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郁止去书房时,夏国公已经在那儿了,他立得笔直,双手负后,欣赏着墙上的挂画。
画中是一位美人,正在伏案酣睡,午后的阳光洒在她脸上,蝶翼般的眼睫在眼睑处投下扇形的阴影,她的乌发也似被镀了金闪闪发光,葱指和衣领里微露的一点雪白后颈描绘得细腻而真实,四周很静,唯有袅袅檀香飘过,韵致高雅。
郁止停在书房门口,见他看着画,心中微微有些忐忑,却还是朗然唤了声:“国公大人。”
夏国公转目望来,面色从容地问:“这画是几时画的?”情绪丝毫不外泄。
郁止敛了衣摆,慢慢进了书房,立在他的身旁,仰首望着那画,眼底泄出一丝温柔。
“令国公大人见笑了,这画是三年前作的,技巧生疏拙劣,不值一观。”
夏国公闻言一笑:“我的瑾儿怎么会不值一观?画得很好,有瑾儿七分的神.韵。”
郁止也笑了:“实则不足瑾儿万分之一。”
画上之人正是夏瑾。
三年前,他因故拜访夏国公,同行的还有尚是皇子的祁湛及一位少年武将,夏国公亲自招待了他们,还留他们用饭,因为想见夏瑾,他刻意以赏花为名去了荫阁。
当时正值盛夏,天气很热,荫阁门户皆敞,他在游廊里远远就看到了午睡的夏瑾,她仿佛是在抄书,抄得犯了夏困,就趴着休息一会儿,他忍耐不住走近了从窗外往里看了一眼,自此这一幕印在心头如朱砂,眼中再容不下别的女子的睡颜。
回府后,他将她画了下来,一气呵成,竟是连她每根发丝是什么模样都记得清清楚楚,于是便装裱起来挂在了墙上。
夏瑾很提神,也很解乏,他在书房中处理公务疲倦了,看一眼,又能精神百倍。
只是,没想到叫夏国公看到了,夏瑾是他最最疼爱的人,他原以为此画入不了夏国公法眼的。
暗自松了一口气,郁止问道:“国公大人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嗯。”
夏国公恋恋不舍将目光从画上收了回来,提起正事,方才那点笑意又从脸上消失了,他神情肃穆,凛然问道:
“昨天夜里,宫中传出夜明珠失窃的消息,陛下震怒,派人将皇宫掀了个底朝天,你可知道此事?”
郁止心中一沉,面上却很是淡定,微微蹙眉故作担忧道:“不知,夜明珠乃国宝,一向是陛下亲自保管着,如何会发生这样的事?”
夏国公目光炯炯,如炬如刀,紧紧盯着郁止,半点不移,“夜明珠有何效众所周知,此物对于生人除了照明不过是颗值钱的珠子,只有死人才派得上用场,所以——”
“所以?”郁止不傻,读得懂夏国公的怀疑,“国公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是不是你拿了?”
夏国公果然将怀疑说了出来。
虽然是只有死人才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可这是国宝,试问金銮殿上哪个不要命的敢肖想?
况且,哪怕是肖想了,寻常人不敢动手也没那个本事,只有郁止,只有郁止才能做到这件事。
不说现在郁止权势滔天是否引得祁胤忌惮,与祁胤离了心,就说之前,他是天子近臣,又得玉书公主爱慕,时常出入皇宫,若想偷珠易如反掌;夜明珠失窃,要不是宫妃私藏了,满朝上下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他真是好大的胆子!
夏国公知道这夜明珠就是郁止拿了,郁止盗走了夏瑾是为何,他就是想偷了夜明珠,保夏瑾的尸身不腐,将其留在身边。
他真心喜欢夏瑾他很欣慰,可他的所作所为太偏激太疯狂了。
夏国公深深闭目,平复了下心情,才又睁眼道:“念亲侯,如果是你对夜明珠动了手脚,我劝你还是速速将之还回去,你对瑾儿的痴心天地可表,瑾儿泉下有知会保佑你的,可你不必为瑾儿做到这个地步,它会为你招来杀身之祸,瑾儿必不愿意看你这样。”
夏国公说得这样笃定,郁止也装不下去了,当然郁止并没有打算把这件事瞒着自己的岳父大人,甚至他还要寻求夏国公的帮助,夜明珠失窃,不到寻回绝不会完,他意欲以假易真瞒天过海,单凭他自己无法办到。
于是,郁止微微一笑:“的确是我拿了,但我不会将它还回去,我自能避祸消灾逢凶化吉,瑾儿的尸身却不能没有它。”
“你……”
夏国公震愕失言。
他没想到郁止竟然承认了。
盗了国宝,如此明目张胆,他就不怕他告发他吗?
却听郁止又道:“我想复活瑾儿。”
夏国公一听,彻底傻眼了,等到回神,他焦灼踱步,声声斥道:“荒唐,太荒唐了,死人如何复生;郁明衡,你莫不是疯了?”
夏瑾逝去他亦如有剜心之痛,可也懂什么叫节哀顺变,他竟异想天开,妄想将人起死回生?
何等疯癫!
“岳父大人,瑾儿死了,你有国公府门庭需要支撑,有妻子女儿需要呵护,所以不敢想;郁止什么没有,孑然一身,所以无所畏惧。”郁止淡淡道,“夜明珠是陛下欠了瑾儿的,我只是替瑾儿讨了回来,而复活瑾儿之事将会成为此生夙愿,除此之外再无念想,望岳父大人体恤。”
真的是疯了。
夏国公此来本是要将夏瑾的尸身要回去,劝郁止归还夜明珠,然而见了墙上的挂画,他改变了主意,觉得郁止一往情深感天动地,打消了要回尸身的念头,可眼下郁止说出这样的话,已然脱离了常人,他绝不能再放任了。
就算不为夏瑾,单看在他是他欣赏的后生,是朝廷肱骨之臣,他也得让他回归正道,变回原来的样子。
“夜明珠你愿不愿还我不管,但将瑾儿尸身交予你之事我后悔了,把瑾儿还给我。”
不能再让他对着夏瑾的尸体,不然鬼晓得他还会做出什么荒唐事儿来。
夏国公板着脸,态度极其坚决。
郁止拢袖:“对不起,恕郁止不能。”
“你当真不还?”
“不还。”
夏国公怒然甩袖,“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你别怪我手下无情。”
郁止原以为夏国公知道他的用心会很开心,不曾想他的态度如此恶劣,令他连夏瑾鬼魂存于世间之事都未能说出,以他看他的眼神,若是他现在说夏瑾正飘荡在念亲侯府里,他恐怕会觉得他疯了。
最令人头疼的是,夏瑾此时不在身边,郁止拢起眉头,道:“不论岳父大人做什么,郁止都无怨言。”
夏国公顿时冷然离去。
第二日,金銮殿上。
年轻的帝王因为失了国宝浑身气压低冷,文武百官垂首而立瑟瑟发抖,参天龙柱上雕刻凸起的棱角对着殿门的一面折射着冷光,阴凉风吹到殿中来,重重官服下薄汗发凉。
郁止居左一位,垂着眼睫,不言不语,殿上太监拖长了音调唱喏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右列后位的御史踏出一步,正要弹劾谁,殊知前方拦了一道身影,浑厚的中年男音更快响起:“臣有本奏。”
“奏来。”
夏国公抬头看了郁止一眼,停了停腰板,高声道:“老臣要弹劾念亲侯郁止,盗我亲女夏瑾的遗体,强占不还,望陛下给老臣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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