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死了。
就在江成川忙着调班请假的时候。
江成川临时请假没被批准,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只得边上班边等调班,尽管十分担忧乐乐的病情,但百般无奈之下依旧只得耐着性子上班。
原本看在吴骞面子上对江成川放宽一码的周店长见他上班时间魂不守舍,一天八趟地往厕所跑,好不容易和善了两天的嘴角再次跌破下巴,将他堵在安全通道不留情面地训斥了一顿。
“不让你请假你就偷懒耍滑,借着上厕所的故溜到这里来打电话?”周店长不爽地盯着他,“小江,没有这么办事的,虽然这份工作不是什么金饭碗,但好歹你现在还是爱久的员工,起码的规章制度还是要遵守一下吧?”
“对不起,店长,”江成川老老实实地道歉,“家里人生病了,情况比较复杂,我实在放心不下,这才出来打电话,还望你理解理解。”
规章是死的,人心是活的,其实平日里空暇时店内导购三五不时借着上厕所的理由跑出去的情况并不少见,不过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不盯谁就是了,树长在那儿,大家都有摘果子的机会,要是把树砍了,大家就只能望着对方傻眼了。
周店长这次之所以这么较劲,只能说是他江成川太显眼,太倒霉。
兴许是看他低眉顺眼的态度还算顺眼,周店长勉强接受道,“生病了急也是没用的,我也在尽快调人过来帮你顶班,你还是先安心上班,后天人一来就让你走。”
“好的,我知道了。”江成川浅笑着点头应声。他的笑脸就是他的盾牌,不论何时何地,不论遇上什么挫折,再难堪再无力的时候,他都会笑着面对,哪怕那笑再假再虚伪,却能让他有抬头挺胸的魔力。
被周店长抓包,江成川不好再借故外出,只好老老实实上班,挨过这两天再说。
这几天虽说他人没能回去,但钱却不敢耽误地打进了江友良的账户,眨眼的功夫他存的那点工资就剩下可怜的四位数。
江友良和黄珍电话里不清不楚的保证他没法相信,这个世界上,他只相信钱,钱才是最可靠的东西,哪怕多一块钱,乐乐可能都会好的快点。
谁承想,不过短短三四天时间,假接班的人没到,他却接到乐乐病情恶化,要转院的消息。
江成川懵了一下,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江友良他们口中情况正在好转的肺炎怎么就突然恶化成了重症肺炎。呼吸衰竭气管感染,县医院的医生直说孩子太小,身体太弱,情况比较棘手,让他们赶紧送市医院。
江成川简直晴天霹雳,哪里还管得了有没有人接班的事,当即不管不顾买机票飞了回去。
等江成川风尘仆仆地赶到奉良市第一医院时,乐乐已经抢救结束进入了重症室,但情况不容乐观,最可怕的是由此引发的心衰和颅内炎症。
看着久未谋面的乐乐虚弱瘦小地躺在隔离室,江成川眼睛通红,但他没空去心痛,也没空去责问,转院过来的大串费用还没有缴纳完,护士已经委婉地催促了好几遍。
“你之前打的钱都交进去了,我们可一分没留!”黄珍见江成川面无表情地走出来,主动解释道。
江成川看她一眼,点点头,“好。”
江友良见他这副不冷不热的丧气样,咬牙切齿地就想教训他,却被黄珍一把拽住了。
“别搅和了,你以为他还是小时候被你提着肩膀扔出去的时候?”黄珍嘲讽地瞪完江友良,又转头去看已然走远的江成川,跟他那破鞋妈一个德行,不阴不阳的。
江成川将银行卡和乐乐的住院卡一并递进缴费窗口,收费的女护士多看了他两眼,“欠费八千五百六十二,都刷卡是吗?”
“……先刷六千五。”江成川抬起眼帘看她。
“好,余下的现金是吗?”女护士麻利地刷卡,“请输一下密码。”
江成川动作迅速地按完密码,在刷卡成功后的出纸声中迟疑了一下,取出了另一张卡,这是他某次被忽悠办的信用卡,额度不大,因为不喜欢透支消费的模式,所以并没有怎么用过。
有钱没有必要刷信用卡,没钱更不要刷信用卡,出来刷总是要还的,刷卡一时爽,还款火葬场,他不喜欢做没把握的事。
但现在,哪怕明知后期会有还款压力,他还是得醒着头皮刷。
“剩下的刷这张吧。”
女护士接过银行卡,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进医院还信用卡?真够惨的。混的惨?还是重病惨?或是两者都惨,反正她看这帅哥的表情是越看越可怜。
开始江成川还在为刷信用卡有负担,等到两天后乐乐二度进行抢救的时候,他却恨不得把这张额度只有两万的信用卡刷爆,爆出二十万,二百万来。
做梦也得挑时间,大白天的他连五万都梦不出来,只能站在医院门口的ATM机前,扬起脸生生把眼眶里的液体憋回去。
他大步流星跑回重症室门口,江友良坐在椅子上看手机,见他过来,粗声问,“钱交完了?”
江成川看了这个满脸不耐烦的男人一眼,“……我的信用卡已经刷爆了。”
“什么意思?”江友良脸色不好看起来。
“没钱了,我一个月顶天也就万把块的工资,乐乐的生活费花销四五千,根本存不了什么钱,这一次全都掏空了,”江成川低声下气地解释,一心希望能从这个身为自己父亲的男人口中得到一句理解,一句安慰,告诉他,没事,爸去想办法。
然而什么都没有。
江友良才不管他处境有多为难,霍地一扭脸,指着他手上的包硬声道,“嚯,现在知道没钱了?早的时候干什么去了?什么马醅什么鞍,我听说你一个包就得好几万,手表也要不少钱,买这些没用的东西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今天?”
“爸,你怎么骂我都认,但能不能先借我两万块钱,等乐乐一出院,我立马想办法还你!”江成川无心跟他争辩那个包那只手表的来历,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提它们,现在当务之急是筹钱交医药费,江友良骂他两句甚至揍他一顿都无所谓。
江友良当然不可能揍他,只是一口回绝,“我哪来的钱!你以为守着那个破烟酒店能发财?!”
“爸,那可是你亲孙子!”江成川胸口起伏,强忍焦急沉声说。
江友良脸色僵硬地看他一眼,垂下目光死活不开口了。
江成川大小就领教过了这个人的自私绝情,但万万想不到在这种他还一点人情味都不讲,对亲儿子亲孙子也这样冷血。
嗵地一声,江成川双膝跪地,“爸,我求你了!”
“没钱!你是要逼死老子?!”江友良猛地站起来,色厉内荏地吼。还不知道救不救得活的,就算救好了说不定也要变傻,拖累你一个孤家寡人就够了,还要我跟着倒霉吗。
说完,甩手逃了。
江成川僵硬地跪在空荡的座椅前,两个护士惊讶地从他身后走过,窃窃私议。
过了半晌,他默默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在椅子上坐定,静静等着重症室里的忙碌结束。
不知何时,抢救的医生走了出来,“孩子的爸爸?”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江成川急忙迎上去。
医生面色凝重,“肺部感染,心脏衰竭,脑膜炎,这孩子受罪,情况暂时稳定了,接下来还要继续治疗。”
“……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最好是不要,让他隔离治疗以免引发其他感染,”医生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讶异他这么年轻,“带孩子不能掉以轻心,病情发展这么严重了才开始系统治疗,你们大人也真是心大。”
江成川心头一紧,什么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拖?是指乐乐之所以病得这么严重,是拖延导致的?是不是早点治疗,乐乐就不会发展到进重症监护室?
医生已经走远,这些话他没人可问。黄珍?江友良?他们早就躲得远远的,问他们,或许更应该问他自己,为什么这么无能,孩子一满月就扔给别人带,以为等一等就会有条件把他接到身边,最后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夜色降临,医院里比白天更寂静,除了江成川守在门外,只有值班的护士进出重症室。
“重症二床的家属,费要赶紧去交,以免影响后续治疗。”
“好。”
护士的脚步声走远,江成川拿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如果有人在场,不需要细看也能发现他正在发抖的手。
短短十几秒的呼叫,却像冰河解冻那样漫长,直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他才故作镇定地找回理智。
“你好,我是李望白。”
“……我是江成川,”他以为自己会慌乱,说出口的话却稳稳当当。
电话那边的人愣了一愣,仿佛是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才淡淡地道,“是你,有什么事吗?”
“我,”江成川突然卡住了,一种难言的尴尬和难堪蔓延开来,挣扎了两秒,他最终还是毅然继续下去,“能不能借我点钱。”
他以为会被嘲讽,谁料李望白毫不惊讶,甚至连多余的情绪都没有,还是那么冷淡的语气,“哦,借多少?借多久?”
“五万,”江成川无声地咬了咬牙。
“确定只要这么少?”
“借多了还不起。”
“……那倒是,”李望白似乎冷笑了一声,厌倦了跟他说话似的,“难得你还记得我的号码。卡号发过来,身份证拍过来。”
说完,利落地挂了电话。
明明没有一个脏字,江成川却感觉自己的脸都被踩在地上碾压,他深吸一口气,阿Q精神地自我安慰了一下后赶紧把号码和照片发了过去。
这个人一如既往地小心谨慎,竟然还点明要拍身份证,借五万块也怕他跑路。
不管怎么说。好歹先把医药费交了。
缴费窗口早就下班了,他在自助机上刷了卡,稍稍松了一口气后,又回到重症室门口的椅子上坐着。
废寝忘食,只祈祷乐乐赶快好起来。
半夜里,江成川靠在椅背上睡着了,一向十分在意形象的他,长手长脚地支在那儿,竟也不觉得硌得难受。
就这样独自一人守了三天,抽空吃了点东西的江成川刚走到重症室门口,却发现病房门大开,一群医生护士围在里面。
见他回来,一个护士火大地质问,“重症二床的家属,你怎么不接电话?!孩子刚刚……”
说到这,她突然哭了。
江成川脑袋发懵,愣愣地摸出手机,“我的手机,没电了,这几天都没冲电……”
他抬头望去,戴着口罩的医护人员默默地注视着自己,一股悲伤弥漫而来。
“……我儿子怎么了?”他强颜欢笑着问,眼泪却簌簌掉下来。
乐乐最终还是因为器官衰竭没了。
两个月前刚满一周岁,话都还不会说的乐乐早已经等不到见他一面,从江成川回来,他一直都在昏睡,偶尔睁开眼也是在哭闹,隔着病房门,江成川根本不能安慰他。
甚至或许在他懵懂的认知里,爸爸是什么他都没印象,一个陌生而奇怪的男人,又怎么安慰他。
江成川每次从手机上看到他稚嫩的脸,过后总要牵肠挂肚好几天才能平复思念,那种魂牵梦萦的感觉,相信天下任何一个做父亲的都不能感同身受,哪怕他们再爱自己的孩子,于他而言都是有着天差地远的区别的。
万箭穿心是什么感觉江成川不知道,但想必也比他此刻犹如陷落宇宙黑洞的绝望窒息来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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