨着栏板坐在船上，忽然对旁边站着的齐格飞问了一句话：
“……彼其少年郎，汝可知其来历？”
“啊，是知道的。他……”
但等才反应过来的齐格飞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就有人抢先给出了回答。
“希腊神话中，传说克里特之王米诺斯与兄弟争夺王位时，向海神波塞冬求来一头神牛，以示自己的王位乃是神授，并答应波塞冬将来会将这头牛献祭给他。但米诺斯食言，将其他的牛献给了波塞冬。愤怒的海神因此对米诺斯的妻子帕西淮下了诅咒，让她对公牛产生□□。生下来的，就是带有“雷光”之名的阿斯忒里俄斯。为了遮丑，米诺斯命以人身踏入神域的巧匠代达罗斯修建巨大迷宫以囚禁怪物，将怪物的名字改为「米诺陶斯」。米诺斯的儿子安德洛革俄斯在运动会时被雅典国王所杀，米诺斯愤而宣战并大败雅典军，令雅典必须每年进贡七对童男童女给阿斯忒里俄斯食用。英雄忒修斯为了除害来到克里特，并在公主阿里阿德涅的协助下除掉了阿斯忒里俄斯。”
“——你很在意他？”
一直默默注意着小黑动向的蓝色英灵自顾自的坐到了他的身边这么干脆的问到，虽说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因为他发现自从阿斯忒里俄斯出现后，小黑就一直都在盯着对方看。
而小黑却并没有立刻回答Caster的问题。他仍一言不发的看着阿斯忒里俄斯与尤瑞艾莉进行互动，等到船再次扬帆起航时，他才低低的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喃喃自语般给出了答案。
“怎会不知呢？”
“……此为笼中之鸟，窥碧空之色也。”
身为女神，有着天籁之音的尤瑞艾莉，在船头唱歌。
缥缈动人的歌声回荡在空旷无垠的大海上，使跃动的波浪都变得温柔唯美。海鸥伫立在桅杆上侧耳倾听，午后灿烂耀眼的阳光倾泻而下，目光所及之处，波光粼粼。
没有歌词，唯有曲调，却美得晶莹剔透。这是能治愈人心、使人陶醉的美妙歌喉。
于是，有人忍不住跟着低吟几声后，没过多久，竟然自顾自的另起一调，随之唱和了起来。
“今夕何夕兮——”
轻飘飘的朗声渐起，气息绵长尾音拉得极细。男性略带沙哑却清冷的年轻声音吐字清晰，缓慢平稳，空灵却沧桑。
“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这是……中国的越人歌？”
听出来在唱什么的藤丸寻声转头，就看到坐在一旁的小黑闭着眼睛，旁若无人的唱着。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低迷徘徊。
气息间一扬一挫起起伏伏，后几个字略带沙哑的低沉悦耳的声音逐渐扼制寂静下来，朦朦胧胧。紧接着却忽然轻而易举的提高上扬，缥缈环绕，最终化为喑哑的哽塞叹惋。
“——山有木兮，木有枝兮，心悦君兮军君不知。君不知…君、……不知。”
小黑用他那清冷中糅合着沙哑的嗓音吟唱完这首古调后，全船鸦雀无声，陷入了一种极为哀伤郁结的气氛之中，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还是作为被抢了风头的尤瑞艾莉最先反应过来，气呼呼的跑到了他的面前来跺着脚声讨他。
“喂！你搞什么啊？！”
“身为女神的我的天籁之音你不待在一边好好欣赏就算了，竟然还敢出声打岔。虽、虽然你唱得也很好听啦，但这也太哀怨了吧。弄得我都觉得……”
“哀怨？”自觉唱得还行，却没想到被尤瑞艾莉说了一通的小黑莫名其妙的重复了一边对方给予的评价，认真的给这位外国女神解释道，“此为歌颂超脱尊卑秩序之别、用以求爱之情歌，应是隽秀情深之音，怎会哀怨？”
“可是听起来明明就很悲伤啊，果然是你唱得有问题吧。虽说是情歌却唱得比丧歌还要哀怨，还好意思说出来？！”
“竟是如此？……抱歉。吾实不甚明男女之情，乃应景而咏罢了。”
“哼，看你这副蠢样子也该不懂，不懂还乱唱……而且你到底在应什么景啊？就算勉强是在船上这里也没有谁在谈恋爱哦？”
听见尤瑞艾莉这么说的小黑先是诡异的沉默了一下，然后指了指那边一直看着尤瑞艾莉的阿斯忒里俄斯：“汝与彼郎君非邪？”
“什、什么啊？！你是傻瓜吗？！”
“我可是女神！阿斯忒里俄斯他…、他……”
“故此，”身材高大盘腿坐在船上的小黑理所当然的看着眼前面红耳赤身材娇小的紫发女神，一本正经的据理力争道，“当为越人歌。”
“啊啊不管你了！！……”
说不赢小黑的小女神顿时就炸了，插着腰脸那叫一个红啊。
“话说你到底是谁啊？！！竟敢这么对我说话、讨厌死了！！”
“吾亦为神，真名为龙子睚眦。”小黑依旧淡定，丝毫没有要道歉的意思，“吾并无冒犯之意，只是……”
“此情此意，可谓羡煞旁人。”
“呃！笨蛋别再胡说八道了啊！别以为你也是神我就会怕你……会以从者的身份被召唤出来，说明你也不怎么样嘛，难怪没有女孩子会喜欢你！”
“……”
闻言小黑又诡异的沉默了一下，然后继续语气很诚恳听起来却很嘲讽的说道。
“若当真如此，吾当喜之。”
“啊啊这算是什么呀？！！你…你——”
“阿斯忒里俄斯？！你过来做什……”
那边眼见着自己的小女神被别人欺负了的阿斯忒里俄斯二话不说几步就跨了过来，像一堵墙一样挡在了惊慌失措的小女神的面前，居高临下一脸不高兴的看着一动不动的小黑。
“不许，欺负。”
“你，不许，欺负，她。”
这位语言能力有限的狂战士这么凶巴巴的对小黑警告道，就差挥了挥手里的斧头了。而被这位希腊神话中半牛半人的悲剧之子所威胁了的小黑一点儿没生气，反而心平气和的打量了他一会儿后，开口问了他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汝可怨恨汝之父、汝之母？”
这位身形巨大可怕，却有着称得上野性俊朗的少年面貌的反英灵闻言愣了愣，感觉到小黑没有恶意后收敛了凶狠的表情摇了摇头，只懵懵懂懂老老实实的简单的回答了一个字。
“不。”
“……吾亦无怨矣。”
闻言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小黑如是闭了闭眼叹息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轻轻触碰了这位反英灵的手臂。
似曾相识的金色光芒星星点点的闪烁起来，他治好了阿斯忒里俄斯之前战斗时留下的伤。
“唔，谢，谢。”
“汝应记，若汝不怨汝之父母，便亦毋宁加罪于自身。”出手治好了这位反英灵的小黑这样温和的叮嘱到，第一次打破了偏爱属于正义一方的英灵的常理，“汝…无过。”
“不，我、有。”放下斧头坐下来的阿斯忒里俄斯总算能和站起来的小黑勉强平视，结结巴巴的对他认真说道，“我是，怪物。”
“汝非也。汝尚且有心。”
“怪，异也，无通于人；物，无情也，无感于心。会钟情于美者，有愧于恶行，亦解人意——汝怎会是怪物？”
耐心的这样解释道，有着凶神面貌时常面无表情的漆黑英灵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可是、父亲，说了。”
然而阿斯忒里俄斯却显得有些低落。
“说了，我是，怪物。”
“其父无过乎？汝虽无怨，得无憾邪？”小黑主动伸手摸了摸这位坐在船上身上满是过去伤痕的反英灵的头，以示安慰，“汝父已不在，汝当为自身而活。”
“你是，好人。”被小黑摸了脑袋的阿斯忒里俄斯温驯的低下了头，算是彻底放下了戒心，努力的这么说的道，“谢谢你。我，好高兴。”
“……”
“非也。”但小黑接下来，却给出了让人难以置信的回答，“吾能知此，乃因吾实为货真价实之怪物耳。”
“哈？你…你不是说自己是神吗？怎么又成怪物了？”
“华夏上古神祗，多为怪诞，或人面蛇身，或龙首豹尾。乃因其神性最甚，故更类兽而不似人，有何异之？”
“我倒是觉得你挺像人的啊……除了那张脸的话。”
站在阿斯忒里俄斯身边的尤瑞艾莉有些别扭的说道，但还是无缘无故的感到有些不安忐忑。
他说的，恐怕都是实话。
世界上某些最古老的神明，确实是不具人形的，或是兼具兽形。
“因吾善学明察，能辨忠奸，拟似人矣。”小黑很坦然的如是说道，再也没有像前一世那样遮遮掩掩，生怕被别人知晓自己的身份，“实则不然。若需，吾即刻杀汝等于此，断不会心慈手软。除却母子亲缘，吾亦不懂何为人类之爱、之恨——”
“尽管能够知晓，亦能将之纳入考虑。”
“……别一脸无所谓的说出这种疑似无理威胁的话来啊，既然能够理解母爱为什么不能够理解其他的感情呢？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虎毒不食子，此为天性。除此以外……”
“——无需多言。”
“汝身为女神，尽管神力孱弱，恐也应有所感，故此在意吾。”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所说非虚，发现了小女神的不安的小黑选择了明说，“告知汝也无妨，吾亦弑神。”
“汝过于弱小，若是被掠，除费尽心思护汝周全之以外，杀汝——亦不失为一上策。”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了所有人剧烈反应。
阿斯忒里俄斯更是直接紧张的站起了身来，将惊骇不已的尤瑞艾莉护在了身后。
“！不、不许！……”
“那、那个，小黑你在说什么啊？”
“此事，应当问彼。”
没有管一头雾水还没弄清尤瑞艾莉被敌人追逐缘由的藤丸，早已洞悉一切的小黑抬头看向了戒备着自己又显得十分矛盾无措的阿斯忒里俄斯，理所当然。
“安心，吾暂不会伤汝爱。只要尚有一线生机，吾便不会为此。”
“可一旦陷入无救之境，休怪我无情。”
“当然，吾与汝同为神祗。尽管汝更易捕获，若彼亦图谋于吾，吾不得救，吾便自裁即可。汝等可安矣。”
何等的冷酷无情。
有着修罗鬼面的凶神轻而易举的说出了这样的话来，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与他人的生死，而是晚饭该吃什么。
周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眼见着形式不对，旁听已久一直沉默不语的德雷克船长凑到小黑身边，故作爽朗的勉强笑着，忽然开了口。
“哎呀，连敌人都还没有出现也还不清楚实力对比就不要再说这样凝重的话题了！小黑也是，干嘛说这么吓人的话去吓唬女神大人啊？”
“抱歉。”但这一次，小黑却无动于衷，“然，此为实话。”
“……嘛，虽然我大概能猜到你什么意思，可没必要这么极端吧？”
“虽说刚刚听到小黑也是神还被吓了一大跳，但怎么说呢？小黑并不会见死不救的吧？除了藤丸还有其他人，再加上小黑还这么强，如果大家一同努力的话，根本就不存在这种问题，不是么？”
“确实如此。”
“这就对……”
“然，恕吾无法倾尽全力。”斩钉截铁的打断了船长替自己圆的话，小黑突然毫无预兆的说出了自己一直隐瞒着的最为致命的信息，速度之快、事发之突然让Caster和齐格飞根本来不及反应，之前所作所为可谓是功亏一篑，“吾为狂暴者，彻放宝具后控制不当便会丧失理智。那时，恐非只敌方，诸位亦全军覆没亦。”
“什么？！”
“吾本欲隐瞒此事，可思索良久，仍觉因告知汝等，以防万一。”
“汝等谨记。霎时，唯有齐格飞——”
“Master！……”
愠怒不已匆匆忙忙的怒吼，但显然已经晚了。
他确实不信任他。
然而，小黑却他比想象中还要冷酷与高明。他没有简单的选择将提名过的Caster作为保险或是找上其他人，而是选择直接公之于众。
因为这样的话，就万无一失了哩。
“够了。”发现自己遭到了利用而并非信任托付的屠龙者的声音终于彻底低沉喑哑起来，痛苦的颤栗不已，“您到底、……是有多不信任我？”
“非不信汝。”漆黑的英灵还是表现得那么淡然，仅仅是瞥了他一眼，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只是世事难料应以大局为重，吾……！”
“齐格飞！……”
一直以来以沉稳见长的屠龙者，竟然直接一言不发的愤然转身离去了。
“罢了。”而见此，小黑也并未追上去，仅仅是站在原地，垂下双眸表情黯然的目送他离开甲板进入船舱，欲言又止，“至此……也好。”
而其身后，徒留猝然捏紧了法杖的蓝色英灵愕然失语。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是因为已经知道了什么吗？不可能！……没错，明明他之前并没有这个打算的。
那为什么要直接说出来？是因为那个半牛半人的家伙？还是另有其因——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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