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木榻上,阮清岚缓缓苏醒。不如说是被疼醒的,恢复意识那一瞬,全身肌肤骨骼生疼,像被放在烈火上炙烤,刺激着每一处的神经。
“姑娘,你醒啦。”一道温和慈祥的声音传来,侧头望去,阮清岚才发现与她同在屋内的还有另一位中年妇人。
见她转醒,妇人脸上终是泛上了松了口气的喜悦,三步化作两步走到榻边关切问起:“姑娘,你感觉怎么样?”
阮清岚低头,这才发现身上里衣已经被换成了另一件雪白内衫,错杂的伤处也缠上了白净的布带。伤口处传来的火辣辣的痛感,该是因为药物敷在上面的原因。
“无事。”摇摇头看向妇人,“您是?”
那妇人面色温和,语气轻缓,生怕惊到了病人:“我是这村中的大夫,五日前你和另外一位姑娘被村里人抬来我这,都是昏迷不醒。村长嘱托我好好照顾你们,我便为你治了身上的伤......”提及此处,大夫已是不忍再说下去,看着阮清岚的眼神也是极度怜悯。
这姑娘身上的伤,道道入肉极深,有的地方甚至刺裂了骨骼,生生贯穿出去。即使自己是在她昏迷时为她上的药,她也是疼得浑身渗出涔涔的汗来。
就算自己不知她究竟是如何伤成这样的,但光是猜想,便能知道那时她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那......”阮清岚的心悬了起来,关心的却是别人:“另一位姑娘呢......?”一双眼凝视着大夫,不敢遗漏任何讯息。
“就在隔间房。”大夫顿了顿,面上颇有些苦恼,“那姑娘不知得了什么病,从那日回来起也是一直昏迷不醒,我却丝毫看不出端倪来。”
“您可能带我去看看她?”阮清岚望着大夫,想要起身来。只是脚刚触地,腿上就一阵剧痛袭来,疼得她险些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咬住牙扶在床沿上,勉力将那疼痛压下,才能挪开脚步。
大夫见她这样,急切道:“姑娘你这腿上有伤,现在还不宜走动啊。”
阮清岚摇摇头,却是坚持要去见连无欢。大夫拗她不过,只得扶着她过去了。
好在两间房相隔的距离并不远,两人过去时,孟环玦也正好守在连无欢门外。
见着被大夫扶来的阮清岚,孟环玦紧皱的眉头微有松开,面上闪过一瞬欣喜:“阮小姐,你醒了!”
阮清岚微微颔首,虚弱苍白的脸上仍是毫无血色。
“孟公子,她怎么样了?”问的自然是连无欢。
孟环玦知晓她担心里面的人,侧身轻推开房门:“阮小姐,进去看吧。”
行至榻前,见到连无欢紧阖双眸,静静躺在床上。身上还盖了层被衾,是怕她受凉。
阮清岚过去坐在塌边,拉起她的手握了握。体温正常,与常人无异,只是为何还未醒来?抬头疑惑地看向孟环玦。
“阮小姐且放心,这位姑娘无事。”孟环玦见她担忧,忙解释起来:“她先前精神力耗损极大,所以才会晕倒。回来时我又为她熬制了一些可以暂时压下嗔蛊的安神药,这才使她苏醒得要晚一些,但身体是无恙的,阮小姐大可放心。”
言罢,阮清岚心中才略微松了口气。但瞧着床上双眼紧闭,久久未醒的人,总还是心疼的。
温软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心,转头对站在一旁的两人道:“两位去休息吧,我来守着她就好。”
大夫迟疑地瞅了瞅她,叮嘱了好些句让她注意休息,莫要操劳牵扯到伤口,这才叹口气走了出去。
孟环玦也准备离去,转身之际,突然听得阮清岚开口。
“孟公子,多谢。”
回过头去看着阮清岚,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情绪万千,显然谢的不仅是救命之恩,还有别的东西。
那日在洞窟中,无欢发狂之时,言语间倒是提了几句当年在万空谷之事。以孟环玦通透敏锐的心思,恐怕是早已猜测到了她的身份。
可如今两人仍被村民带回来医治,小心照顾。料想是孟环玦并未告诉他们此事,隐下了真相。
不管为何,对她二人来说,都算是一笔极大的恩情了。
孟环玦看着她笑笑:“阮小姐放心,孟某从不是多言之人。且我相信小姐为人,此间事情,定是有隐情蹊跷,如今才会来此一探。”
阮清岚轻笑,略一颔首:“孟公子大义,清岚感激于心。”他对自己百般信任,危难时又奋不顾身前来相救,这份恩情自然是要记在心头的。
孟环玦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笑道:“清岚不必挂记,朋友之间理当如此。”接着拜别了她离去,屋内只余下阮清岚和连无欢两人。
阮清岚凝视着榻上静静安躺的人,伸出手去将她颊边一缕错乱的青丝拨下,那张精致娇艳的脸一尽显露在眼前。
俯下身去贴在她心口,像最虔诚的信徒,侧耳细细听着里面什么东西跳动的声音,带着自己的心也一怦一怦悸动起来。
多久没这样靠近她了,从那日起......
“无欢,快些醒来吧。”
天空中升起一轮皓月,照耀着景竹村的每一寸土地。不知过了多久,复又落下,换成的是金鸡提晓,红日高照。
阮清岚依旧静静守在榻边,轻而细地为床上的人擦拭完身子,又为她将碎花棉衾拉盖好。
苍天见怜,在这轮红日斜落在半山头时,榻上沉睡的人终于微微颤了颤细密的睫毛,惺忪睁开了眼。
第一眼映进眼底的,便是坐在床头边轻靠扶沿,微阖双眼的阮清岚。
顿时一股暖流生出,汨汨流进连无欢心底。
时间仿佛也在这一刻安然停下,在眼前那张世间最姣好的面容上流连。
暖被里的手伸出,想去拉起那只永远温软细腻的手掌。只是头一低,还未碰及,便停下了动作——
那双本该洁净白皙的手,如今都缠上了层层细布,上面还有几滴斑驳渗出的血迹,看起来格外刺眼。
连无欢看得心底难受,眉锋也跟着紧紧皱起。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叩叩的敲门声,“阮姑娘,我来给你送药了。”
阮清岚本就是靠着扶沿小憩,并未深睡,听见声音便转醒过来。
睁眼便瞧见躺在床上正看着她的连无欢,心中一喜:“无欢,你醒了。”
连无欢轻轻“嗯”了一声,门外的人又叩叩敲了两下。
“你先躺着,我去开门。”阮清岚说罢,就起身向屋门走去。
而连无欢,也清楚地看见了她起身时眼底泛上的疼痛,还有行走时左腿明显的不便。
待阮清岚打开门,迎了大夫进来。大夫翻出药箱里瓶瓶罐罐的药和一沓白布,放在桌案上,侧过身来:“姑娘,该换药了。”
阮清岚微微颔首,正要过去,就听得身后的连无欢突然开口:“我来吧。”
转过身去,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榻上起来,披好外衣,一边说着走了过来。
大夫看了眼她,点点头:“好。”这阮姑娘的朋友来为她涂药,肯定要比自己来涂要好得多。
于是大夫细心地为连无欢讲了几瓶不同的药分别应该如何涂抹,这才放心离开。
连无欢将阮清岚的左手抬放在几案上,又小心为她解开上面缠绕的细布,两条长长划过整只手心的血痕映入眼帘,刺得她心底一震。
这是当初为了救自己,强行握住剑刃留下的......
阖了阖眼眸,迅速将情绪掩下,拿起药膏来。
还是先上药吧。连无欢拈起一抹药膏在指尖,轻轻抹在阮清岚手上泛红的伤口处。抹几下,嘴里还要呼呼对着上药的地方吹出风来。
阮清岚瞧着她这样,不禁觉得好笑,手上的疼痛似乎也随之消失了。
正在认真吹着伤口的连无欢瞥见她嘴角扬起的弧度,也不在意继续用这种幼稚的方法为她涂药。
将左手的伤处理完,又去拆右手的细布。
这只手缠的布上,沾染的血迹要比左手处的还多一些。连无欢皱着眉头把它拆下,一看清里面的伤口,眼底便生出无尽的酸楚来。
除了两条握剑留下的伤痕,还有另一道狰狞的剑伤,像一张巨大的血口,毫不留情地撕咬而下,贯穿了整只手心,模糊的血肉下隐隐可见里面断裂的白骨。
即使她当时是发狂失了神智,但如今透过这张暗红的血口,一幕幕残缺的画面又在此刻依稀浮上脑海。
昏暗的山洞中,鲜红的血珠四下溅起,一条条血痕划过虚空,白净的衣衫被血水浸透,新雪上覆盖的梅林......
“是我做的吧?”连无欢声音颤抖,望着那个伤口,问出这个明明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从没有一刻这般恨过自己......
阮清岚看着眼前这个低低埋下头,捧着自己右手,眼梢泛红的人,目光仍是极细极温柔的。就连开口的声音也是轻软到飘渺:“无欢,不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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