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绘莲花瓶是夏瑾送给郁止的,当然并非出于真心,而是两人斗得死去活来时,夏瑾特意派人送个花瓶过去讽刺他。
虚有皮囊,如花瓶般艳丽;品性恶劣,还故作高洁,非莲装莲,不要碧莲。
要说具体是什么事儿夏瑾记不太清了,总归当时很生气,但是送完花瓶没多久,她就后悔了,因为一向机智聪慧的郁止这回竟没悟出她的深意,得了那花瓶,欣喜意外,隔日就遣人回赠了珍藏玉佩一枚,差点没把她给气晕了。
两人出门相见碰头,这恶劣浪子笑容明朗,难得温声细语道:“我很喜欢,谢谢瑾大小姐美意。”
夏瑾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恶狠狠瞪他一眼,将玉饰扔给他走了。
她送花瓶他赠美玉,传出去还以为他俩私定终身呢!
成何体统!
大约她的态度太过于羞恼,郁止这才回过味儿来,傍晚归家就让人把花瓶给丢了,并且丢得很明显,大剌剌的歪倒在门口。
听闻此事夏瑾又气了一阵,但也只能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送出去的就是送出去了,她哪里好意思将东西又搬回来,过了没半个时辰,丫鬟嘴碎的从别人那里打听到消息告知她,念亲侯府的花瓶被人偷走了。
合着偷来偷去,这花瓶还在念亲侯府,盗窃者是郁止自己。
也是,这么贵的花瓶,她买的时候也很心疼,要不是为了讽刺他,她哪里舍得花那么大价钱,瞧瞧这金漆釉色,瞧瞧这瓶身线条,无愧是一等佳品。
其实她也一度想过,是不是她送的花瓶太贵了,所以郁止才会会错了意,以为她率先求和,低头示好。
不管了,不管了,就是它了。
用送他的东西砸他,简直就是尊敬被害者的最高礼仪。
夏瑾身子往下飘,抱着花瓶曲颈处,将之往外挪,这花瓶很有点分量,夏瑾化为鬼魂力气也没有变大,须得费点劲儿。
里面窸窸窣窣响声不断,外面的郁止不可能一无所觉,侧目细听,狭长剑眉微微皱起。
似乎是花瓶移动瓶底摩擦地面的声音。
贼?
郁止面色微沉,他这念亲侯府固若金汤,贼是没可能,怕又是哪方势力安插进来的奸细按捺不住有所行动了吧。
只是未免太蠢了些。
将手中的剪子随意置在一边,郁止迈上台阶,步伐刻意放松,往居内走去。
房间依旧整洁,地面不染尘埃,明显没有任何人踏足过的痕迹,可是郁止一眼就发现了,镜台之下他最最珍爱的彩绘莲花瓶不见了。
镇定神色产生一丝裂痕,郁止高喝一声:“来人!”
守在居外的侍卫大步入内低首抱拳。
“侯爷。”
“我的屋子可有人进来过?”
“回侯爷,除了打扫的侍婢,无人踏足其中。”
郁止的嗓音又冷了一个度:“将她们招来!”
侍卫转身即要离去,正是这时,“啪嚓——”清脆的碎裂声响彻整个屋子,那是瓷器摔碎独有的声音,他一回头,发现郁止也正回头,而他的身后一地狼藉。
外里彩绘内里雪白的瓷片满地都是,七零八落的分布着呈现出颓然压抑的美感,即使是碎了,看上去也非常漂亮。
郁止在原地怔了片刻,然后他仰头看了看梁上,上面空无一人。
“侯爷。”
这么细的梁,整根空落落的架着,藏人也藏不了的。
郁止收神,面色微恙。
侍卫小心翼翼地问:“侯爷,可要叫人进来打扫?”
郁止摇头淡声道:“不用了,拿个框过来。”
侍卫领命退了下去。
此时梁上,夏瑾浑身轻飘飘的但仍是心神未定,天知道她为什么举得起花瓶却砸不了人。
明明她都朝着郁止的脑袋狠狠砸下去了,突然从郁止身上迸发出一股磅礴力量,将她整个人……不……是整个鬼都掀飞了出去,仿佛她违背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苍天啊,她不报仇了,她想投胎,她知道错了还不行么?
人都死了,为什么还要让她知道那么多不该知道的秘密,为什么还要让她承受那么多痛苦,有什么恩恩怨怨地府算总账不好么?
计划两度落空,夏瑾要多郁闷有多郁闷,干不死郁止,做鬼都感觉白做了。
她坐在梁上看着郁止蹲下身来将花瓶碎片往框里捡,那郁闷之情慢慢又转化为了别的。
以他念亲侯的身份,什么花瓶买不到,还须得着捡这些碎片,真要喜欢再弄个一模一样的不就是了?
等等。
这花瓶是她送的,他如此珍爱,莫不是……
不不不,不可能,郁止心系于谁有可能,独她不可能,想多了,一定是她想多了。
夏瑾拍了拍自己的脸,骂自己被他打脸打得还不够吗,之前他种青梅树时她就不禁有些想歪了,可他怎么说的,他只是单纯想喝青梅酒了而已。
再再就是,当初她亲口问过他的,问他屡屡与她做对,是不是钟意她,故反其道而行之企图引起她的注意,郁止怎么答的?
噢,他反问了一句:“你觉得呢?”
她觉得?
她觉得个球啊,他那样嘲讽的神色,气定神闲的姿态,怎么看都像是恶意针对她讨趣,她疯了才会觉得他喜欢她。
“你若是钟情于我,那可要完了,我喜欢端方正直的君子,不喜欢浪荡的花花公子,尤其还是你这般喜好算计弄权的。”
“哦?那我恐怕完不了。”
他从容微笑。
完不了跟不喜欢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
不钟情,这辈子都不会钟情,所以完不了。
他不过是暧昧成瘾,喜欢他的姑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能轻易挑动她们的情绪,享受着周旋于女色之间,怎么舍得钟情一个女子呢。
换做是她,她也不舍得,公主们金枝玉叶,贵女们国色天香,任是选哪个都觉得自己有点亏了。
所以——
醒醒吧。
别再自作多情了。
他只是特别喜欢那个花瓶,绝不可能是因为她。
如此反复告诫自己,夏瑾觉得自己清醒多了,再看郁止心如止水,稳若泰山。
郁止将碎片一块一块捡进框里,很快就捡干净了,捡完后,他将大框推到镜台下,取代了原先花瓶放置的位置,接着顺势坐在床边,抄起了手边一本书,安静的阅览,像个没事的人般。
夏瑾无语,露出一副果然的表情。
指望这个男人有心还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
她还是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吧。
祁胤因玉书公主喜欢他不会轻易对他下手,而她化作鬼魂却无法加害于他,旁人身份地位皆不如他,莫说杀他,估计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看来她只能从别的途径入手了。
唔——
向来鬼怪最大的本领是什么?
吓人!
有了!
就算一时半会儿弄不死他,也要闹得他无法安宁,一日比一日消瘦,最终自我了结,枯槁死去。
花瓶砸不了人,却可以在他半夜睡得正香之时摔那么一下;榔头锤不死他,却可以挂在他的床头,等他次日醒来吓出一身冷汗;还有他房中的珍品,全都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出去发卖了,掏空他念亲侯府的底子,让他到街边去喝西北风。
那时莫说造反,他纵是睡觉都睡不好了。
妙啊。
甚妙啊。
计划制定完毕,夏瑾无比美滋滋,就像久旱之人逢甘霖,她也看到了事情的希望。
夏瑾觉着她之所以变成魂魄游走世间还投不了胎,八成是因为害她暴毙的凶手还逍遥法外,鬼差怕她有怨不肯轮回,故而特意留她在世间多一些时日,让她亲自报仇,正好也省了麻烦,两只小鬼一起拘了。
定是如此。
夏瑾想通了法子,决定晚上再来。
白天闹鬼不妥当,她听民间故事里,都是晚上作祟的,最晚就越吓人。
心里惦念着至亲,夏瑾暂时放过郁止让他好过一会儿,飘飘悠悠的往隔壁夏国公府去了。
离她死去已有两日,夏国公府上下也并没有从她的惨死阴影中走出来,一片愁云惨淡。
哭好歹是不哭的,可这一个个都像行尸走肉一般,见了就令人心生不忍。
马上就是用午饭的时候了,饭还没开席,正厅里聚得差不多齐了,独缺了妹妹夏珑。
听她阿爹问:“珑儿呢?”
大哥夏勉低声道:“珑儿昨儿哭了一夜,刚刚才睡着。”
夏国公叹了口气,一贯瞿烁的面庞好像苍老了十几岁,眼角鬓边的皱纹都长得更深了。
二哥夏励低着头,阿姆又开始抹眼泪,正厅之中一个赛一个的安静,个个都无法开口,就怕一开口不小心触到哪根神经,平添了痛苦。
夏瑾受不了这样悲伤,忍不住又想逃,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逃,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魂魄能于世间存在多久,就算是以这样虚无的方式,她也想多陪陪他们。
夏国公很久才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他拍了拍身边夫人的肩,摸了摸两个儿子的头,道
“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们。”
“爹,您说。”
二位兄长齐应声。
夏国公深吸了口气,慢慢地道:“瑾儿的尸首已不在咱们国公府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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